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學會說不

「過來，小頌，到我這裡來。」

面對邀請，謝小頌一反常態，緊緊抿著唇不說話。

顧修白驚訝地挑起眉。

他跟謝小頌幾乎認識了大半輩子，更是從初中起，在雙方家長樂見其成的默許下，兩個人開始正式交往。

顧修白知道自己有一副好容貌，也習慣了周圍人落在自己身上或欣賞或愛慕的眼神。

對於謝小頌這個女朋友，他並不討厭。

顧修白理所當然地認定她會一如既往，目露痴迷，心無旁騖地跟隨在自己身後。

在接到謝家老管家的請求時，顧修白不太高興。

謝小頌都十七歲了，不是七歲！為什麼謝家沒有正經長輩出面，就得輪到他來接！

抱怨歸抱怨，顧修白想起父母千叮嚀萬囑咐過，要他好好捉住謝家獨生女這枚好拿捏的棋子，他只好順從地前來空港。

沒想到剛出門就遇上自稱謝小頌好友的姜家小姐。

顧修白讓她上了自己的懸浮車。

到達空港，他們正要詢問空港工作人員東北軍團艦隊是否已經降落，姜家小姐嬌呼一聲，發現了謝小頌。

顧修白從謝家老管家的通訊里得知謝小頌似乎出去一趟受到了某些驚嚇，他以為自己會看到一個圓圓胖胖的大白包子，哭著撲進自己懷裡，把自己撞得踉蹌。

沒想到……

他重新打量幾米開外那個少女。

謝小頌似乎跟印象中的樣子不一樣了，她好像……瘦了一點？看起來少了幾分臃腫，五官也瞧起來更順眼了。

還有她身後那個成熟男子，顧修白眯起眼。

他親眼看到那兩人有說有笑狀似親密的姿態。

顧修白有些不舒服，謝小頌好歹是他的女朋友，她怎麼能在大庭廣眾之下，毫無大家閨秀的矜持，與其他男人拉拉扯扯。

於是在他自己意識到之前，那句話已經脫口而出。

伸出去的手臂懸在半空。

那雙手修長白皙，如同一件完美的藝術品，以上好羊脂玉雕刻而成，通體無暇。

姜沁盯著那雙朝著別人張開五指的手，咬著唇，眼中有怨懟一閃而過。

這是那個待人冷淡疏離，永遠都是一副高貴不可侵犯的顧修白嗎？

他憑什麼對謝小頌例外，憑什麼只對謝小頌一個人有無盡耐心！

憑什麼！

謝小頌肩頭微微顫抖，她必須努力剋制，用上所有意志力才不會尖叫出聲，當場崩潰。

她醒來以後就明白，自己遲早要重新見到顧修白。

她上一世用盡所有力氣去愛的那個人。

也是殘忍吞噬她生命與希望的那個人。

只是謝小頌沒有想到會這麼快。

再看到那張俊美無儔的面容，謝小頌發現自己再也找不回上一世那種怦然心動的感覺。

憎惡、恐懼，怨恨……複雜的情緒潮水般湧上，謝小頌大腦里一片混亂，不知道應該用什麼態度去面對顧修白。

她本能地只想逃。

往後退了一小步，又一小步。

直到身後有道聲音輕聲詢問：「小頌？」

謝小頌如夢初醒，自己為什麼要逃避？做了錯事的那個人不是她，而是顧修白！

她怎麼還是那麼慫？

不想重蹈覆轍，不想再當包子，怎麼面對顧修白的時候連拒絕都不敢說？

要改變自己，要扭轉命運，首先她必須鼓起勇氣，學會說不。

「小頌，我不想再說第二次，過來！」顧修白沉了臉，他在這段交往關係中佔據上風太久了，謝小頌的沉默像在狠狠地打他的臉，他耐心告罄，語含威脅。

「不！」

「你說什麼？」

不僅顧修白大為詫異，姜沁也跟著瞪大雙眼，彷彿不敢相信自己耳朵所聽到的。

「我說……我不要跟你走。」

謝小頌再一次重複，起初聲音有些顫抖，繼而漸漸帶上堅定。

「謝、小、頌！」顧修白額角青筋迸起，尷尬而憤怒地垂下手臂，舉步朝她靠近。

少女嚇得往後一躲，閃到成熟男子身後，揪著他衣服有些緊張地說：「你……你別過來，我本來就已經跟夏柏哥哥說好了，我們兩家是鄰居，他帶我回家正好順路。就不麻煩你了！」

說完，她仰頭求助地望了鄰家哥哥一眼。

夏柏抬手攬住謝小頌肩膀，禮貌地朝另外兩人頷首：「抱歉，小頌經歷長途旅行大概累了，我會送她，兩位請回。」

微微一笑，夏柏利落轉身拉著謝小頌就走。

盯著那個陌生男子，顧修白暗自咬牙，竟然生出一種很荒謬的感覺……感覺謝小頌不屬於自己。

那個男人到底是誰！他認識謝小頌好幾年，怎麼從來不知道她還有一個看起來神秘又有成熟魅力的哥哥！

旁邊響起一道嬌柔的嗓音。

「……小頌怎麼搞的，自己正牌男友來接，她居然還耍性子跟別人走了……哎呀！」姜沁後知後覺訝然捂住嘴，微微垂了眼，又無辜又可憐地偷瞥顧修白：「該不會是小頌看到我跟你一塊兒來，她誤會了什麼？這可糟糕了，都怪我不好……顧公子，你別著急，我明天上門去跟她好好解釋。」

說完，姜沁偏過頭去，做出一副有點委屈又懂事明理的姿態。

沒想到顧修白根本沒聽進去。

顧修白在想，這怎麼可能呢？小頌明明死心塌地的喜歡自己，難道我顧修白還比不上那個男的，她居然敢見異思遷？

越想越生氣，顧大公子扔下被自己捎帶到空港的姜沁，徑自走了。

徒留姜沁跺腳生悶氣，回去姜家大宅后，對謝小頌又氣恨了幾分。

這些都是后話，暫且不提。

走到夏柏的懸浮車旁，謝小頌推開他，撲到旁邊哇地一聲吐了。

夏柏趕緊從懸浮車裡找出飲用水，拍撫謝小頌後背給她順過氣，遞上水和紙巾，低聲道：「擦一擦，漱漱口。」

謝小頌聽話照做，吐完之後胸悶的感覺好了許多，她有些不自在地看夏柏圍著自己忙前忙后，拉了拉他衣袖，面露歉意：「夏柏哥哥，對不起啊，我也不知道自己怎麼了。」

空氣里淡淡瀰漫開嘔吐物的味道，夏柏看著身高只齊自己下頜的女孩，她一臉沮喪，耳朵都紅了起來。一瞬間，夏柏將她與自己記憶中，吃到好吃的就笑得眼睛眯起來的小姑娘形象完美重疊到一起。

他皺眉佯怒：「小頌，我們多年沒見，你跟哥哥還這麼見外，我可是要生氣的。」

聞言，謝小頌有些獃滯地睜大了眼睛。

她眼睛生得好看，又大又圓，澄澈而明亮，加上她微微泛紅的眼圈和鼻尖，看起來就像某種楚楚可憐的小動物。

夏柏破功，笑了起來。

明白哥哥在用他的方式安慰自己，謝小頌不好意思地抿起嘴笑，抬手揉揉眼睛，小聲說：「那……哥哥，我們快回家。」

「嗯，我們回家。」夏柏笑得溫柔，搓一把女孩腦袋，拉著她上車。

*******

自由聯盟位於北天門星系。

在這裡有宇宙最大的空港，也有最龐大健全的商業體系。

每天都有無數艘飛船載著商人與他們的貨物來回穿梭，或是稀有礦產，或是珍貴寶石，或是一些沒有人能一眼辨認出來的奇怪貨物。

總之，這是一個極度繁華的星系。

有別於實行帝制的萊恩帝國，也與三權分立的聯邦不同。

自由聯盟起初是一群主張貿易自由的商人聚在一起，簽訂商業聯盟協議，以北天門星係為據點，逐漸發展起來的政權。

當年那一批商人是人類第三次遠星遷徙后，離開聯邦，向更遠的星空進行探索的勇敢者。

其中大部分是具有古地球猶太裔與亞裔的後代。

於是，在自由聯盟首都星，隨處可見黑髮黑眼的人類。

自由聯盟首都星以王、謝、楚、齊四個姓氏為首，人稱四大家族。這四個家族正是最早率領商人們脫離聯邦管轄，前往北天門星系的領袖。

在這之下，又有四個姓氏憑藉實力躋身而出，他們分別是顧、沈、周、姜。

名門世家彼此之間關係盤綜錯雜，表面看起來一團和氣，私下斗得很厲害。

謝小頌如果沒有親眼目睹過上一世自由聯盟的覆滅……恐怕她依然與同齡的世家小姐一樣，滿足於眼前的繁華與平靜，最大的煩惱無非是下次邀請誰當舞伴參加宴會，或者零花錢不夠買下一季新款皮包……

懸浮車下了主幹道，駛過首都星最大的自由廣場，廣場中央豎立著一座巨大雕像。一名神色安詳的女子雙手交疊，虛捧著一團火焰。

自由的象徵嗎……謝小頌神色恍惚，她還記得上一世逃難的人們，擠在衛星電視前看到刺眼火光之中，自由雕像緩緩傾斜坍塌……

無數人搗住嘴痛哭失聲。那是家園被毀，信念熄滅的絕望哀鳴。

在時代的洪流之中，謝小頌明白一人之力十分渺小，個人的悲喜微不足道。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如果再來一次……同樣的悲劇還會再次上演嗎？

「……哥哥，你說我們的聯盟，真的自由嗎？人們真的幸福快樂嗎？」

「唔？」夏柏偏過頭看了臉色蒼白的謝小頌一眼，有些不明白她怎麼突然說起這個。

「啊，抱歉，我只是隨口一說。哥哥不要放在心上。前面就到雅街了，哥哥你把我放在門口吧，多謝你了！」

夏柏不由得又多看了她一眼。

女孩努力揚起嘴角，眼睛里卻沒有一絲笑意，小臉瞧起來就有了幾分嚴肅。讓夏柏心頭升起一絲異樣，好奇心更濃烈。

先前在空港，那兩個人分明與小丫頭是熟人，她卻像是在逃避什麼的樣子，抓著自己不放，就像是溺水者找到了救命稻草。

這些年裡，發生了什麼？傻乎乎愛笑愛吃沒心眼的小姑娘怎麼會變成這樣？

夏柏看著前方逐漸靠近的謝家大宅，嘆氣：「還沒到家門口，就開始趕人了，嗯？小丫頭，哥哥一顆心被你傷透了。」

「啊？」謝小頌已經開始解安全帶，準備下車，聞言怔住，她眨了眨眼睛，下意識反問：「那要怎麼辦？」

「唔，不如就讓我跟著一起去你們家吃頓飯，順便回味一下記憶里謝家私房菜的味道，你說好不好，小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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