79.棋子
白澤被關了起來。
那天他擅自開啟傳送陣,讓季玹離開,師父十分生氣,將他帶回了迴音谷后就一直關在暗室,十天都沒有來過了。
暗室沒有一絲光線,環境逼仄,空氣潮濕,白澤蜷縮在地上,雙目無神。
季玹現在一定很恨他吧……
在他所設想過的所有可能里,這是他最不願意見到的一種,但偏偏,他只能選擇這一種。
不過這樣也好,從此你依舊是那個心如鐵石沒有弱點的玄天帝尊。
你會好好的活下去。
而我……只是一個欺騙了你的騙子而已。
反正,大約,也許,此生都不會再見。
那麼恨不恨愛不愛的,又有什麼關係。
白澤原本就受傷不輕,又一直沒有進食,再加上種種打擊,修為終於跌破玄仙,如今只有天仙修為,比剛誕生時也強不了多少。
他每天渾渾噩噩的,後來也就不記得自己到底被關了多久了。
師父要殺了他嗎?
也許就這樣死在這裡,也不會有人知道吧?
以至於……暗室的門終於打開,陽光灑落進來的時候,白澤好一會兒沒有反應過來。
銀色面具的高大男子走了進來,他低頭看著白澤,黑眸平靜無波,「你知錯了嗎?」
白澤怔怔的看著他,沒有說話。
這個冷血的男人就是他的師父,撫養了他近三千年,卻原來只不過把他當做一個隨時可以丟棄的棋子。那麼自己的穿越時空,是否也在他的預料之中?是否都只是他的一場算計呢?
他有那麼多問題想問,卻不知該如何開口。
封衍嗤笑一聲,他伸手捏住白澤的下巴,「你真的愛上玄天帝尊了?只不過是一場幻境而已,他只是把你當做他愛人的替身,他愛的人根本不是你。我的傻徒兒。」
白澤驚訝的睜大眼睛。
他想了好一會兒,才想明白這其中的關鍵,師父竟然也以為那只是一場幻境!
也就是說,他的穿越時空是一場沒有任何人預料到的意外。
這點認知竟讓他無比慶幸,原來還有那麼一點是真的,原來也不全是欺騙……
「傷心難過了?雖然你也叫白澤,但他愛的那個白澤卻不是你。」封衍看著白澤眼中的震驚,譏誚的笑了。
「白澤這個名字,是您賜予我的。」白澤眼中有著自嘲。
「是的,但你不是他。」封衍笑意不達眼底。
白澤感受到前所未有的荒謬感,他反而笑了,「您賜名我白澤,只是因為玄天帝尊愛的那個人叫白澤,您想讓我去欺騙他,從您遇到我的第一天開始,就已經計劃這樣做了,是嗎?您只是在利用我,一直都是。」
他也為自己感到不可思議,在這種時刻,反而還能冷靜的思考問題。
到底是封衍愚弄了玄天帝尊,還是老天愚弄了他?是過去造就了現在,還是現在成就了過去?
他想到這點,忍不住笑了出來,眼角都笑出了眼淚。
封衍眼中閃過一道寒光,半晌,輕輕嘆道,「為師辛辛苦苦將你養大,只讓你替為師辦一件事。這才幾日功夫……你就愛上了別人,為師真的很傷心。」
「是嗎?」白澤在封衍的眼中看不到半分傷心難過,只有冰寒徹骨。
「是的,你將玄天帝尊的本命靈血交給為師,你還是為師的好徒兒,我們就和以前一樣,好不好?」封衍撫摸上白澤的臉龐,溫柔的說。
「我能問您一個問題嗎?」白澤說。
封衍笑了,「當然可以。」
「您有沒有一刻後悔過自己的所作所為?」白澤看向封衍,你有沒有一刻後悔過這樣對我?我最敬愛的師父。
封衍看入白澤的眼,神色漸漸的冷了下來。
雖然沒有等來回答,但白澤卻已經明白了答案。這種胸口發悶的情緒是什麼,是失望和傷心難過嗎?又或者他的心已經被傷的夠多,所以足夠麻木,以至於他的表情看起來依舊是平靜的。
他只是想,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他竟然一點也不意外。
他對一個人的期望,是不是已經在那鈔幻境』里就消耗殆盡了?
白澤看著封衍,說,「我沒有拿到玄天帝尊的本命靈血。」
封衍的眼神如一汪深潭,黑的看不見底,他忽然掐住白澤的脖子,嘴角露出殘忍的笑,「你還想騙為師嗎?他能為你去死,豈會捨不得區區本命靈血?」
「是啊……可惜還沒來得及拿到手,您就把我拆穿了。」白澤咳嗽了兩聲。「現在恐怕就是我死在他面前,他連眉頭也不會動一下,您是註定白費心思了。」
封衍冷冷盯著他,手越收越緊。
白澤覺得呼吸越發困難,這次如果死了的話,大概就是真的死了吧。這裡是修仙界,不是那個愚昧落後的海中小島,他的師父是修仙強者,也不是凡俗人類,必定不會給他奪舍重生的機會。
他這麼快就要去陪伴青素了,愛上人類的後果,相信人類的後果……
這麼快就應驗了。
白澤閉上眼睛,放棄了抵抗。
封衍卻忽的鬆開手,低聲一笑,「沒拿到就算了,為師怎麼捨得殺你。」
白澤捂著喉嚨,眼中悲傷和自嘲的情緒雜糅在一起。
「不要怪為師關著你,因為你太不聽話,為師很生氣。」封衍摸了摸白澤的臉,「也罷,你也大了,有了自己的想法,以後為師不會再管你。」
「師父,你覺得我還有什麼用?」白澤純凈的琥珀色雙眸直直看著眼前的男人。
封衍看著這雙眼,似乎有什麼在心底波動了一下,那種很熟悉很熟悉的東西,但隨即又消失無蹤。他露出一如既往的溫柔笑意,「別多想。」
…………………………
白澤終於從暗室中出來,他回到了自己的家中。
說是家,只是迴音谷中一個小小的院落罷了,這裡的擺設每一樣他都熟悉無比,是他一樣樣挑選的,承載了許多美好的回憶。這裡還是……他和師父一起建造的。
如今看來,卻處處充滿著虛偽的氣息。
美好的回憶化為吐著信子的毒蛇,嘶嘶不休的糾纏著他。
他的人生只是一場虛假,他的愛情只是一場騙局,他忽然有些明白赤洺對人類的怨恨了,人類真的是很可怕很殘忍的生物。只是他卻沒有多少怨恨,就平靜的接受了自己的命運……大概和赤洺相比,他和青素更相似吧。
迴音谷很大,白澤沒有試圖逃跑。他逃不掉,也不知道還可以去哪裡。
院子里的草長了很長了,白澤收拾了一下雜草,又給自己種的靈草施了肥,這麼多年才長了這麼一點兒,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長大。
封衍雖然沒有出現,但每周都會讓人送一些靈草靈石過來。白澤也沒多想,全都吃了。只不過修為依舊恢復的緩慢。
夜深人靜的時候,他會想起自己出生的地方,雖然現在已經記不太清了,但隱隱約約記得是個山清水秀的好地方。可惜尚在懵懂時就被師父帶走……
如果師父沒有帶走他,他現在是不是還一個人生活在山裡,過著與世隔絕的生活呢?
那樣似乎也不錯的樣子。
迴音谷風景雖好,卻終歸不自由,也不是他想停留的地方。
這天迴音谷的奴僕照例把靈草和靈石送到白澤的院落就離開了。白澤正要關上門,卻忽然發現腳邊蜷縮著一隻白色小獸,小獸頭上有角,渾身白色鱗片,閃爍著溫潤的光澤,他的前肢上有斑斑血跡,黃-色的大眼睛可憐巴巴的看著白澤。
白澤心中一軟,小心的將它抱了起來,它十分乖巧聽話,還在白澤的懷裡蹭了蹭,雙眼水汪汪的討好的看著白澤,似乎知道白澤不會傷害他。
「你怎麼跑到這兒來了?」白澤問了一句,又想起小獸聽不懂,自嘲的笑了笑。
「你受傷了,別擔心,我會治好你的。」白澤笑著說。
他將小獸抱了回去,在屋子裡找了找,發現都是些沒用的小玩意,連個傷葯都沒有。正苦惱著,餘光看到今天送來的靈草,眼睛一亮。
白澤將靈草吞了下去,一會兒吐出一團晶瑩的綠色液滴,他將液體敷在小獸的傷口上,然後將一件衣服撕成布條,小心的包紮好。半晌,白澤滿意的笑了,點了一下小獸的額頭,「我好幾天的食物都給你用了,你可得快點好起來。」
小獸似乎聽懂了似得,伸出粉嫩的舌頭舔了舔白澤的手心。
白澤咯咯的笑了起來,那是癢的。
有了小獸的陪伴,好像也沒有那麼度日如年了,雖然小獸不會說話,不能化形,但是卻靈性十足,而且十分親近白澤,它能感受到白澤身上舒服的氣息,像自然的懷抱,而不是那些可怕的人類。
白澤也開始期盼每周送來的靈草和靈石,靈石自己吃掉,靈草化為靈液給小獸治傷,兩個多月後,小獸的傷口終於全部癒合。
「好了,你現在可以離開了。」白澤說。
他眼裡有著不舍的光芒,卻依然打算放小獸走。雖然不知道過程,但也能猜到它是被人類捕獵,才淪落到這裡的,迴音谷太危險,繼續留下去,遲早會被發現的。
回歸山林才是最好的歸處。
自己沒有選擇的餘地,但是它還有。
白澤不願意看到小獸像自己一樣,淪落到現在這個地步。
小獸水汪汪的黃-色大眼睛看著白澤,蹭了蹭他的手,不肯走。
「笨蛋,留在這兒,你想成為人類的坐騎嗎?」白澤敲了一下它的腦袋。
小獸發出吱吱的聲音,豆大的眼淚咕嚕一下落了下來。發現白澤不為所動,轉而咬住他的衣角往外扯,要白澤和他一起走。
白澤眼底露出一絲無奈,說,「我走不了的。」
小獸似乎終於明白白澤是不肯走的,大眼睛忽閃忽閃的看著白澤,一副很難過的樣子。
白澤嘆了口氣,正準備說話,忽然外面傳來噪雜的聲音。
「這麼久了還沒抓住那隻麒麟獸嗎?」
「這裡呢?這裡搜查過了嗎?」
白澤臉色一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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