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7.第八十七章
分隔了一個多月,與孟脩禕而言,簡直度日如年。
遣退了那些在孟脩禕眼中與夜間明晃晃的大燭台沒什麼兩樣的大臣,她凝視暮笙。目光熾熱,毫無掩飾,暮笙讓她看得心頭髮熱,過了一會兒,便聽孟脩禕笑了起來。
暮笙不解地看著她,孟脩禕道:「我發現了,昭兒你如今已是賞無可賞。」都是上卿了,與丞相平起平坐,位極人臣,升無可升。皇帝還有什麼能給她的?
還好,暮笙不一樣。
孟脩禕抱抱她:「也就只有皇后之位能盛得下你了。」她說著,哈哈大笑起來,「你看到那些大臣的樣子了么?敢怒不敢言,只能幹瞪眼。」
她開懷極了,惹得暮笙也笑起來。
「還好昭兒你爭氣,想了這麼個好法子,簡直是兵不血刃!」皇帝越想越覺得她媳婦兒聰明,點點她的鼻尖,贊道,「爭氣!讓朕大大長了回臉。」
皇帝心情絢爛得很,暮笙也讓她感染,分隔多日她本就想她,更何況一回來,就接到她熱烈的歡迎,讓她親身感受,陛下有多需要她。
她毫不懷疑,她們是可以這樣相愛一生的。
上卿回來當日,就夜宿宮廷,以前大臣不知道,現在猜到了,難免浮想聯翩。一想就覺得,牙都疼了。陛下原就堅決,現在恐怕更是寸步不讓了。
難道真的要來個女帝女后?這開天闢地的頭一遭出現在本朝,大臣們一點都不覺得榮耀。
本以為陛下會迫不及待地重提立后之事,不曾想,這回她倒沉住氣了。按部就班地將昌樂一事掃尾。罪魁禍首顧銘之已伏法,但他的家人還在,除了這樣的大事,想要不牽連家眷是不可能的。顧銘之滿門男子處斬,女子充沒為奴。
讓人慶幸的是,皇帝並沒有將禍事擴大到顧氏全族,而是控制在了顧銘之一支之中。
接下去便是昌樂的那些官員,有戴罪立功的,便依律遞減;只圖自己富貴,不顧百姓死活的昌樂將軍之流,皇帝也沒手軟,該如何,就如何。
罷官的罷官,流放的流放,處死的處死,把身負罪惡的官員都清算了一遍。失去了相位的顧行之就如沒了牙的老虎,加上實在是沒臉見人了,乾脆便收拾行裝,帶著妻兒回了老家。
做到這步,皇帝方請大家議立皇后。
她直接說是皇后了,大臣們難道還能提議哪家公子?個個心頭都發苦,也有大臣反對的,只是氣焰到底不如前一回囂張了。
前一回反對最厲害的顧行之已是一個徹徹底底的失意人,陛下要立的那位又是聞名天下的仁慈高義,再加上錦衣衛這回立了功,又不甘寂寞地出來晃蕩了。
這麼幾下折磨下來,大臣們再是不屈,也不得不點頭,說到底,皇帝是娶妻是嫁人,並沒有太大的關係。反正,他們也極力反對過了,造成現在這個局面,實在是因力有不逮。
於是,接下去的事情,便好看了。
由幾位宗親加上汲盎、還有最能體察聖意的崔雲姬等人一起聯名上表,請立上卿大人為後。皇帝欣然受之,令丞相汲盎擬詔,淮安君為天使,往薄府宣讀詔書。
暮笙就此成了准皇后。
孟脩禕已經迫不及待地想要把她變成皇后,可惜婚姻向來煩瑣,一步步下來,昏禮竟要排到明年春日。
明年就明年吧,一生就那麼一次,怎麼也不能委屈了暮笙。皇帝令禮部與宗正,只管拿出最高規格的禮儀來。
昏禮在準備,詔書已經下了,便是已然曉諭天下。自然有人斥罵傷風敗俗的,可皇帝連那些大臣都擺平了,還會將這些不入流的言論放在眼中么?她只當聽不到,有人說得厲害一點,就派錦衣衛以藐視天威的罪名抓了。
漸漸的,便也無人再提,畢竟,天高皇帝遠這句話,很是寫實。天子家事,與平民百姓,真的沒有大關係。不論陛下與誰成婚,他們仍舊要過柴米油鹽醬醋茶的平凡日子。
大臣們到底還是心氣難平的,皇帝知道,乾脆就下詔將被他們彈劾了年余的龐中直棄市,以示安撫。
曾經不可一世的錦衣衛統領龐中直就這麼死了。
他的屍體被丟棄在街市上,將他恨得牙痒痒的大臣們終於算是消氣了,至於陛下大婚,也就由她去了。
孟脩禕天天扳著指頭計算日子,暮笙見了就笑話她:「越是這麼算計著,就越過的慢,陛下不如就如我一樣,不去想,就一下子過去了。」
道理是這樣說的沒錯,可皇帝就是忍不住啊,這麼日盼夜盼的事,終於有了盼頭,簡直像在夢中一般。見暮笙淡定,她又不是滋味起來:「你好像一點也不盼著,你不期待么?」
看她這帶了點兒賭氣的模樣,暮笙不禁好笑,傾身抱了抱她,說道:「我期待,我也盼著,但我一點也不忐忑,因為我知道,你是一定會娶我的。」
兩輩子了,不論是出於本意還是被逼迫,她都將自己交給了這個人。就如命中注定一般,她每一次出現都強勢如天神,也終究讓她放下了從前的那些心結,與她真心相愛。
孟脩禕難得地有些不知所措,半晌方洒然道:「那是,除了你還能是誰?」她用力抱緊暮笙,與她緊緊貼在一起。
雖然暮笙那般說了,孟脩禕仍舊扳著手指算日子,她將餘下的日月都寫下來,每過一日就劃去一個。
終於,等到了那一天。
當日,孟脩禕先祭天,后祭先祖。在莊嚴的太廟中,有一塊不是孟氏先祖的牌位。在承平帝的靈位旁,有一座同樣規格的牌位,屬於開國宰相謝恆。世人不知,皇家也將其當做秘密。承平帝的陵寢中,在她的梓宮邊上,放置的是謝恆的靈柩。謝恆無子女,就在這裡,享皇族供奉。
至於為什麼不幹脆合葬一棺,孟脩禕覺得,大約承平帝也覺得沒面目去見地下的謝相吧,可又捨不得遠離,便這樣盡量靠近地待著。明明是這樣的深情,那幾年到底發生了何等艱難的事,逼得承平帝不得不妥協?
孟脩禕嘆了口氣,幸好,她和暮笙不會這樣。她們也曾陰陽兩隔,那種徹底失去她的滋味,痛徹心扉,還好,還好,上蒼到底是眷顧她的。
昏禮之所以為昏禮就是傍晚黃昏時進行的。
孟脩禕為示,一切都依最莊重的古禮來,又大赦天下,將大婚規格拔高到直逼她登基時的盛況。
那是她珍愛的女子,但凡能給的,她不想讓她有半點委屈。
到了傍晚,孟脩禕換上禮服,禮服是玄色的,飾以正紅的滾邊,端凝而莊重。戴上冕旒,佩上劍,再騎上駿馬。派出羽林郎開道,孟脩禕率迎親的隊伍,親自向薄府去。
皇帝入府迎親,這是古來未有的,大臣們也諫過了,就是勸不住在這件事上極為堅決的孟脩禕,反正她從要立後起就很任性,大臣們也沒辦法了,只能任她去。
於是,那些總覺得女子迎娶女子並不是真正意義上的昏禮的世人就發現,此次帝王大婚,鄭重程度前所未有。每一步都是崇文館飽讀詩書的學子從古典上尋來,從納徵到迎娶,每一個細節都有禮法可依,嚴謹到沒有半絲含糊。
尤其是,皇帝是將皇后與她放在平等的位置上的,這一點,古往今來的帝王,誰都做不到。
騎在駿馬上的帝王滿面肅穆,卻掩不去眼角眉梢的喜悅。圍觀的百姓真真切切地感受到,這是一次空前神聖的昏禮,從今日之後,皇帝皇后結為夫婦,永世不離。
終於迎得佳人的皇帝心情激動而愉悅,看到同樣一身玄色禮服的暮笙,她快步走上前。她的面容以珠簾遮起,孟脩禕從中間分開那珠簾,她的手還有些顫抖,心心念念的時刻終是到來,她又高興又忐忑。
珠簾下的美人神色嬌羞,她飛快地抬眼看了她,而後垂下頭去,輕聲喚道:「子珮。」
就像心口被重重的撞擊,孟脩禕覺得那裡有些發麻,她牽起暮笙,溫柔渲染了她的聲音,她的面容:「昭兒,我來接你了。」
自今日起,她們就可以光明正大地在一起,所有的一切都是名正言順,誰都不能以任何理由分開她們;自今日起,她們就是最親密的人,無話不談,無事可間,她們信任彼此,她們依賴彼此,她們互相扶持,直到白髮蒼蒼、壽終正寢。
孟脩禕與暮笙相視而笑。
任憑生離死別、艱難險阻,她們終究是做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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