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9 【番外之姐妹】
她是百里挑一的美人兒。弱質纖纖,眉淺目秀,腰肢不盈一握,偏眼眸流轉時生出一股風流,端地惹人心顫。
如此尤物。不過五歲,就已經出落的仙人兒一般模樣。看相的說她將來必是紅顏禍水,禍國殃民——也意味著她將大富大貴,榮耀加身。
短短八個字決定了她的命運,她成了董鄂家的寶。
董鄂家百年只得一個她。因著相士的話,她自小就被要求學習琴棋書畫,又要學習謀略權術,學習如何成為一個賢妻。
可幼時的董鄂婉厭極了這些。她還小,不懂得為何阿瑪額吉會對她如此嚴厲,尤其是有個董鄂如做對比。她的族妹,董鄂如,撒歡任性還驕縱,卻總能被寵著。可她,已經那麼努力,幾乎把每天全部時間都花在取悅雙親上,卻還是不能讓爹娘滿意。
八歲那年,她不小心彈錯了一支曲子,惹得阿瑪勃然大怒,斥責她不用心。她委屈極了,眼淚吧嗒吧嗒地落,憋屈生氣地摔了琴。那是她第一次發火,結果被罰跪了祠堂。
她不知道自己錯在哪兒,為什麼如兒就可以自由自在想怎麼玩就怎麼玩,而她只是犯了一個小小的錯誤,指尖滑了下,彈錯一個調子而已,就要挨罵。董鄂婉倔勁兒上來,死也不肯低頭認錯,昂著頭硬生生在陰冷的祠堂跪到半夜。阿瑪又疼又氣,恨鐵不成鋼地罵她,「你可知在宮中,哪怕一個毫不起眼的錯誤都可能將你置於死地!你以為為父是怪你彈錯曲子嗎?為父是怪你在這種小事上出差錯,如此不小心,將來勢必連累我們整個董鄂一族!」
她被厲聲斥責,卻還是心中不服,「阿瑪,為什麼我一定要進宮!我並不想入宮!」小小年紀,擲地有聲。
可她的父親只是看著她的臉,重重嘆口氣,轉身離去。額吉心疼她,偷偷過來勸她認錯,她還是不服,同樣的話問額吉,「額吉,為什麼你們認定我要進宮?如果宮裡的生活那麼辛苦,我才不要入宮。」然而,額吉眼淚落下來,撫摸著她的臉說,「婉兒,額吉也盼著你能不入宮啊……」
那時她並不知道,一切的一切只因為她生了一張禍國殃民的臉。
在她家做客的董鄂如偷偷溜到祠堂來,給她送自己私藏的吃食。她問董鄂如,「如兒,你阿瑪額吉也讓你入宮嗎?」
小她兩歲的董鄂如才六歲,根本什麼都不懂,一派天真地問,「入宮是什麼?姐姐要入宮嗎?」一邊說一邊把糕點遞給她,卻傻兮兮地說,「如兒喜歡姐姐,姐姐去哪兒,如兒就去哪兒。姐姐入宮,如兒也入宮。」
倒惹得她忍俊不禁,「傻如兒,我可不想入宮。算啦,你不懂。」
如兒撇撇嘴,撒嬌的趴在她肩頭,「姐姐不喜歡,如兒也不喜歡。」
她笑出聲來。她這個族妹,不知道怎麼的,自打第一次見到她就喜歡纏她。董鄂家門衰怍薄,她只有一兄一弟,如今新來一個女兒家,董鄂婉樂得跟小女孩玩。到底董鄂婉天性溫柔,又脾氣極好修養佳,兩個女孩一處日日相處,倒比親生姐妹還要親上幾分。
她漸漸長大了。董鄂婉的美名整個家族皆知,都當她非池中物,自然巴不得親近她。董鄂如就是在這種情況下,幾乎在她家常住。她雙親念在女兒家孤身一人怪心疼的,也樂於讓董鄂如陪伴她。
從她八歲開始,一直到十四歲,整整六年,和如兒一起長大。如兒愛黏她的性子,從小到大都沒變。她知道如兒調皮,被寵壞的女兒家總是不服管教,但每每只需要她一個眼神,董鄂如就立刻乖巧下來。如兒的父母見此更是感嘆,說什麼一物降一物,如兒這個混世魔王也虧得婉兒製得住。又開玩笑說,倘若婉兒是兒郎,定要把如兒許她,不然,不知道以後哪家公子哥兒能降得住如大小姐。
家人說說笑笑,拿兩人逗樂——主要是拿董鄂如逗樂,她也跟著莞爾,所有人都沒當回事,除了董鄂如。
十二歲的董鄂如已經隱約知道嫁娶是何物,當即漲紅臉,信誓旦旦大聲道,「我才不要嫁給什麼公子哥兒,我只喜歡婉姐姐,以後……」如兒面色羞紅,怯怯的又充滿期待的拉住董鄂婉的衣角,小聲說,「姐姐,以後等我長大了,嫁給你可好?」
一句話惹了哄堂大笑。
她也被不懂事的小如兒逗笑,禁不住滿堂調笑,她紅著臉拉住如兒告辭。
不懂事的小女孩的話,誰會當真。卻沒料到,如兒仍舊極其認真地問她,「婉姐姐,我嫁給你,好不好?」
她愛憐地摸摸如兒的頭,面頰微熱地回答,「傻如兒,我也是女兒家,不能娶你的。你以後呀,要嫁個知你疼你的如意郎君——」
話沒說完,如兒急的要哭,「不要如意郎君,如兒只要姐姐。」小姑娘撲在她懷裡,那麼用力,摟的她喘不過氣。
「如兒,鬆手,疼。」她又連忙安撫,「你還小,等你有心上人就不會像現在這麼想了。」
如兒鬆了松力道,還是抱著她,「什麼是心上人?」
「……就是……你喜歡的人。」
「那姐姐就是如兒的心上人!如兒喜歡姐姐。」董鄂如如同宣誓,小臉寫滿認真。
她卻只覺得哭笑不得,心知跟年幼的如妹妹也講不明白,只好愛憐地嘆氣,「小笨蛋,心上人的喜歡,和你對我的喜歡,是不一樣的。」
當然是不一樣的。她想,夫妻之情和姐妹之情怎麼能一樣呢?自始至終,她對如兒和她對夫君都是不一樣的。不管是十五歲嫁與襄親王,還是十七歲奉旨改嫁皇家,男女之情總歸是和姐妹之情不一樣。
只有她的如兒始終都像個沒長大的孩子,初嫁時她是新嫁娘,哭成淚人不吃不喝的卻是董鄂如。她好說歹說哄好了十三歲的妹妹,然而從此如兒話少了許多,臉上也少見笑容,只一如既往地依賴她愛纏她,堅稱她是心上人。她很苦惱,覺得如兒實在被寵壞了。
但是她萬萬沒有想到,如兒竟然會進宮。那個傻孩子彷彿是在踐行兒時的戲言,甚至不顧她堅決反對,一門心思地入了宮來。這是什麼感受?她的妹妹,從小一起長大的妹妹,她愛著護著的如兒,如今竟然要分享她的愛人,她的丈夫。
她從沒有如此憤怒。她的夫君是皇帝,已經命中注定她無法一生一世一雙人了。她能夠容忍其他不相干的女人,不代表她能接受自己一直愛護的妹妹也來分一杯羹。
她感到自己被背叛了。
如兒侍寢那夜,她心如刀割。自己珍愛的妹妹,竟然和自己的夫君成了夫妻。她怪怨董鄂如的殘忍,也惱恨董鄂如的任性。她心寒不已地想,董鄂如到底知不知道宮裡有多可怕,就憑董鄂如那個性子,能活多久都不知道。她已經苦不堪言,所有的委屈怨言埋進心裡,如今又多了一個讓她提心弔膽不省心的董鄂如。宮裡難以抓到她的把柄,卻能夠輕易地傷害沒什麼心機的董鄂如,她這個任性的妹妹根本不明白進了一個怎樣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
然而,她的心終究還是柔軟的,尤其是面對這個愛不得恨不得的妹妹。她怨董鄂如,怪董鄂如,心底卻還是毫不猶豫地選擇竭盡全力保護董鄂如。
剛進宮的董鄂如,因著她的緣故倍得皇上親睞,直接就要被封妃。是她攔住了皇上,姐妹之中一人鋒芒畢露已經是宮裡的眼中釘肉中刺,要是兩個人都如此盛寵,且不說如兒會成為活耙子,後宮容不下她二人。便是朝前,想必也要給她扣上一頂狐媚惑主禍國殃民的大帽子。
她從小戴到大的莫須有的罪名,絕不要再背負。所以她竭力做個賢妻,博盡天下好名。這是她能為自己做的唯一一件事。
庶妃董鄂如侍寢過後來求見,那時她協理後宮,不能不見。儘管她滿腔憤懣,根本不想看到董鄂如。然而看見董鄂如的那一刻,她還是忍不住心頭一酸。她的如兒長大了,如今也出落成美人模樣,難怪皇上喜歡。她揮退所有宮人,沉默許久,還是忍不住問,你為什麼不聽我勸告執意進宮?
董鄂如站在她面前,固執的模樣一如過去多少年,輕聲卻堅定的說,「姐姐,你在哪兒,我就在哪兒。」
自從進宮就沒哭過的董鄂妃,那一刻眼淚止不住。這種話換成別人說,她一定不會信。可是如兒說出口,她卻知道是真的。董鄂如進宮的緣由,她早就心裡隱隱有猜測,卻總是想,她們都長大了,不再是孩子,如兒不至於如此任性孩子氣。然而,到底董鄂如還是那個董鄂如。
皇貴妃氣的說不出話,心裡滋味難言,直接氣哭了。
那時的貞妃還沒被封為貞妃,只是那時一如過去以後,都見不得她的婉姐姐難過。她手忙腳亂,慌忙想去抱住董鄂妃安慰,卻被董鄂妃第一次拼盡全力狠狠把她推開,那力道讓毫無防備的貞妃跌倒在地。
董鄂妃咬著牙,氣恨不已,「你不是個孩子了,能不能不要這麼任性!你知不知道你自己進了一個多可怕的地方!」
然而跌倒的貞妃只是淚眼朦朧地望著她,堅定地說,「正是因為可怕,我才不能讓你一個人在這裡。」
那樣熟悉的眼神,瞬間讓董鄂妃深感無力。她扶額問,「你是不是又要說,你只喜歡我,只要和我在一起?」
貞妃抿緊雙唇,食古不化地點頭。
惱得董鄂妃抓起手邊的東西就往貞妃身上砸去,她怒道,「你要我跟你說多少次,那不一樣,不一樣!你到底懂不懂!」
貞妃看著幾乎抓狂的董鄂妃,心中波瀾起伏,苦澀不已地默默轉過頭去,輕聲說,「是姐姐你……不懂。」
然而懂不懂又有什麼重要呢?至少對董鄂妃而言,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們共侍一夫,她們都成了皇帝的女人。
而成為皇帝的女人,除了富貴榮華之外,更多的意味著束縛和謹言慎行。她們是被圈養的金絲雀,再華美的外表也抵不過成為玩物的悲哀。
木已成舟。皇貴妃沉默半晌,無力地說,「以後,你再也不要說這種話,也不要再來見我。我不想被你連累。」她話說的狠絕無情,然而實際上卻是擔心貞妃跟自己走的太近,會成為別人的箭耙。她清楚的知道,帝王盛寵之下,每一步都可能死無葬身之地。
貞妃驚呆了。於是連忙爬起來想去撒嬌求董鄂妃,董鄂妃制止了她的動作,只說了四個字,「我意已決。」
沒有人比貞妃更懂得董鄂妃的神情語氣代表著什麼。她知道求也無用了。
不等她再說話,董鄂妃叫宮人進來,十分客氣卻不容置疑地要送客。
貞妃一顆心都被眼前這個女人撕碎了,遠比得知她嫁人和入宮為妃更讓貞妃心碎,可即使這樣貞妃還是不肯放棄。董鄂如早就認定這個女人,心掏出去怎麼收的回?除卻巫山不是雲。貞妃說,「我不答應。不管你肯不肯見我,我一定會來見你。」
只是,她再也不會對董鄂妃說喜歡,也不再聲稱婉姐姐是她的心上人。尤其在看到董鄂妃一心一意愛著皇帝,也毫不掩飾地厭惡蘭秀的時候——她多麼害怕董鄂妃看蘭秀的眼神,有一天會落到自己身上。她默默愛了這個女人這麼久,從小到大。她的婉姐姐嫁做人婦又入宮已然讓她痛不欲生,所以她執意入宮來。卻沒料到落得個不願再見的下場。她不知道自己還能撐多久,可她知道,婉姐姐心裡一定還是有她的。這一點,足以讓她撐過所有的痛苦,包括……侍寢之痛。
那個被稱為皇帝的男人不知道,為什麼每次床笫之歡時,她總要不厭其煩地一遍又一遍問到董鄂妃,問皇上董鄂妃是怎麼伺候他的。她只能藉由這個男人之口,偷偷窺得婉姐姐的嫵媚,一邊心痛一邊沉淪。她像個無恥的下作小人,聽著皇帝口中的董鄂妃媚態,一顆心全拋給了她的婉姐姐,藉此忽略掉身上男人帶來的不適和作嘔。她想著,是婉姐姐,是婉姐姐的聲音,婉姐姐的手,是她日思夜想藏在心尖上的婉姐姐在與自己歡好。她想的動了情,濕了身,滿足了令她作嘔的男人。這成了她和皇帝的床闈情趣。那個男人只當她是嫉妒,就像所有後宮的女人那樣嫉妒他對董鄂妃的寵愛,卻永遠都不會知道,她雖然確實是嫉妒,嫉妒的卻是這個男人能得到她心愛的婉姐姐。
可這些不能讓人察覺的秘密快要把她壓垮了。她不想讓皇帝碰婉姐姐,所以極盡承歡之能事,卻不想因此傷了婉姐姐的心。她才不得不承認,她的婉姐姐愛著皇帝,董鄂婉的心上人是福臨,那兩個人是兩情相悅。
在宮裡久些,她漸漸懂得多了,也就看出來董鄂妃的辛酸和苦澀。貞妃看在眼裡,疼在心裡,對皇帝早就積攢了不知道多少怨氣。這些怨和怒在董鄂妃被壓垮的時候,爆發出來。看著形銷骨立昏迷不醒的董鄂妃,她心似刀絞。貞妃把董鄂妃照顧的無微不至,卻在董鄂妃總是昏迷不醒的一刻,沒忍住小心翼翼吻上了董鄂妃的唇。
董鄂妃緩緩睜開眼睛,那雙風流能迷惑人心的美目極其複雜地看著她,卻只是不動聲色轉頭避開去,輕聲說,「你一定是病了,你該去看御醫。」
貞妃砰砰亂跳幾乎要躍出喉嚨的心臟,瞬間沉入萬丈深淵。連帶著剛剛的緊張悸動和竊喜無措一起,她整個人如墜冰窟。她愛了幾乎半生的人,從未對她有過半分超出姐妹之情的感情。貞妃頭一次知道哀莫大於心死的滋味。
心如死灰,大概不過如是。她低了頭,藏住泛紅的眼睛,凄涼苦笑,「是,姐姐,我病了。」早已為這個女人病入膏肓。
她起身離開,一連幾日都沒再去承乾宮。可她怎麼狠的下心?董鄂妃吃了多少苦遭了多少罪,心裡得多痛!只是想想,貞妃就恨不能以身代受她苦楚。她仍舊隔三差五去承乾宮,即便每次幾乎都不出例外的被拒絕。直到董鄂妃再次吐血倒下去。那麼羸弱的身子,怎麼再承受得起半點費神之事?!她幫不了婉姐姐太多,只能強迫自己再也不要去見婉姐姐,再也不要讓婉姐姐為自己費神。何況,她的心,也承受不住更多的避而不見了。
可董鄂妃在她再也不肯來之後,在險些失去她以後,反而愈發……想念她。皇貴妃娘娘一直都覺得,是董鄂如沒有長大,姐妹之間談什麼心上人?董鄂妃覺得,是貞妃分不清兒時戲言和真正的男歡女愛之情。
董鄂妃心底,一直是不懂的。
哪怕她知道蘭秀的過去。查到蘭秀的往事時,她彷彿被當頭一棒,頭一次覺得,貞妃的話也許……並不完全只是孩子氣?然而她不敢相信,也不能相信。後來,她協理後宮,宮闈密事了解多些,才發現磨鏡之事古已有之。原來,兩個姑娘之間,竟然也能有男女之情。
可她還是不理解。她愛福臨,愛著這個寵她疼她的男人。她不知道女人之間有什麼可以相愛的,哪怕身邊出現了一個對皇后痴痴念念的桑枝。她默不作聲地看著,只會感動卻無法理解。她想,那——那是不一樣的啊。
她病的越來越重,皇帝忙於國家大事無暇陪伴。連貞妃都不過來了。彷彿這個傷透她的世界已經拋棄了她,她再無生的**,只求以死相搏。
於是她下令拒見任何人。在等死的時候,她回顧往事,卻發現董鄂如在她生命中的存在要遠遠,遠遠大於且多於皇帝。她甚至想起了董鄂如的頑劣,想起她們曾一起經歷過的一切。那個小小年紀稚嫩的女孩,從第一次相見開始,就滿眼的喜歡。
那時調皮的小如兒還故作驕傲,偷偷看她卻不靠近她,一臉被寵壞的高傲大小姐模樣。額吉讓她好好招待董鄂如,她溫溫柔柔地上去牽了董鄂如的手。原以為會是個令人頭疼的大小姐,不料牽到手中,那女孩就瞬間變了個樣。乖乖巧巧地,望著她滿眼是笑,害羞又甜膩地喊她,姐姐。姐姐,姐姐,一聲聲姐姐喊到了大。如兒不是個乖順的人,卻向來對她言聽計從。哭是為她哭,疼是為她疼。她總覺得這個妹妹太傻了,有時候她都被黏得厭倦,像是多了個小尾巴,讓她無論是煩是喜都甩不開。
一晃這麼多年過去,她就要走到人生盡頭,前塵過往徐徐展開,才終於肯相信貞妃的心意。
她視作親妹妹的董鄂如,喜歡纏她黏她,動不動就像沒骨頭似的,不是窩進她懷裡就是趴在她背上,把小臉放在她肩頭。無數次,無數次她聽到董鄂如異常的心跳,可正因為無數次反而讓她習以為常。她甚至以為如兒的心跳許本就這樣快而激揚。如今回憶起來,方有恍然大悟之感。
她心疼極了。她不知道,從沒敢想過她的如兒是當真的,哪怕隱隱有些察覺,卻從不肯相信。即使董鄂如的眼神從小到大都出賣著自己的心意,奈何皇貴妃只是習以為常。她愛著如兒妹妹啊,雖然不是男女之情,但那並不比她對男人的愛遜色。她怎忍心貞妃如此自苦!
她從往事里抽絲剝繭,才看到那個每次只要與她對視就滿眼痴纏的董鄂如,那個只要靠近她就會心跳加速的董鄂如,那個天不怕地不怕唯獨在她面前乖巧地不像話的董鄂如。甚至,常常因為自己無意做了什麼動作就面紅耳赤的董鄂如。
她都想起來了。終於看到這個並沒有好好把她當姐姐的董鄂如。
她心疼的厲害。早知道……早知道就不該讓如兒——不,她忽然睜開眼睛想,倘若早早知道如今的一切,知道這個皇宮會傷她如斯,她倒寧可和如兒妹妹一輩子留在董鄂家。
沒有人可以相信了。除了貞妃。
她早就不相信任何人,甚至皇帝。可她毫無理由地信任著貞妃。董鄂如看她的眼神,自始至終都沒有變過,從來沒有。董鄂如眼裡只有她。
她泣不成聲。原來,原來她也有過這樣一生一世一雙人的機會,可為什麼那個人是董鄂如,是她妹妹,是個女人!她從未對女人有過這樣的心思,從未。可如果那個女人是如兒,似乎也沒有那麼難以接受。
然而一切都晚了。
她失去了太多。兄長無端喪命,讓阿瑪白髮人送黑髮人。不料阿瑪去世不久,額吉也因郁成疾,很快隨之而去。緊接著,她的兒子,她的丈夫。是,她的丈夫。她愛過這個男人,真心實意地愛過。可是,這個男人太讓她失望,太讓她寒心。她為了讓他做個明君殫精竭慮,所有的苦楚難堪自己吞,她心甘情願。可她怎能原諒這個男人不僅保不住她的家人,甚至保不住他們的孩子!她對他的愛,一點點被這個男人的自大和自卑磨損,直到他懦弱無能到救不了他們的孩子也報不了她不共戴天的仇恨,她的愛情就死了。她仍是那個溫柔賢淑的董鄂妃,只是心已經死了。她活下去的唯一動力,就是一定要血債血償。她以為,除此之外這世上再沒什麼能讓她在乎了。直到鍾粹宮大火。
險些失去貞妃,才讓皇貴妃明白自己有多在乎這個唯一能讓她全然信任的女人。
自小,如兒就是她無比信任的人。阿瑪額吉會懲罰她,每次偷偷陪著她的都是董鄂如。她們之間有著數不清的往事和回憶,也有著斬不斷的糾纏情意。貞妃是讓她至死還能感到心口一燙的人,是她唯一放不下的牽挂。
她想,如果有來生,請上天賜她生作男兒身吧。那樣,她就可以娶了董鄂如。
就像兒時的戲言。
——等我長大,嫁給你可好?
——好。
若有來生,定不負卿。166閱讀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