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紅珊瑚手串
一
江南水鄉,晏鎮。
青石板路上傳來高跟鞋踏在石磚清脆的響聲。
一個穿著旗袍的女子拖著行李箱走在小路上,逶逶迤迤、妙曼生姿。
女子拖著銀色的行李箱走在石板路上,提拉杆處貼著一張滿是法文的標籤,顯示著主人之前所待的國度。
齊腰的墨發全部鋪散在背後,穿著一身淡雅的月牙白色旗袍,純手工製作的旗袍將女子身材勾勒出凹凸有致的美感,一步一搖的美感。
蘇又年將繞過阡陌交通的水鄉小路,和一路過往的鄉親熟稔地打過招呼后,走到了一座看似普通的黑漆大門前停住了腳步。
蘇又年瞥了眼鄰邊的大宅子卻很快收回目光,仰頭看著身前大門前的匾額上的兩個大字——蘇宅。
深吸口氣,蘇又年拖著行李箱推門走了進去。不起眼的老宅門發出嘎吱的聲響,驚動了不遠處正在打太極的蘇老爺子。
看著門口俏生生站著的姑娘,一向淡泊自持的蘇老爺子也忍不住失態,顫聲喊道:「又又!」
蘇又年看著頭髮花白的老人眼裡頓時蓄滿了淚,一把丟開箱子小跑到老人面前,一頭栽進了他的懷裡,帶著哭腔:「阿公!」
蘇老爺子也是緊緊地回抱著小姑娘,眼裡泛著渾濁的淚,疊聲道:「回來了就好,回來了就好!」
聽到老人熟悉的聲音,蘇又年這幾年在異國他鄉受的委屈與痛苦,此時此刻就像找到了發泄口,往肚裡咽的淚水此時通通不要錢地往外泄。
爺孫倆站在庭院里站了好一會,卻沒發現在老爺子叫出「又又」時,門廳處走出一個鶴髮優雅的女人。
女人身上披著長及腳踝的的針織披肩,身著墨色書畫印花的長款旗袍,花白的銀髮一絲不苟地盤在腦後,耳朵上是一對老派的耳墜子,再除了手腕上一汪碧綠色的玉鐲再無其他裝飾,整個人如同古時的大家閨秀般典雅高貴。
等爺孫倆緩過情緒,終於發現了站在門口看著他倆的女人,蘇又年側頭看到了站在門口的阿奶,下意識地從阿公懷裡掙出,一抹旗袍上的褶皺抬頭挺胸站在女人面前,開口:「阿奶,我回來了……」
方君茹掃了一眼顧兮,聲音平淡無波地說道:「把眼淚擦了,跟我進來。」說著優雅地轉身進了屋內。
蘇又年臉色瞬間緊繃,朝身旁的阿公投去求救的眼神,卻只得到了一記溫柔的撫摸。蘇仁德摸著可人心的小外孫女安撫道:「你阿奶就是刀子嘴豆腐心,快去和你阿奶服個軟認個錯,一家人那有什麼隔夜仇。」
頂著蘇仁德的鼓勵的眼神,蘇又年朝他點點頭微翹著下巴走進了門廳,一抬頭就看到方君茹端坐在上位,手邊放著一杯白瓷藍底的青花瓷杯。
蘇又年朝方君茹身旁的蘭姨死命使眼色,卻被方君茹不輕不重放下茶杯發出的聲音嚇得全身一緊,眼神立刻收回來不敢再亂瞄。
方君茹端坐在上位一言不發,端起茶杯慢慢品著杯里的茶香完全忽視了在堂下站著的蘇又年。
眼見著情勢不對,蘇又年想也沒想「撲通」一聲直挺挺地跪下,低頭不敢看坐在上方的方君茹。
祖孫倆一時間似乎陷入了僵局,站在方君茹身旁的蘭馨不由暗自著急,她家小姐的犟脾氣又犯了!
這時候蘇老爺子正好換了身衣服走了進來,看到直挺挺跪在大堂前的蘇又年,又看了看坐在上首慢悠悠品著茶的老伴,不用想都知道自家老伴老毛病又犯了——嘴硬心軟卻又愛死撐面子,這下可苦了他家嬌滴滴的寶貝孫女。
蘇仁德坐上方君茹身旁的位置,板凳還沒坐熱就開口幫蘇又年說話:「老婆子,你這是幹什麼?孩子回來就好了,還要受你這怪脾氣。」
方君茹冷哼一聲,斜睨了老頭子一眼,犟道:「為了一個男人跑到國外去了,我方君茹可沒有這樣的孫女。」
聞言,蘇又年將頭又默默地低下三分。
蘇仁德被老伴的話噎得一哽,丟給在堂下跪著的蘇又年一個自求多福的眼神。
蘇又年倒也沒指望自家妻奴阿公能幫上什麼忙,再說這次她沒和兩老商量直接去了國外,著實讓他們為她擔心著急了好長一段時間,而她出國的理由確實不那麼的……光彩。
好在蘇又年和兩老一起生活了十多年也清楚他們的脾氣,低頭誠誠懇懇地認個錯:「阿公阿奶,我錯了。」
沒等兩人說話,蘇又年又接著說:「以後再也不會發生類似的事情了,我保證!」說著豎起三根手指,一本正經地看著兩老。
其實吧,從小看著長大的小孫女一聲不吭地跑去國外還一呆就是三年,兩老一開始是氣得肺都是疼的,可是後來小孫女三年沒回國一直在外面忙學業,兩老心裡的那點氣和那點怨早就消失化為了思念,只是老太太一生傲氣看不得小孫女那逃兵似的行為,故而才板著臉一直不肯鬆口。
可這小冤家實在是二老心尖尖上的肉,再加上蘇又年認錯態度良好,老太太那張冷臉也實在是綳不住了。
眼見著方君茹終於喝了口杯中的香茶,蘇又年這才鬆了口氣,老太太肯喝茶了代表著她氣也漸漸消了。蘇仁德見狀趕緊對還在地上跪著的蘇又年喊道:「又又快起來吧,地上冷。」
蘇又年這才動作緩慢優雅地慢騰騰起身,不是她作,而是一開始她就沒投機取巧,那撲通一聲跪下可是結結實實地肉撞牆,跪了這麼一會兩膝蓋頭又紅又腫,襯著白皙嫩滑的肌膚格外刺眼。
老太太見狀心口也疼啊,捧在手心長大的嬌寶貝那身水肌滑膚是她一點點照顧出來的,現下這般簡直就是往老人心口剜肉啊。
蘇又年身上的短旗袍掩不住膝蓋上的傷,老太太看了心煩,揮揮手便讓蘇又年下去了。
蘇又年順勢一瘸一拐地退下,可沒過一會,她又拿了兩個硃紅色的木盒走到了兩老面前,獻寶似的將手裡東西捧到他們面前。
老太太打開盒子一看,眼神微微一凌,盒內是十八顆珊瑚珠串綴而成的手串下有碧璽翡翠裝飾,而紅珊瑚作為佛家八寶之一,這串串珠的珍貴可想而知。
老太太將手裡的盒子蓋好放在了一邊,問站在她身邊的小姑娘:「又亂花你爸的錢了?」
盒裡的東西她看一眼就知道是真貨,品質上佳年代久的紅珊瑚手串沒個幾十萬別想拿下,這樣想著老太太又看向身旁老頭子盒子里東西,隔得比較遠了老人家眼睛看不太清,只是大概能看出是個牙雕的筆筒,至於是哪朝哪代的她倒不清楚只是她這小孫女從小跟著她看了那麼多好物,能出手就一定絕非凡品。
聽到老太太的問話,蘇又年生怕罪上加罪趕緊回答道:「阿奶,這是我在國外市場上淘到的,不耗錢單憑運氣和眼力。」
聞言老太太的臉色才漸漸好點,小孫女對古物這方面早就已經青出於藍而勝於藍,她早就知道小孫女的氣運一直不差,能在茫茫真假物件中淘出一兩件真品倒也不是難事。
難得是那份心意。
老太太從善如流收下了這份大禮,對戰戰兢兢站在一旁的小孫女說:「你這身旗袍還是三年前做的,現下已經有些不合身了,等下讓你蘭姨幫你再多做兩身新的。」
蘇又年這才真正鬆了口氣,老太太能關心起這些個小事,說明她心裡的氣已經消沒了,有閑心關心起她的穿著問題。不過她身上這件旗袍還真是有些小了,其他地方還好,單單隻是那胸圍不知是異國風水養人還是其他,蘇又年哪裡都沒胖可就是胸從小丘陵變成了兩座大山,以前的衣服隨之也變得有點緊了。
蘇又年趕緊賣乖道:「好嘞!阿奶我先去回屋洗個澡,把一身塵氣洗掉再來陪您二老說說話。」
方君茹沒再理得了便宜賣乖的蘇又年,繼續低頭品著手中的香茶。
蘇又年也沒繼續痴纏,挽著蘭姨的手借力走出了大廳,回到了自己的小閨房。
剛一沾上屋內的綉凳,蘇又年便再也忍不住齜牙咧嘴地對跟進來的蘭姨直嚷嚷:「蘭姨蘭姨,我腿疼得厲害!」
「哎喲喂。」蘭姨走到蘇又年面前,湊到蘇又年膝蓋上看了看,心疼地說道,「我的小祖宗喂,你這腿不是自個的啊?說跪就跪,你不疼蘭姨我看著還心疼呢。」
蘇又年忍著痛咬牙道:「蘭姨,我這是苦肉計,我不這樣做阿奶是不會那麼輕易原諒我的。」可即使如此,蘇又年還是疼得有些受不了,要怪只能怪這副身子被她家老祖宗養得太好了,從小什麼秘方偏方不要錢似的通通往她身上砸,後果就是那一身如綢般的肌膚隨便一磕都能青上一大片。
蘭姨心疼地給蘇又年膝蓋上藥,嘴裡不停碎碎念:「小小姐你不知道,在你出國的這段日子裡,小姐可是心心念念的都是你,剛開始是飯也吃不好覺也睡不好……你怎麼那麼狠心地說走就走啊?唉,說到底還是怪鈞少爺……」
蘇又年聽到那個人的名字,神色有一瞬間的恍惚。
霍青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