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所有夢連在一起

骨頭斷裂的聲音，重物掛到樹枝的聲音，肉與肉撞擊的聲音……

這是柏海眼中，鮮血淋淋的雨。這是一場，用柏海做成的雨。

他的意識世界，已經完全崩壞了。

凌凌七，現在回去還來得及。回去溫馨的現實世界，回去父母的臂彎里。你本就不屬於這裡，這是他的夢境。

膽小無能、懦弱怕事，不就是你一直以來的個性嗎？

「不可以！柏海不能死。」

凌凌七抹掉自己臉上的淚水，看著滿世界柏海的屍體，握緊了拳頭。

「我不會走的！」她的眼神，慢慢變得堅定。

膽小無能、懦弱怕事，是凌凌七遇到柏海之前的個性。現在的她，已經不一樣了。

脫著軟成爛泥的身體，凌凌七走了出去。

「我說過的！我永遠都不會拋下你。」

「柏海的夢是入侵者想來就來，想走就走的嗎？沒把我弄死，我絕對不出去！我見過柏海的奇葩夢還少嗎？我根本沒在害怕的好不好？！」

少女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她的衣服突然繃緊，然後盡數開裂。

身體像被吹了氣那樣，在不斷地脹大。大到頂穿公寓的天花板、大到破開脆弱的水泥外牆，往天空上拚命瘋長。

按照她心中的願望。烏黑的秀髮變成了一身光亮的毛髮；白皙的皮膚變成了怪獸那充滿皺褶的綠色硬皮；原先柔弱的四肢變得短而厚實，獸類鋒利堅硬的指甲代替了粉嫩嫩的人類指甲……

「柏海，我說我會魔法也不是騙你的哦。」

「接下來，由我來守護你的夢境。」

穿夢工具是凌凌七能夠出入這裡的原因，沒有穿夢工具的意外穿夢，會在夢境結束時清空她的記憶，讓她忘記自己來過這裡。

但若是他們倆心意相通，不需要任何工具，她也可以在他的夢裡，記住他們共同的回憶。

——終於啊……

凌凌七全部想起來了，所有的過去，所有柏海的夢境。

在漫天的柏海雨中。

少女凌凌七變成了，怪獸007。

它非常的醜陋，卻有少女所不具備的強大健壯，它的身體高得只要伸手就能觸碰到雲朵。

利落扯下身上遮羞的綠色「罩衫」，怪獸接住了一撥落下的柏海，放到沒有「下雨」的空地上。

「柏……海……快找地方躲起來呀……不要被砸到了。」它不厭其煩地交代著救下來的小人兒。

怪獸不能像人類一樣發聲，黏稠的口水從牙齒的間隙間流出來，是那麼的口齒不清。

零零七一手輕輕地捧起一片快要降雨的雲，把裡面活蹦亂跳的柏海救下來；一手托住罩衫接住更多的柏海。

之前落到地上的柏海屍體，像水蒸氣一樣向高空緩緩上升。又變成了新的、活生生的柏海，往下落。

在他們再次摔到地面之前，怪獸將用它大墊子般厚實溫暖的手掌將他安全救起。

「零零七，是怪獸零零七！」

有柏海認出了它，在雲端上蹦噠著，叫它的名字。

怪獸咧開它的血盆大口，露出了獸類一排鋒利又不整齊的牙齒，那大概是一個類似人類微笑的動作。

它單調地重複著救援的動作，直到天空放晴。

全部獲得新生的柏海，充滿了這個世界的柏海，都在自己的角落靜靜注視著她。

太陽出來了。

柔和的陽光像金色的綢帶，一層一層裹住了怪獸巨大的身體。

零零七感覺身體逐漸變得輕飄飄的，持續變小變小變小。

陽光大盛，世界一片奪目的暖黃，凌凌七用手遮住了自己的眼睛。

……

再度睜開眼時，世界像是被關掉了燈。

環顧四周，是一片望不到盡頭的黑色荒蕪，寸草不生的土地上，只有她和一個正常大小的罐頭。

一眨不眨的圓圓眼睛和一動不動的圓圓嘴巴長在罐頭圓圓的頂上，它的身體也是圓圓的。周身繪製的圖案色彩鮮艷。

「撲哧。」一下就認出它是誰的凌凌七掩嘴一笑。

上次見它時，她自己是貨號007的少女牌花菜，所以感覺它塊頭特別大。現在看來，它小得簡直可以被她捧在手心。

她也的確這麼做了。

「柏海牌糖水黃桃罐頭，你好。」凌凌七把罐頭端起來，跟它打招呼。

「你好，你要吃黃桃嗎？」罐頭緩緩地晃了晃自己的身子，裡面裝著的黃桃塊撞來撞去，發出「咕嘟咕嘟」的聲音。

凌凌七學聰明了，在答應前先問他一句：「你有沒有過期啊？」

「沒有。保質期是十年，而我七歲了。」罐頭語氣平靜地回答。

她用指尖仔細摩擦它的罐身，幫它擦掉沾上的灰塵：「沒有過期的話，你為什麼被扔在這裡？」

「不知道，我媽媽把我扔了。」

七歲的柏海，被親生母親拋棄。

孤立無援地活著，柏海的世界是一顆無人造訪的寂寞星球。他一個人坐在這裡等待，也不知道等待著誰。

他把自己活成了一個罐頭，密封起所有的善意。不接觸別人，也不讓別人接觸自己。

「我帶你走，好嗎？」少女眯著眼，對它微微一笑。

她的眼睛里有光在閃爍，彷彿無垠夜空里亮晶晶的星子，非常明亮美麗。

罐頭的語調不再慢悠悠了，這次它回答的可快了。

「好！」它說。

隨著它的話音落下，漆黑一片的星球亮起了一盞燈。

在微弱的光線下，一片亂七八糟的住宅區出現在眼前。其中一間房子的窗戶里亮著光，彷彿在指引他們往那邊走。

把柏海罐頭放在衣服口袋裡，凌凌七無所畏懼地往住宅區走去。

空氣中瀰漫著垃圾的惡臭，走道非常非常的狹小，兩旁的破舊公寓近到快要合併在一起了，讓人透不過氣。

「九港……」

亮光屋子的外圍有一塊顯眼的紅字牌子，幾張小廣告貼在字的周圍，遮住了一部分的內容。凌凌七把廣告揭開，看到牌子上寫著——「九港窟兒童福利院。」

她推開大門，走了進去。

立刻有人迎了上來，問她：「是來這裡收養小孩的凌小姐嗎？」

「嗯。」凌凌七點頭。

她被帶到了孩子們所在的大房間。

「阿姨好！」

福利院的小孩一擁而上，把凌凌七圍在了中間。

他們仰著甜甜的笑臉，努力地沖她笑著。笑聲像海一樣湧起了浪花，氣氛一片和樂融融。

有一個沒有笑的小男孩站在人群的後面。

清秀的小臉上寫滿了陰鬱，他的眼睛像普通的小孩那樣單調直接、黑白分明，卻過於分明到了有點不舒服的程度。白的部分猶如森森的白骨，黑的部分猶如發臭的垃圾袋外包裝。他的不滿不加掩飾的表露著，和這個到處都蒙著塵的地方格格不入。

凌凌七看著柏海，捨不得移開眼。

他的嘴角腫著，脖子上有幾小塊被抓傷的破皮。

「呵呵，您注意到那個孩子了？嗯，是這樣的，他性格有點奇怪，不愛笑也不合群。不知道去哪裡調皮搗蛋了，每天都能看到他身上出現一些小傷口。您別介意，看看我們這裡的孩子有很多都……」

「別的我都不喜歡，我就喜歡他！我要領養他！」

沒耐心聽完那人的話，凌凌七粗暴地揮開人群，把瘦瘦小小的柏海抱在了懷裡。

男孩僵硬地愣在原地，似乎被她的話完全驚到了：「你說，要領養……我嗎？」

「嗯，要跟我走嗎？」她心疼地摸摸他的傷口，語氣認真，表情真誠：「我可以給你很多很多的愛哦！還有……黃桃罐頭。」

她掏出兜里變成普通罐頭的「柏海牌罐頭」，在男孩面前晃了晃。

「咕嘟。」

柏海咽了口口水，小手默默地扯住她的袖子。

「我要跟你走。」他小小聲地說，漂亮的酒窩隱隱地露出來了一點點。

「你說什麼呀？」凌凌七太喜歡看柏海這種表情了，忍不住逗他再說一遍。

男孩羞的臉頰都紅了。

他憋了一口氣，扯著嗓子在原地大吼一聲：「我是你的了！」

這世上還有比柏海更可愛的小孩嗎？顯然是沒有。

凌凌七一把抱起了柏海，用雙臂把他擁在懷裡。他也配合著，把像蘿蔔那樣白嫩嫩、脆生生的小細腿圈上她的腰。

軟軟的唇畔湊到她耳邊，同一時間，他往她的兜里塞了一團碎片。

「請你幫我保管媽媽的照片，院長不同意我把它帶出去。討厭的小孩們趁我不在把它撕碎了，但我想，碎片還在的話，是能拼好的。」

凌凌七捂住了口袋，神秘兮兮地沖他眨了眨眼表示同意。

柏海笑眯眯地親了一下她的側臉，從她身上跳了下來：「想噓噓了，我去上個廁所，你等我一會兒好嗎？上完我們就可以走了。」

「好呀，我跟你一起去，我可以幫你……」凌凌七跟著他跑了過去。

「幫我什麼？」柏海停下腳步，佯裝憤怒地瞪了她一眼：「難不成你是喜歡看小男孩OO的變態？！」

「才不是呢！」凌凌七反應極大地矢口否認：「我、我在門口等你。」

「嗯！」

男孩邁開短腿，衝進了廁所。

凌凌七側耳聽著，裡面很久都沒有傳來噓噓的聲音。

所以她推開廁所的門，走進去查看。

廁所里，是一個寬敞的衣帽間。

少年柏海的襯衫扣子半解，寬厚有力的胸膛隨著他的抬手的動作，若隱若現。

看到她的瞬間，他的動作稍微一頓。

然後，他拉下了褲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