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九章 死者的妖言
「這裡是什麼地方?」我驚詫地問。
老史頭看我,不以為然。胖子哈哈笑:「馬連科,你不知怎麼了,看見巫婆之後就秀逗了,腦子不好使,這裡是咱們城鎮的屍體處理廠啊!那些不能焚燒升天。成為神靈的壞人屍體都會送到這裡進行處理。」
我明白了。這個地方大概就是「監獄」吧。這裡的人世界觀很怪,他們認為死亡是解脫,是走向幸福和光明的路,屬於特權。任何人都不能濫用這種權力,包括不能隨意自殺。凡是自殺的,都要進行審判和懲罰。當死亡成為公權,從私人手裡沒收之後,就成為了制約老百姓的一種法律。
你表現得好,就可以死亡,死後還會經過焚燒的儀式成為幸福的神靈永在,和家人在一起。你如果表現得不好,對不起,死了之後就會扔到這間屍體處理廠,用保長的話說,讓你魂飛煙滅。
這個世界的運行機制和對死亡的觀念非常特別,但不得不說。也行之有效,是制約社會很重要的規範。
老史頭來到牆邊,滿是污漬的牆面上有一排粗糙的工業按鈕。他輕車熟路全都打開,一條軌道亮了起來。伴隨著嘎吱嘎吱的車輪摩擦聲,不遠處順著軌道緩緩開來一輛運煤一樣的車。他打了個呼哨,那隻大黃狗叼著屍體「蹭」一下竄上去,張開血盆大嘴,把屍體扔在車斗里,然後縱躍而下。
老史頭操控著按鈕,推動拉杆,運煤車沿著軌道擦著火花,極慢的速度往前開動。時間不長,來到軌道盡頭。那裡有一個高大的工業爐,幾乎能挨著車間的天花板,表面粗糙黝黑。坑坑窪窪的,像只黑色的怪獸,看上去就那麼嚇人。
工業爐開了扇門。看到這裡我大概明白了,猜測會不會是焚燒爐之類的東西。
門開啟之後,卻沒有火焰噴出來,又不像焚燒爐,我好奇得墊腳張望。
誰知道那胖子在後面踹我一腳,我一個跌趔趴在軌道上,地上全是污物血水,沾了一手,給我噁心的。所有人都哈哈笑,胖子說:「你要好奇,過去看看得了,別跟做賊似的。」
我呸了兩口,哆哆嗦嗦順著軌道走過去看,向工業爐的門裡瞅了眼。裡面有口大鍋,盛著半鍋黃色的液體,什麼東西呢,我想著。
那輛運煤車開到裡面,車斗一掀,把林三嫂的屍體整個倒進液體里。
屍體一進去,剎那間水面像是開了鍋,咕嘟咕嘟冒著濃濃的氣泡,液面浮起一大團黃色綠色的霧氣,濃濃密密,揮而不發。
我嚇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全身冰涼。我靠,這不會是酸水吧,類似於硫酸王水之類的東西。
屍體在裡面浮起沉下,開始還能看到全貌,經過來回的腐蝕,漸漸成了骨架成了碎渣,最後連渣滓都不見了。
用我已經知道的詞來形容,這真是灰飛煙滅,毀屍滅跡。
年輕人們哈哈大笑,看任務完成了,逗著老史頭,要他的煙捲抽。老史頭真不客氣,放了狗,大黃狗一個勁地狂吼,把我們嚇得連滾帶爬,跑出去老遠。
大家跳上三輪車,往回開。
我記得日記里寫著,這個世界的老爸化身住在林三嫂家的隔壁。我便向胖子打聽,胖子撓撓頭,想著說,這些年鎮上到是有一些外來的人,但是你說的這人還真沒有。他大大咧咧說,等一會兒去看看林三嫂的鄰居住的什麼人。
回到鎮上,其他人散了,胖子拉著我來到林三嫂家。這林三嫂住在街尾,確實有一戶相鄰的房子,可是沒有住人,從破碎的窗戶往裡看,是空房子,遍地狼藉,十分蕭條。
瞅瞅左右無人,我推開破窗戶,一縱身跳進去。
胖子在外面招呼:「你幹嘛啊,快出來。」
我沒理他,我有種強烈的預感,這裡肯定有什麼東西,能夠幫助我揭開這個世界的秘密。胖子真是夠意思,也跟著爬進來。我們在房間找了一圈,什麼也沒有。胖子嘟囔說,這房子都空了好幾十年,沒記得住過人,馬連科你腦子肯定壞掉了。
聽他這麼一說我忽然心念一動,想到一種可能性。時間對於處於這個世界的人來說,是直線進展的,可是對於我這種外來者,時間線有可能是混亂的。會不會有一種可能,我來得太早了?甚至是在老爸的化身出現在這裡之前?
目前僅僅是猜測,可也不排除這種可能性。我突然意識到自己忽略了一個參數,那就是時間。
根據日記記載,老爸躲在這間房子地下室的時間應該是1987年,那麼現在是哪一年?
我問胖子,胖子又笑我秀逗,說道:「你咋了,過糊塗了,哪一年都不知道。現在是1988年啊。」
現在的時間僅比日記記載的多過了不到一年。按照這麼算,老爸化身應該還住在這裡。
房子是二層小樓,中間有樓梯連著,二樓陰森森的沒有光,我不敢上去。再說也沒必要上,我記得日記里記載,老爸化身是躲在地下室三層。
轉了一圈,我沒發現什麼,倒是胖子眼尖,在後面發現了暗門。推開之後,居然通著林三嫂家的院子。那棵弔死人的大槐樹就這麼孤零零出現在面前。
胖子和我面面相覷。怎麼兩家是通的?我倒是若有所思,如果老爸化身這些年真的藏身在這裡,林三嫂應該是知道的,通過暗門,兩家有來往。
胖子是鎮上的老熟人,來了生人逃不出他的眼睛,可他說這裡很久沒住人了,記憶里也沒有我說的這個人。可見老爸化身一直藏在這裡沒有外出,吃喝拉撒什麼的,估計是靠林三嫂的照應。
可林三嫂為什麼要這麼做呢?難道倆人……私通?
我們進到林三嫂家的院子。收屍之後,看熱鬧的人就走過了。家產充公,大門緊鎖,很多地方都貼著封條。天氣陰鬱,院里吹著冷風,讓人感覺不舒服。
我想回去,可胖子不同意,他要到林三嫂家翻翻,看看有沒有值錢的東西,賊不走空。
胖子夠意思,我也不想執拗他,反正這事也著急不來,索性跟著他進了林三嫂的房子。役廣廣技。
聽胖子說,林三嫂是寡婦,有孩子有丈夫,丈夫有一年不知什麼原因帶著孩子失蹤了,具體去哪不知道,也沒有音信,各種傳言都有,最讓鎮上老百姓接受的一條是,丈夫在外務工認識了個狐狸精,帶著孩子私奔了。
以後林三嫂就自己一個人住,這人熱心,鄰里鄰居得到她幫助的不少,按說這樣的人在這個世界里可以平靜的死去,死後焚燒成靈升天,可她偏偏選擇了自殺,讓人惋惜晚節不保。
林三嫂家挺窮,房子也不大,來回就三間。家裡收拾挺乾淨,規規整整的。就是房間背光,很有些陰晦。床單窗帘什麼的都是花格子,在黯淡的光線下,略有陰森。我一想到房子里弔死了個女人,覺得滲得心慌。
我坐在門口一張椅子上,心裡盤算著自己接下來該幹什麼,心亂如麻。
這時,裡屋傳來胖子的聲音,充滿了驚詫和恐懼:「連科,快來!」
我撫著肩膀走到屋前,撩開門帘進去。裡面可能是卧室吧,有股暖烘烘的膩香,聞了不舒服。我抬眼看到胖子站在一面牆前,磕磕巴巴指著牆,說不出話。
牆上橫七豎八寫著一些字,歪里歪曲,不知用什麼寫的,筆畫剛勁。上面寫著一句話:人死了到底有沒有魂靈,到底能不能去地獄,只有死了才知道。
寫了能有三行,每個字拳頭大小,漆黑一團。
胖子的反應很怪,他也害怕,但更多的是焦躁。他往牆上吐口水,大罵:「胡說八道。去什麼地獄,人死了是要成靈成神的,我爸爸就永遠和我在一起。」
他有些歇斯底里,居然從床上扯下被單,拚命抹著牆上的字。
我拉住他,把他硬拉出家。
到了外面院子,看著大槐樹,想著屋裡詭異的情景,一股冷風吹來,我再也支持不住,扶著牆根哇哇大吐。胖子根本不顧我,尋找柴火,他要把房子燒了。嘴裡一直嘟囔:「胡說八道,我要把這裡燒掉,不能讓妖言傳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