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4.相思

114.相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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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我相思門,知我相思苦。長相思兮長相憶,短相思兮無窮極。承乾宮毗鄰坤寧宮,明明近在咫尺,然而這宮牆相隔卻好似隔著楚河漢界。桑枝身在承乾宮,卻心繫坤寧宮,這次到承乾宮遠比過去難捱多了。

望穿秋水一般,天天盼著董鄂妃能去坤寧宮請安,她好跟著去見見皇后。然而不幸的是,董鄂妃的身子似乎是越來越不好了。有時夜裡會咳得厲害,教旁人聽見直覺得她幾乎要把心肺咳出來似的。更是讓桑枝提心弔膽,縱然沉浸在相思之苦中,惴惴不安的桑枝也還是記得董鄂妃的薄命。她有種不安的預感,莫名覺得這次回到承乾宮是個錯誤的決定。可仔細想想,又不覺得有哪裡不妥,畢竟現在她只有遵從太后旨意才是最好的選擇。

入夜時分,董鄂妃咳得厲害,桑枝聽得揪心。皇貴妃如今不過二十二歲,卻已然病入沉痾,形容削瘦且不說,只是身子骨單薄的像紙片一樣,任誰看著都要心疼。桑枝尊前伺候,忍不住問,「娘娘,咱們請御醫吧!」

董鄂妃卻連連擺手,一邊咳嗽一邊拒絕。好不容易咳過一陣兒,貼身伺候的綠鶯趕忙送上漱口水,皇貴妃接過漱口罷,又飲了口熱水,這才虛弱地對桑枝說,「你且去外邊休息吧。本宮身子不好,夜裡擾人,你不必陪著。」

桑枝忙道,「娘娘哪裡話,伺候娘娘是奴婢的本分。」

「呵,」董鄂妃無力地苦笑,「你如今可是坤寧宮的大紅人,本宮這承乾宮就如同本宮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哪裡還敢讓你伺候。」

桑枝惶恐,董鄂妃拉住她,「本宮說的真心話,你無須多想。咳咳咳——」又是一陣咳,董鄂妃緩了緩,「事到如今,本宮不敢奢求其他,只望早早去陪我皇兒。」

「娘娘說的哪裡話!」桑枝聽得心中百味陳雜,原來董鄂妃不知何時竟已心存死志。

看一眼綠鶯,董鄂妃令其退下,卻留下桑枝。桑枝有些驚訝,不由得看向綠鶯,然而綠鶯只是規矩的退下,一個眼神都沒給桑枝。桑枝心情複雜,她和綠鶯許久未見,再次回到承乾宮后,綠鶯竟對她視而不見,客氣生疏堪比陌生人。感念著過往綠鶯待她的恩情,桑枝有心同綠鶯修好,可惜綠鶯一概不理。桑枝也無奈。

這會兒董鄂妃竟然讓綠鶯退下,留住桑枝,桑枝又怎會不驚訝!暗想,只怕又要讓綠鶯心生隔閡。她正出神,聽到董鄂妃開口,「你肯回來也好,雖然你心不在承乾宮,但至少你是個可以說話的人。」她說,「本宮在這深宮五年,連個說說話的人都沒有。」

皇貴妃此刻滿目悲涼。皇帝總以她為知己,寵愛之極,卻不知道董鄂妃孤身在這深宮要擔多少東西。她能跟皇帝說的東西太少了!皇帝越是寵愛她,她承受的就越多,然而她能跟皇帝說的卻永遠只是冰山一角。五年,五年來,她受了多少委屈耗盡多少心血,有誰知道呢?後宮眾人明面上的奉承,暗地裡的排擠嫉妒,身後薄弱無依,背負多少狐媚惑主的罵名——儘管她竭力周全,也總難掩悠悠眾口。何況縱使她能嘔心瀝血以求讓眾人口服,卻不能擋住後宮女人的嫉恨之心。五年的後宮生活,讓她從一個妙齡少女被壓榨成如今奄奄一息的皇貴妃,其中酸楚苦澀又有誰知道?

她是孤身一人,腹背受敵。皇帝不僅不能保護她,還是連累她遭難的主要元兇。然而她又能怎樣呢?她唯一擁有的,就只有皇帝不加掩飾會害死她的寵愛。她沒有選擇。

自己的身子自己清楚,董鄂妃知道自己將命不久矣。她這一生,外人看起來風光無限,只有她自己清楚每一步每一天都是在刀刃上穿過明槍暗箭。她安靜地躺在床上,對桑枝笑笑,「真羨慕皇後娘娘。」

桑枝心裡一咯噔,垂眸道,「皇貴妃娘娘哪裡話!宮裡誰不知道,皇上最寵愛的就是娘娘您,連坤寧宮都比不上的,後宮里誰不羨慕娘娘您。」

「其實,本宮也羨慕太后。」董鄂妃聲音虛弱又低沉,「蘇麻喇姑對太后忠心耿耿,你對皇后忠心不二,有時候想想,我倒寧願和皇後娘娘換一換。」說著輕輕一笑,「我又說胡話了。福臨待我這樣真心,我又怎捨得棄他不顧。」然而又喃喃了句,「他要不是皇上……該多好。」

最後帶了哽咽的一句低喃,讓桑枝都跟著心裡一酸。眼下的桑枝正是滿心挂念皇后的時候,董鄂妃最後這句話正正好好說中了桑枝的心事,恐怕沒有人比桑枝更能理解董鄂妃說這句話時的心情了。

如果福臨不是皇帝,董鄂妃就可以盼著和他做一對恩愛夫妻,沒有這麼多後宮的女人分享她的男人,也不用嘔心瀝血在後宮周旋。她僅僅只是愛著這個叫福臨的男人而已,可偏偏這個男人不是屬於她一個人的。

如果素勒不是皇后,桑枝也不用戰戰兢兢如履薄冰,愛一個人愛得如此卑微惶恐,明明自己才是最愛她的人,卻要忍受她是某個男人的髮妻。愛著的,卻偏偏不是自己的。一份愛情,幾乎要拼著性命來博取,卻也不一定能得到。

可世上哪來的如果。桑枝悲從中來,因著董鄂妃的話想著自己的心事,幾乎忍不住眼眶發熱。她不由得壓低聲音,柔聲勸慰董鄂妃,如同勸慰自己,「可至少,皇上對您是真心的啊。易得無價寶,難得有情郎,這已是難得的福分了。」因為心裡住了個人,想到那個人便心腸都軟下來,桑枝對董鄂妃也不由得極其溫柔。

那是愛著一個人的時候,忍不住想愛這個世界。

董鄂妃眸中帶淚地笑,「你說得對,此生得福臨如此待我,我已知足。」

「娘娘,時辰不早了,您還是多休息會兒吧。」桑枝心中不忍,見董鄂妃面容憔悴的樣子不禁心疼。

董鄂妃「嗯」了聲,又道,「桑枝,謝謝。」

倒叫桑枝吃了一驚,董鄂妃竟然會跟她道謝!她下意識地想要行禮時,卻對上董鄂妃定定的眸子,雖一言未發但那眼中卻似有著千言萬語,桑枝動作僵住,不知為何自己停下來,心頭一熱道,「娘娘不必客氣。」

「聽說,皇后在你面前尚且不自稱本宮,我自然不能比皇后高。」董鄂妃聲音輕輕的,眸子里卻染了幾分笑意,「桑枝,你倒也不必如此拘謹。」

「娘娘哪裡話,奴婢——」桑枝心裡嚇得不輕,連董鄂妃都知道皇后待自己的特殊,可見後宮實在是個藏不住事情的地方。她話沒說完,董鄂妃卻伸手捉住她手腕,眼睛彷彿在說話。

桑枝心頭一跳,終究還是嘆一聲,避開董鄂妃的眼睛低下頭說,「娘娘厚愛,奴婢萬不敢當。」

許久,董鄂妃鬆開手,閉上眼睛,「你也去休息吧。」

「奴婢遵命。」她規規矩矩的退下。

卻聽見董鄂妃閉著眼睛,苦笑著自語道,「縱然你和奴才們不同,可也終歸不是我的人。」

桑枝一僵,卻不知該如何應對,只好裝作沒聽見默默退下。她想,董鄂妃這是虛弱極了,不僅身體虛弱,只怕心志也極其虛弱,才會想要個能陪她說說話的人吧。然而……桑枝抿抿唇,眼神卻柔了柔,她想到素勒的話——

你不許喜歡承乾宮。

不喜歡。

不許對董鄂妃好。

不對她好。

桑枝心想,縱然可憐董鄂妃,然而她卻不能讓素勒失望。她的心上人處在皇后的位子上,這本就是個極為孤獨不安的位子,她不捨得讓皇后再有一絲一毫因為她而產生的不安惶恐。就算不能完全明白素勒的缺乏安全感,也能理解素勒身處中宮所要背負的壓迫。何況素勒本來就對董鄂妃心有忌諱,畢竟皇後娘娘一直覺得自己比不上董鄂妃,所以皇上才極寵承乾宮而百般刁難坤寧宮。這些雖然不是董鄂妃的錯,但桑枝又豈會因為憐憫而讓自己的心上人難過?該狠心的時候,得狠心。

她回到自己的小隔間躺下,卻情不自禁地朝著坤寧宮的方向側卧,望著厚重的宮牆想,素勒睡了沒?希望素勒有個好夢。桑枝唇角勾出溫柔的淺笑,無聲道,「素勒,晚安。」

卻不知道皇後娘娘雖然身在坤寧宮,卻心在承乾宮。翻書翻困了的皇後娘娘,躺在床榻上望向承乾宮卻皺了眉頭,「你要是敢招董鄂妃,我一定治你罪。」在皇後娘娘心裡,似乎全天下的女人都會喜歡桑枝似的。她幾乎認為,桑枝是全天下最特別最招人喜歡的女人。說著,又輕嘆一聲,癟癟嘴嘀咕句,「你要老實點。好好睡覺,離董鄂妃遠一點。」

冬夜無月可寄相思,厚重壓抑的宮牆卻沒能擋住情意。

兩人兩處,不知何時已然睡下。許是夢裡能相聚,二人竟不自覺含笑入眠。

又是一夜過去。天未亮,承乾宮已經和坤寧宮一樣清醒過來。然而皇貴妃身子不適,仍舊不能前去請安,桑枝抓心撓肺,恨不能自己繞個彎跑去坤寧宮,但這擅自行動於情於理都不合適。她長嘆一聲,只好老老實實待在承乾宮,正看見綠鶯教訓人。

綠鶯如今身份不同了,除去趙嬤嬤外,就只有綠鶯地位最高,連蘭秀姑姑都要給綠鶯三分薄面。桑枝心想,照這樣來看,綠鶯正該是皇貴妃愛重的人,為什麼偏偏並不覺得董鄂妃待她親近呢?正想著,忽然看見從坤寧宮過來一個宮女。

桑枝在坤寧宮混得久,即使不知道坤寧宮宮女的名字,至少臉熟,這會兒看見坤寧宮的人就覺得親切,她急忙迎上去,卻又不敢表現出來,只道,「我們皇貴妃娘娘正在梳洗。」

「皇後娘娘念著皇貴妃娘娘身子不適,特地令奴婢送來五行益壽粥,希望皇貴妃娘娘早點好起來。」宮女說著,將手中的食盒遞給桑枝,桑枝接過時,卻突然發現食盒側面貼了一張小紙條。待仔細一看,桑枝不由得嘴角一抽——原來那紙條上畫了個癟嘴不開心的臉,下面署名「蘇十六」。

那種簡筆畫粗糙的臉還是桑枝教人家的,這會兒看見讓桑枝忍俊不禁,心裡卻好似裹了蜜。她幾乎要憋不住臉上的笑容,十分艱難地低下頭去遮住表情。虧得宮女們都不認識字,趁著眾人不注意時桑枝扯下紙條,卻想,素勒都不開心了。

她也不開心,皇貴妃不去請安,她也沒有理由去坤寧宮。可是一想到皇後娘娘畫這個臉時的表情,桑枝又忍不住笑彎了眉眼。唉,她沉沉嘆氣,暗想,該怎麼名正言順的去坤寧宮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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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宮令G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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