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17.九月記憶如風盪

戚九月平躺在一張木床上，想起了很多事。

那天是中秋之夜，月圓如盤，別處家家戶戶都在慶祝佳節，席上擺滿了平時捨不得吃的好酒好菜。

然而那裡卻是一片肅殺。

在村外的一處空地上，搭了一個高台，高台之上矗立著個十字木架，木架上綁著個奄奄一息的她。白日里，她就已經被曬了一天，皮膚都已經晒傷，嘴唇更是泛白開裂。更別提，在此之前，她就已經被關了整整三天。

在那個黑漆漆的房間里，她什麼也看不見，只能聽見外頭守門的人說她的壞話。簡直……生無可戀。

此時在她的腳下，擺放著諸多柴火，沒錯，他們想要燒死她，燒得連渣都不剩。

「都怪你，都怪你，你這個不祥之人，讓我們村裡遭了那麼大的變故！老天爺都發怒了啊！」有村民舉著火把顫抖喊道。

然而，她只是微微睜開眼睛，囁嚅著嘴唇，卻說不出話來。

好渴，好渴，好餓，好餓。全身，都已經沒有了任何力氣。這樣下去，就算他們不燒她，她也是難逃一死。

「早就該知道你是個不吉祥的人了！看看你那裝束，明明是個女人，卻從頭到腳都和男人一樣，真是本身就違背天意的存在啊！」

「對，燒死她，燒死她！」底下的其他村民登時高舉火把大喊著，一個個的眼中都像是暗藏毒針一樣，恨不能直接撲上去將他給撕碎！

她卻緩緩抬起頭來，用盡全身力氣說道：「不是我，不是我……做的。」

可村民們哪裡聽得進去，都叫著喊著要趕快解決她。說是唯有此法，才能獲得風調雨順。

她不明白自己做錯了什麼。

她是三年前來此居住的外來者。起初大家對她都是善待有加。因為在這個被大山包圍的村落里，距離外頭實在太遠，外頭還有座狼山，出去的人都被狼叼了去吃。久而久之，便沒人敢再出去，所以大家對她都很好奇，也對她講訴的外面的世界所發生的事很好奇。

所以，隔三差五的總有許多大人帶著小孩子來給她送東西，聽她講故事。

然而好景不長。不知過了多久，村裡來了個中年男人，那男人自稱能算天算地，無所不能，且還是天神轉世。為了博得村民信任，男人還空手炸倒了一排樹木，讓大家運回家裡當柴火用。

之後那天神便住了下來，並不時地為大家表演他的絕技，又加上他算的事情幾乎每一件都能中，故而深受大家愛戴。

可戚九月卻認識那個自稱天神的人。

天神原名郭宇，是個到處招搖撞騙的小混混，習得一身障眼術，而且又會一點的內功，且對人心理瞭若指掌，輕易便能騙到沒有學識的普通人。

這個郭宇在外一直都是名聲敗壞的主兒，前些日子還不小心得罪了一個達官貴人，所以被人追殺。現在流落此處，倒是又重操舊業了。

戚九月決定要撕破他的面具，便通過各種途徑，將他那些作弊手法都拎了出來，公之於眾。

然而郭宇卻說那些都是戚九月栽贓嫁禍的。

村民有些懷疑，但還是選擇相信天神郭宇的話。漸漸的，戚九月便成為了不討喜的那個人，孩子們不再來找她玩兒了，大人們也不再來找她嘮嗑了。

甚至，她種的蔬菜還總是被人□□晾地上。

直到最後，村落久逢大旱，土地上種的莊稼都被曬得枯死了，於是便請郭宇通報天上神仙，降一場大雨，滋潤萬物。

郭宇自然是答應了。

然而，一周過去，卻都不見有任何動靜。倒是戚九月，因為懂得些許取水之道，鑿地取水，分給了些許村民。且她還隻身穿過狼山，從外頭帶來了些許糧食回來。

有村民實在坐不住，便前去詢問事情進展如何。郭宇說，天神動怒了。因為村裡收留著一個天地不容的大罪人！這個大罪人輪迴幾世，均是不男不女之身，有悖天地常理，且總扮作善良之人，行兇惡之事，乃魔頭化身也。

此言一出，村民們便瞬間想到了戚九月。可是想到戚九月為了村子盡心儘力做了不少事，所以最初，並無人敢動她。或者說，是不願動她，祈求是郭宇這次沒有算準。

於是郭宇放了狠話，說若不除這戚九月，便將遭天譴。

戚九月本可自行離去，但是想到也許村民們會被那個騙子騙得家破人亡，便決定解決完此事再走。

果然，數日之後，村民們所養的家禽都是死的死，病的病，越發雪上加霜。

然而，戚九月卻在郭宇房中找到了些古怪的藥瓶，那些葯藥性有毒，家畜的死亡便是為此所致。

可，沒有人聽戚九月的話。

當郭宇再次說出是戚九月做了那些齷齪事並栽贓於他時，村民們終於選擇了相信郭宇。

所以，便將她抓起了關了好幾天，然後在這個重要的日子裡，將她綁在高台之上，準備燒死以祭神明，平復諸神之怒。

火把最終點燃了柴火。

火舌飛舞間，入耳滿是柴火被燒得嗶嗶啵啵的聲響。在濃煙之中，她甚至完全無法睜開雙眼，只覺得很熱很燙，好像身上的每一塊血肉都快要化掉了一樣。

她的恨意從心底燃氣，幾乎要融掉了自己整個心臟！

她想，如果有機會重來，她一定會親手殺了這一群人！一定會！

然而就在那時，突然間有一隻手，抓住了她被牢牢綁住的手腕。

「解。」一個好聽的女聲響於耳畔，緊接著，那些繩子便都自行鬆散開來，落入了火中。

她轉過身去，看見了一張清麗的臉頰，那個一身水藍衣裳的女人，臉頰被火光映照得紅撲撲的，然而手心卻是冰涼冰涼的。

再之後，她便被那女子拉著飛出了火堆。

她往下望去時，看見了村民們一臉驚恐的表情。可笑。蠢得可笑。

但之後，由於體力不支，她便失去了知覺。

醒來的時候，她躺在一張木床上，身上的傷口都已經被處理好了，而且身上還穿著一件香噴噴的新衣服。

她坐起來，發現屋子中央的圓形桌子上，放著一小碟四四方方的白色糕點。餓極了的她像猴子一樣伸出手臂，拿起糕點就胡亂塞入嘴裡，沒嚼幾下便咽下肚裡。吃完后，她才舔著手指頭觀察這是個什麼地方。

她發現，她所在的這個屋子，是用竹木建造而成的。透過竹條縫隙，可以看見外頭陽光灑射進來。她將手伸到陽光之中，獃獃地望著被映得發白的手，突然聽見了腳步聲，於是她急忙鑽進床底，屏住呼吸觀察情況。

剛剛才從鬼門關里轉了一圈回來，她現在很怕有村民找到她，要將她拉去燒死。她不過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根本就打不贏他們！

然而，房門推開后，進來的卻是一個年輕女子。

她穿著水藍色的衣裳，身段窈窕，姿態優雅。

「你起來了？」

她開口說了話，聲音空靈動聽，令人如沐春風。但是戚九月還是繼續趴著，沒有出去。

見無人應答，女子也並未過來拎她出去，而是往桌上放了些什麼，就又轉身走了出去。

過了好一會兒，她才又從床底出來，一躍躍上桌子旁邊的凳子上，睜大眼睛，伸出手指，碰了一下那女子放到桌上的一個籃子。

那籃子裡頭，放著好幾個水果，看起來都很新鮮，上頭的枝椏還冒著漿水兒。戚九月伸出手，將一條從一個小洞里爬出來的大胖蟲拉出，看了看，丟到一邊，然後貓著腰將木門打開了一條縫。

打開那條縫后，她就被眼前的景色震得說不出話來了。

好美。

四下都是一片花海，紅橙黃綠青藍紫，被風一吹，便溫柔地搖晃著，好美。

她鬆開門，就跑了出去，翻了個跟斗，又跑入花地間追著蝴蝶玩。過了好一會兒，她看見，那個水藍色衣裳的女子從那木屋後面繞了出來，手裡還捧著一碗什麼東西。她才漸漸想起來，自己，好像是被那個女人從火海中救回來的。

於是，戚九月握著一把自己採下來的花，便飛奔了過去，喘著氣站到那女子面前，最後撲通一聲跪倒在地，說：「謝謝你出手相救！」

女子聽完，只是將手中那碗遞到了她面前。

「給。百花酒，我釀的。」

她抬起頭，接過那碗，抬起眼望向那個女子。女子眉眼清麗，但是神情淡淡的，淡到她甚至覺得女子是在看自己，又不像是在看自己。

但是，戚九月還是接過百花酒便一飲而盡。

「我叫願。」待戚九月喝光了那百花酒後，女子淡淡地自報了名字。

而令她沒有想到的是，自己竟然會和這個叫做願的女子一住便住了一年。

這一年時間裡，她們朝夕相處，過得平淡卻又愜意。只是女子身上有傷，且還是頑疾，總也好不了，需要每日定時服用千年落葉紅的根煎的葯來續命。

那千年落葉紅甚是難得，生於陡峭絕壁之上，若不是輕功極好的人，根本就不能摘得。但是，為了願，她還是每天都涉險去採摘。功夫不負有心人，願的身子越來越好了。

如果不是後面發生了那些事，戚九月想，也許自己會和願就這麼過一輩子的吧。

可是沒過多久，來了一個鳳凰和一隻貓，她們就這麼把願接走了。

所以直到現在，戚九月都很迷惘，在願的心裡，自己到底算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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