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 幽庭夢·一

63 幽庭夢·一

傍晚,遠方的紅霞勻染成柔美的酡紅,宛如女子淺醉時旖麗的妍態。

見天色已暗,一路御劍行來也頗為疲累,此處極北,距十方魔界的界印入口落日崖還剩不到一日的路程,無需再著急趕路,眾人便想找個合適的落腳處歇息一晚。

「前方乃北境烏山,山下有一小鎮,不如就在那兒落腳吧。」葉落秋道。

「也好。」其他人也沒什麼意見,四人於是降下雲頭,朝烏山鎮行去。

薛沉垂首遠眺,那烏山恰如其名,遙遙望去黛青如墨。

山頂沒入了雲層中看不大清,此山雖高卻不算巍峨,倒是鬱鬱蔥蔥的格外秀氣。山下的城鎮在空中可以盡觀全貌,面積不大,與大氣繁華的洛河郡比起來相去甚遠,已是晚飯時分,鎮中炊煙裊裊,顯得悠然而寧靜。

顧遲舟笑道:「很有幾分採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的意境呢。」

薛沉聞言有些疑惑,「這句詞不是出自……出自什麼來著?哦,對了……好像是陶淵明的詩,這個世界也有這首詩么?」總感覺好像哪裡有點違和,卻又說不出來。不過這也不是什麼重要的事,這個念頭也就一閃即逝,他轉眼便拋之腦後。

倒是葉落秋微訝地挑眉,打趣了句:「遲舟的文采不錯嘛!」

聽到這話顧遲舟愣了下,有些小小的心虛卻又不好解釋,不自覺地搔了搔耳垂,只好尷尬地笑了笑。見含混了過去,顧遲舟鬆了口氣心下暗呼好險!「都怪上輩子唐詩宋詞背得太熟,有些名句總是下意識的脫口而出了……以後可得注意些,很多詩詞都結合了當時的地理人文,若是不小心引用了不合宜的句子就尷尬了!」

好在這個小插曲也沒人上心,玩笑間烏山鎮便近在眼前了。

眾人御劍而下,進得鎮去,卻發現鎮子太小,客棧就那麼兩家,由於近日來往的行商較多,一家早已客滿,剩下的那家房間也不夠了。無奈之下,他們只好在鎮中西北方一個人跡罕至的僻靜地找了處破敗的宅院落腳。

此宅早已荒廢無主,反正也就是休息一晚,對他們這些修行之人來說也沒什麼好挑剔的。薛沉抬眼打量了下大門,雖然十分殘破,兩扇木門都腐朽得只剩下一半尚存,不曾想牌匾卻還在。

也不知荒蕪了多久,匾上字跡早已模糊不清,隱隱約約倒還能看出個「莫」字。

莫聞聲瞧了半天得意道:「嗨喲,沒想到借宿借到本家了,實乃緣分!」

這時,燕子低飛而過,雲層越壓越低,幾道穿堂風從大門裡吹了出來,忽有驚雷炸響在耳際,天邊的雲里劃過兩道閃電。看這天色,像是馬上就要下場暴雨了。

「待會兒怕是要下雨,幸好我們剛剛找到了落腳地。」顧遲舟感慨道。

看了看變得比先前更加暗沉的天空,薛沉道:「進去吧。」

確實沒過一會兒,他們前腳剛進院子,後腳一場大雨便傾盆而至。

┬┬┬┬

進去后才發現,這個宅子破雖破,卻很大。

薛沉放出神識探了探,佔地之廣,足足涵蓋了十幾個大小不一的院落,大概以前曾是某個大戶人家的府邸。

「灰塵可真重啊,這得有上百年沒人住了吧!」莫聞聲拿劍挑了挑懸樑上垂下來的蛛絲,帷幔都被腐蝕光了,他不慎被落下的灰塵嗆了下,忙扯著袖子捂嘴咳了起來。

大堂里的桌椅大約是用的極好的木料,此時還保存得相當完好,只是灰塵確實太重了,若不清掃一番實難住人。

屋外下著瓢潑大雨,屋內光線昏暗,眾人取出火摺子點了燈,發現大堂里有些地方還漏著雨。一時半會兒既無法休息,又沒有東西可以消遣,便打算兩兩結伴到宅院各處探索一番,也好收拾出個可以住的地方。

薛沉自然是和顧遲舟一道的,因為很多地方都在漏雨,他們只好撐著傘提著燈慢慢走在抄手游廊中。廊柱上的烏漆早就剝落了,邊邊角角也大都腐朽得厲害,遍地都是枯枝敗葉。

廊邊的荷塘也早已乾涸,如今荒草叢生,夜雨紛紛,很有幾分蕭條凄涼。

薛沉本就是個不怎麼愛說話的人,顧遲舟此刻也不說話,二人就這麼靜靜地走著,靜謐的氛圍中隱隱升起絲絲曖昧。

兩人挨得極近,耳邊除了衣衫袍袖被風吹打得獵獵作響的聲音外,只剩下微弱的腳步聲。薛沉略一偏頭就能看到顧遲舟線條流暢而姣好的側臉,耳邊傳來他輕輕的呼吸,心裡一熱,竟覺得這樣相處著的感覺極好。

此時此刻,此人此景,都讓他不由期盼這條游廊再長些,能就這樣再走一會兒。

泛著涼意的風吹起了顧遲舟額邊垂落的發,忽然一片落葉落到了他頭上,薛沉下意識地伸手為他摘下,顧遲舟自己也正抬手去拂,觸不及防間兩人的手便碰到了一處。薛沉稍稍低頭,顧遲舟微微仰首,如此近的距離,可以清晰地感受到對方的呼吸就噴洒在臉畔。

望著顧遲舟淺褐色的眼眸,清亮得好似倒映著星子,薛沉的心裡忍不住泛起了漣漪。

二人俱是一愣,薛沉回過神來迅速地收回了手。他面上不顯,耳廓卻一紅,好在此地昏暗,倒也沒被看出來。雖是短短剎那,顧遲舟卻好像還能感受到薛沉手指微涼的溫度,可被他碰到的地方就好像在發燙般,一路燙上了他的臉頰,燙進了心裡。

於是,繼續往前走的時候,兩人都有些心不在焉了。

另一邊,莫聞聲和葉落秋也在七拐八繞之下,進了一個幽靜的庭院。

這裡和其他的院子不太一樣,怎麼不一樣呢?似乎更加破敗,甚至連位置都格外偏遠,離主院落有很長一段距離,就連莫聞聲自己都不知道他們是怎麼找到的這個院子,彷彿冥冥之中有什麼東西牽引著他,將他帶到了這裡。

一踏入這裡,他就有種特別熟悉的感覺,好像一段塵封已久的故事即將被翻開似的。

莫聞聲不知不覺走到了院中的主屋,推門而入,撲面而來的灰塵嗆得葉落秋咳嗽起來,而莫聞聲卻恍若未覺,那種被牽引的感覺更強烈了。

葉落秋難受得不行,對莫聞聲道:「師兄,咳咳,我先出去避避塵……師兄?」

莫聞聲沒有回答,就像沒有聽見一樣,整個人跟著了魔般往屋中走去。

他一路繞過桌椅、屏風,徑直走到了屋中的書案旁,書案后的牆壁上赫然掛著一幅素雅的丹青。詭異的是,在這個早已被荒廢了不知多少年月的屋裡,這幅絹畫竟保存得非常好,色澤明艷如初,沒有絲毫泛黃或折舊的跡象。

抬頭看去,畫上繪著位黃衫青年,他手提一盞青燈,站在一座矮橋上靜靜地望著畫外之人。青年長身玉立,眉目秀逸,披散著一頭長發,額間束著段指寬的鵝黃抹額,是個極俊的男子。可他的神情卻是眼含郁色,薄唇輕抿,看起來有些哀傷。

莫聞聲情不自禁地靠近了些,有點兒恍惚地伸出手,指尖輕撫上畫中人的面龐。

就在此時,畫中的青燈彷彿發出了清光,而光又化作細線,沿著畫中筆觸極快地勾勒了一遍畫面,接著畫里射出耀目白光,將屋中照得如同白晝。

——莫聞聲的觸摸就像一把鑰匙,打開了一道塵封多年的鎖。

葉落秋回頭一看頓時大驚,他快步衝進屋中,還沒來得及喊一聲師兄,白光散去,他愕然地發現屋裡空空蕩蕩的,早已不見了莫聞聲的蹤影。

與此同時,瞬間消失在原地的,還有抄手游廊下的兩道身影。

┬┬┬┬

噼里啪啦——好像是鞭炮的聲音,還有吹吹打打的喜樂聲。

薛沉回過神來,感覺頭暈目眩,他不禁抬手按了按額角,周圍的聲音一下子沖入耳中,熱鬧喧嘩,人聲鼎沸,一時讓他的頭更疼了。

環顧四周,目之所及滿眼的大紅色差點晃花了他的眼!

雕梁漆柱上掛滿了紅綢彩緞,正對著他的堂壁上是個大大的「囍」字,香案上擺著牌位和禮品,燃著兩支精美的龍鳳花燭,還有一對中年夫婦正一左一右的坐著。周圍都是笑意盈盈地看著他的人,從堂里到堂外的大院中整整擺了數十桌宴席,賓客坐了滿堂。

薛沉這才恍然想到,這是個喜堂,有人要在這裡拜堂成親。人人都在向他道著恭喜,還有人不停說著各式各樣的吉祥話。

為什麼向他道恭喜?新郎新娘呢?

這時從旁有個人高聲唱道:「新人至!新郎引!」

薛沉正兀自疑惑,忽然一隻手扯了下他的袖子,背後有人輕聲提醒:「公子,您怎麼在發愣?快去引新夫人進門呀。」

公子?新夫人?

還不等薛沉想出個所以然來,他的身體竟下意識地向門廳處走去,他恍惚看去,一個紅色的身影正站在那兒等著他。

他低頭一瞧,自己身上正穿著一身大紅的婚服。「原來新郎就是我呀!」他終於明白過來。

那要嫁給我的新夫人又是誰?

薛沉心中驀地急切起來,迫不及待地看過去,當看清那新人的面容時,既鬆了口氣又暗暗欣喜不已,更是按捺不住地快步朝他走去。

站在那兒的正是顧遲舟,他一頭過腰的墨色長發披在身後,長發及腰處以一根金絲紅繩綰起了一束,頭上無飾,僅額間覆著條一指寬的絳紅色緞面抹額。他的身上穿著與薛沉相似的婚服,只是顏色更鮮亮一些,暗金色的刺繡紋飾也更繁複精美。他的臉上未施脂粉,卻用黛青淡淡描了眉,胭脂輕輕點了唇。

這樣裝扮一番的他,看起來倒是比以往更精緻俊秀了幾分,險些叫薛沉移不開眼來。

此時此刻他的神色也如薛沉一般恍惚,好像正雲里霧裡的不知身在何處。當看到來牽他的人是薛沉時竟也莫名地高興起來。薛沉走到他面前,見他手中握著一根粗股紅繩,便很是自然地接過紅繩的另一頭牽著他往喜堂里去,他也乖巧地跟著走了。

紅繩上墜著幾個圓圓的金鈴鐺,他們每走一步便叮嚀作響,應和著喧鬧的喜樂顯得格外喜慶。

九叩禮畢,上了香,拜過天地和高堂,便是夫妻對拜。

薛沉隱隱覺得很不對勁,卻好像陷於夢境之中,一時無法自拔。只曉得他要娶顧遲舟為妻,心裡便十分歡喜,怎麼也生不出抗拒的念頭。

顧遲舟就更是如此,他笑盈盈地望著薛沉,此時便連先前的疑惑都一點兒不剩了。

「三叩首,夫妻對拜!」

兩人乖乖地拜了下去。

「禮畢!送入洞房!」

在賓客們的笑聲和哄鬧聲中,幾個侍女喜婆簇擁著顧遲舟將他送去了新房。而身為新郎官的薛沉,卻不得不留下來與「父親」一起陪相熟的客人喝上幾杯。

「真是恭喜莫老爺了,大公子與新媳婦俱是芝蘭玉樹的一對璧人,登對得很!」

「同喜,同喜。」

「莫公子好福氣啊,新夫人生得這般俊秀過人!」

「聽說新夫人當初了遇到危厄,是被莫大公子救回來的,這是以身相許報恩來了?」

「誰說不是呢,在整個烏山鎮都傳為了一段佳話啊!」

……

待得華月初上,熱鬧的酒宴才逐漸散去。被灌得酩酊大醉的薛沉在侍從的攙扶下,跌跌撞撞地朝新房走來。

拐過曲折婉轉的抄手游廊,夏夜裡蟬鳴聲喧囂不絕,偶有清風拂過,荷塘里的荷葉就像波浪般盪來擺去。一池翠碧中夾雜著星星點點白色或紫色的睡蓮,在月色照耀下仿若散發著微光,搖曳生姿。

被風一吹,薛沉的神志倒是清醒了些,他腳步一頓停了下來。

「公子,怎麼了?」侍從疑惑道。

薛沉揮開他的手,他並不習慣與陌生人肢體接觸,盯著荷塘看了會兒,才重新邁開步子。

過了抄手游廊,新房所在的院落便到了。

整個院落燈火通明的,顯然是為了等他。他剛踏入院子,侍女喜婆們就一擁而上,引他進門,又服侍著他擦臉凈手。顧遲舟安靜地坐在床邊等他,見了他,便笑了起來,很是好看。

他搖搖晃晃地走到床前,在喜婆的指點下,二人將合巹酒一飲而盡。

他聽到喜婆說:「喝了合巹酒,便是一輩子要做夫妻的!」

「祝公子和少夫人,白首同心,永以為好!」

薛沉醉得厲害,等喜婆和侍女們說完了吉祥話笑著退了出去,顧遲舟就忙上前來扶住了他。薛沉將頭歪在顧遲舟的肩上,眯著眼看他,看著看著忽然伸出手捧起他的臉,猛地親了上去。

作者有話要說:沒錯,他們拜堂成親了!

雖然是在幻境之中,但此幻非幻,相當於平行空間/小秘境,所以**是真的!

誒嘿嘿。

下章有湯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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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運道[修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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