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3.來吃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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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內殿里又只剩下她們兩個人的時候,桑枝仍然不知道說什麼好。
她還是很亂,尤其是當發現自己對殺人這件事有近乎殘酷的冷漠時,就更心頭一陣陣冒寒氣。她也不知道自己怎麼會變成這樣。令她發抖的,不是她殺了人,而是怕殺人之後的冷漠和平靜。可是綠鶯死的那一幕始終徘徊在她腦海里,儘管雙手仍在發顫,但奇怪的是,她的心好似無波瀾。然而她又無比清楚,綠鶯曾對她有恩,綠鶯曾和她那麼好,這一切卻好像都不曾發生過,因為她發現綠鶯的好帶著那麼惡毒的目的時,她自己心中也生出無比的惡,無比的恨。
她對殺人很平靜,心卻不知道為什麼在鼓噪不安。她木木地發著呆,忽然落入一個溫暖的懷抱。
桑枝抬起頭,迎上素勒疼惜不已的目光,瞬間冰冷的心有了溫度,她溫溫地喚,「素勒……」
「桑枝姐姐……」素勒抱著她,滿目愛憐,她親吻桑枝的額頭,輕輕撫摸著桑枝的背安撫,「還記得你曾跟我說過什麼嗎?」
「什麼?」
素勒見她聲音低沉卻還是勉強擠出笑容來,愈發心疼的抱緊她,「你跟我說,讓我不要強撐。」說著在桑枝耳邊說,「桑枝姐姐,你讓我安心,讓我在你面前不用強撐,我能不能也讓你只做你自己?」
素勒聲音低低的像耳語,且聽得桑枝心中猛一悸,頓時鼻子就有點酸,她喃喃道,「素勒……」
「我不要你永遠強大,也不要你時時刻刻做出若無其事的樣子,桑枝姐姐,你不是神,你只是個女人。」素勒的聲音溫柔地能掐出水來,「你雖然很聰明,懂得也多,但這深宮不比其他,不管你再怎麼博學都不可能事事周全。有輸有贏,有做的好的,也有做的不好的,你不能指望自己事事都做好。」
又說,「你知道嗎,有這麼一種人,好紙上談兵,更好指手畫腳,批評別人頭頭是道,也從不去考慮他所批評的那個人所處的環境和自來所受的教化,不考慮人心,只會單薄的耍嘴皮子,就好像全天下只有他是最厲害的。看別人處處不好,尤其看到別人做的不好的,就更趾高氣揚高高在上的指責,可實際上,這種人往往是最沒用的。因為,只有真正能做事的人才能夠明白,無論做任何一件事都充滿著變數,也才能夠對別人有理解之同情。一件事做的不好,為什麼做的不好,那個人為什麼這樣做?換成自己,自己會怎麼做?處在同樣的情景下,自己是不是能做的更好?或者會不會其實更糟糕?又為什麼更好或是更糟?找出原因吸取教訓才是最重要的,可實際上,更多的人只是空泛無用的指責,以旁觀者的立場高高在上發泄情緒,卻根本沒有觸及到真正重要的部分。更不會去想這件事做的不好,是不是就不可原諒,就只會一味淺薄的指責到底。宮裡這種人很多,尤其在宮女里,可你不一樣,你從來不去指責別人。桑枝姐姐,這是一開始最讓我欣賞你的地方。」
「太多人不識人心,太多人自以為是。可你不是,你試圖去理解人心。但,桑枝姐姐,沒有人能完全看透人心。別說你,哪怕是我,甚至皇上、太后,都不可能完全有把握握住人心。我們這些宮裡的上位者,每天每時每刻想的都是如何看透別人的心而又如何讓別人看不透自己,每天都像背負著一座山一樣戰戰兢兢如履薄冰,力求每一步都不能走錯。可是桑枝姐姐,你知道嗎,我喜歡你有時候的笨拙,我喜歡你不是無所不能的神,我喜歡你一知半解的懵懂,我不想讓你太了解這裡。我知道的,我不想也讓你全知道。因為,那些東西我自己都不想知道。你讓我知道活著有多好,你讓我發現原來人可以這麼美。」
「前陣子,蔡嬤嬤跟我說蘭秀的事,她跟我說完的時候,我幾乎是……」素勒苦笑一聲,「下意識地懷疑你會不會像蘭秀一樣。對不起。我為此輾轉難眠,想了許多天,想到第一次見到你時你的莽撞,以及後來你所有的與眾不同,我想,蘭秀是蘭秀,你是你。你不會。想通這一點的時候,我差點開心得哭起來。你可能不會理解,對我來說,這樣全然地信任一個人是多麼不可思議。可是,桑枝姐姐,你做到了呀,你讓我信任你,比相信我自己還相信你。」素勒埋頭在桑枝頸窩,「原來信任一個人的感覺這樣好,真好,真好。可是,我也想自己能讓你這樣信賴我。」
桑枝靜靜聽著,不知不覺淚流滿面。她的心都滾燙起來,幾乎用盡全身力氣抱住素勒。
素勒又說,「就像我在你面前,能開心的像個孩子,桑枝姐姐,你也可以在我這裡,像個孩子一樣啊。你太累了,你勉強自己做了太多不願意做的事,你心裡是反抗這些的,是不是?雖然你不說,但是我知道。我知道的你,不是這樣的。你教我讀書的時候,你和我在坤寧宮裡曬太陽的時候,那時候你的笑容讓我移不開眼睛。那時候,你身上有種我也說不清的風骨,但很吸引我。也許,我早就被你迷住了,只是不願意承認罷了。可是現在呢?」素勒說著,眼中閃出淚光,「你有多久沒那樣笑過了?你變得心事重重,你殫精竭慮的謀划著,你眉頭就沒展開過。」素勒指尖撫摸著桑枝眉眼,終於落下眼淚來,「我多怕你變得和宮裡的人一樣,我多怕……毀了你。不要好不好?」素勒淚中帶笑,凝視著她,「不要讓皇宮毀了你,好不好?不要變得和我一樣,好嗎?我喜歡你的書生氣,我也喜歡你雖然溫和卻骨子裡倔強,我喜歡你不服輸,我喜歡你處之泰然的態度,喜歡你的急智,喜歡你有點夫子的迂腐,我喜歡你的心是乾淨有力的。桑枝姐姐,我不想讓你因為我而失去自己。我之所以不願意再等下去,就是怕太后對你下手,你不知道太後有多可怕。她要控制一個人,首先就會摧毀這個人的心智。靜妃沒能被她控制,我卻被她毀的差不多,如果不是你出現,我真的會順從地做一個傀儡。現在,太后肯定是拿你開刀了,她開始馴服你。」素勒哽咽著,「我太熟悉她的手段了。」
「素勒……」桑枝一顆心被她的話她的表情她的眼淚攪得翻來覆去,柔軟的一塌糊塗,心疼不已。
素勒愈發用力抱緊她,「我會保護你,我不會讓她把你也毀了。」
曾幾何時,素勒還是個天真的小女孩時,從沒想過做皇后是什麼感受。太后一道懿旨下來,從此她被剝奪了一切。從她十歲開始,就被太后的人馴服教化,可她天性里倔強不肯就範,當初不知道吃過多少苦被教養嬤嬤打過多少次。她甚至無數次想惡作劇整那些迂腐的夫子,可她已經被禮教束縛住,她要端莊,要能忍耐,要喜怒不形於色,她被一點點打磨成大清皇后的模樣。這都是太后的「功勞」。她是太后親手打磨出來的一顆重要棋子,太后的手段除了蘇麻喇姑之外,恐怕就是皇后最清楚。素勒聲音雖輕,卻透著不容置疑的意味,「從今天開始,你只要做我的桑枝就好。我不會讓任何人毀了我的你。」
桑枝一震,「不行!」
「行。」素勒固執的看著她,「桑枝姐姐,對我來說,你才是最重要的。你心裡有我,你想為我分憂,但是你知道嗎,你如果能做你自己,對我來說,才是最有價值的事情。而且,桑枝姐姐,你不要覺得這很容易,這很難,這是最難的事情。比勾心鬥角耍手段,都要難上一千一萬倍。我已經回不了頭,我是皇后,我身上壓著一個後宮,我已經這樣了,可你不一樣,你能。我相信你,以你的心志一定能做到。你是我見到的最好的人,有趣乾淨,沒有那些骯髒齷齪,見到你我就覺得輕鬆安心。能讓你做你自己,才是我最開心的事情。桑枝姐姐,你明白嗎?」素勒懇切地說,「況且,我只是不讓你親手去做,有事一定會是我們一起承擔。我需要你做個軍師就好,你只需要從旁提點我,不用自己動手。你不是無腦蠢物,更不會是我的附屬,你是獨立的你自己,你能幫我,只不過換一種方式,這樣不更好嗎?」
桑枝殺人這件事,對桑枝自己的衝擊遠沒有對皇後娘娘的衝擊大。在皇後娘娘的心裡,桑枝是個知書達理的溫雅女人,自有一種與宮裡截然不同的風流。這樣的桑枝,在處處埋藏著屍骨血腥的後宮里就是清流,是凌駕於這一切之上的奪目光彩。可皇后沒想到,她會殺人。雖然一直擔心桑枝,但絕沒想到她會殺人。皇后更清楚,桑枝的這場殺人根本就是太后故意的,太后比皇后更明白,殺人,往往是墮落最快的開始。而皇後娘娘,絕不會允許桑枝墮落下去。
只要毀了桑枝固守的東西,只要讓桑枝手上沾了血,再加上有個皇後娘娘作為要挾桑枝的籌碼,從此,桑枝就只能徹底淪為太后掌中玩物,這樣再利用桑枝徹底摧毀皇后簡直易如反掌。人心啊,人心。皇後幾乎能夠確定,桑枝手上的這樁命案根本就是太后陰謀的開始。
就在這時,蔡婉芸在外面說,「啟稟皇後娘娘,太后宣您去慈寧宮。」
皇后冷笑,如果她所料不錯的話,太后一定是要插手這件案子,而且絕不會允許她就此結案。皇後娘娘頓了頓,極其平穩地回蔡婉芸,「本宮知道了。」
桑枝連忙抓住她的手,「素勒——」
「等我回來。」素勒望著她不安的目光,忽然勾唇一笑,俯身在她唇上親了一下,「你這麼驚惶的模樣,看著讓本宮又心疼又開心。」皇後娘娘眨眨眼,「真好,在你害怕驚慌的時候會依賴我,而我,可以保護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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