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重生回到四歲那年
靈識歸來,謝依南重生回到4歲,這年,正好是謝依南父親身故之年。
說實在話,謝依南到現在還是蒙的,她無法接受自己三十好幾的靈魂輕輕巧巧地裝在一個4歲小姑娘的身上,儘管那是她的曾經,她未能長成的樣子。
更令她難受的是,睜開眼睛這天,正好是她父親下葬之時。前世,零星的記憶告訴她,父親下葬這天,她與三歲的弟弟曾一同手捧著瓦罐,跌跌撞撞又驚恐萬分地起先到山上替父親開路。大人們嚴肅地叮囑她,從家門往東邊走,路過一方大水塘后,爬上小山坡,經過小學的校門,再往裡走三百多米,上山,到達父親的新墳前面,恭敬地安放在新墳兩側,然後下山,歸來。
途中,需謹言慎語。
事實上,謝依南與她三歲的弟弟路上一個字沒講,不是累,更不是因為悲傷,只是害怕。
是的,謝依南只記得害怕的感覺。她怕什麼呢,她怕父親夜裡會從山上那座新墳里爬出來湊她,因為她清晰地記得父親身亡前一天,她搶了父親買給弟弟的零食,一小包的五香瓜子,售價5毛錢。謝依南還推了弟弟一把,他人小力微,受不住謝依南怒極的力量,小屁股重重地坐到地上,當場放聲大哭。
謝依南不怕,要哭就哭吧,哭暈過去才好呢,省事!因為家裡只她一個大人。她可以放心大膽的欺凌弟弟,掐他的臉頰,打他的大腿,大腿還要挑內側的肌膚,如此受力才大,才痛,還不留痕迹,奶奶也說打在肉多的地方疼,但是打不壞。謝依南試驗了幾回,果然是真的。
老人說話就是好使,句句箴言!
可是現在,謝依南看著不久前忙忙亂亂的家裡,傾刻間便冷冷清清,母親與奶奶一言不發地雙雙坐於堂上,相互冷眼以對。弟弟怯怯地站在她身後,好似這個他一直視為仇敵的人,此刻可以護他全身一樣,緊緊地貼在一起,謝依南可以感受到弟弟輕微的顫抖。
他在害怕。小孩子對危險有種天生的敏銳,儘管他並不知道接下來自己會面臨著什麼,但他知道危險將臨。
謝依南知道,母親很快就會帶著她與弟弟回外家生活。奶奶,她自然是不願意的,哭罵打鬧,撒潑打滾統統無效。母親鐵石心腸,一心一意要與奶奶分家,謝依南記得前世母親走的時候,連一根針一擔柴都與奶奶分的清清楚楚。
此時的謝依南已經完全冷靜並接受了當下,她萬沒有想到自己有機會重生,上輩子的她有諸多遺憾,她想,她應該想辦法介入,重生一回,沒理由再活得與上世一般憋屈。
父親即已身亡,謝依南感觸不大,原因.....自然是父親重男輕女,從來無視於她,任何感情的成形都需要你來我往,單方面的感情,有,但不會是謝依南與她的父親。過去4年,謝依南明白自己活的就像個小透明,說句爹不疼娘不愛的話都不為過。更說句大不孝的話,謝依南即便重生早幾日,明知父親會因為母親與奶奶的茅盾而發酒瘋吃安眠藥,她都要考慮看看,到底要不要救父親的性命。這個時機正好,她無須為難一個4歲小女孩要如何堅持送父親進城洗胃,或是在事發之前搶下那瓶葯,更無須因此而面對永不停止爭吵的家。
這大抵是謝依南這輩子與上輩子加起來唯一相同的堅持了,家,可以破敗,可以簡陋,甚至風雨飄搖,但是一定要和平。她不喜歡爭吵不休,不習慣摔盆砸碗,上世的謝依南即便怒極,她也沒與人當面爭吵過一次,頂多,咬破了嘴唇而已。
記憶出現了偏差,母親這日並沒有提出分家,她怒視了奶奶一眼,拉著謝依南與弟弟進房間,將奶奶一人留在堂上。
臨關門之前,謝依南從門縫裡看了一眼奶奶,眼前的這個人還並不是太老,面目清秀,端方,依稀看的出來年輕時候的美麗容顏。謝依南記憶里的紅頭繩換成了白麻布條,規規整整地扎在還未發白的褐發中。這種顏色謝依南前世很常見,褐色是大街小巷精英白領們特別偏愛的顏色,此流行發色經久不衰,恆久流長。
但她知道奶奶的發色不是專門暈染的,她是常年在烈日下勞作曬的,從黝黑到淺褐,再到深褐,不知用了幾年。
謝依南並不同情這個不太年老的太太,她是個自私的人,且,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她看她,不為別的,只是想看看她與記憶中那個收養幼孤的人能不能重合。她失望了,謝依南並沒有從她肅穆的臉兒上看出丁點兒的愛心。這讓她十分為難,不知道自己要不要留下來。
照前世的版本,她若留下與奶奶同住,那麼,她將得到奶奶一人全部的寵愛,吃穿進學也不成問題,她知道奶奶略有積蓄,前世那個被她收養的幼孤,奶奶照顧的很好,倘若這個幼孤不是個智障,謝依南大抵是要妒忌的。
母親說她要出門子,囑咐謝依南好好照看弟弟,便一陣風似的遠去了。謝依南很想告訴她,她自清早重生醒來到此時傍晚,一直滴水未進,自己實在餓的很,怎的不給點兒東西吃吃呢,她不敢指望自己餓死之後會有再次重生的機遇,便是有,她也不想去試驗的,風險太大。
謝依南剛起身站起來準備去外面找點兒吃的,弟弟便驚恐萬分地抓住她的衣角,一臉兒流浪狗的表情看著她,小眼睛里飽含淚水,欲掉未掉,謝依南很不合時宜地想到瓊瑤阿姨筆下的紫薇吟霜等姑娘,謝依南知道這個弟弟長大了的小模樣堪稱禍-國-殃-民,比自己更像紅顏禍水,卻沒想到小時候亦有這般媚力,忍不住扶額嘆息,好你個謝依男,不愧是折殺了無數少男少女的情愫,接收他們的芳心暗許的謝禍害啊!
謝依南不想裝親切,事實上她餓的沒力氣去調整臉兒上的表情,她問謝依男:「你拉著我幹嗎?」
「姐姐!」謝依男眼中掛著的淚水終於落了下來,且有大雨傾盆之姿,白娘子水淹金山寺之勢。謝依南很頭痛,她知道會哭的孩子有糖吃,但活了一世,她從來沒有靠這個技能獲得任何一顆糖,哪怕是膨脹數百倍的棉花糖。她當然不會對這種行為產生好感,事實上,謝依南對任何一個幼童都產生不了一絲一毫的好感。她討厭幼童,偏執地討厭。
因為謝依南心虛,她害怕在幼童的眼中看見裝模作樣又自私自利的自己。她知道自己隱藏的不好,不經意間便會將心底的邪念傾露出來,她討厭那個面目可憎的自己,就像巫女總要披上一層厚重的黑衣一樣,那是她的武裝,也是她的武器。可在幼童眼中,不費一兵一卒便讓她棄械解槍,她如何甘願,自然亦要不喜。
「姐姐,不要走。」謝依男那洪水泛濫的眼淚並沒有停止,他甚至加大了哭泣的力量,已經從硬咽逐漸變為抽泣,謝依南一點兒不懷疑不久之後,將迎接他的嚎啕大哭。
「不許哭,男子漢大丈夫哭哭啼啼的像什麼樣兒,丟死人了。」謝依南絲毫不留情面的呵斥他。如果前面謝依南只是考慮母親很快會嫁給一個混球,自此便開始她一生的水深火熱而想著要留下來陪奶奶生活,那麼,遠離謝依男也是其中的重中之重。重活一世,她不想再為了任何人過活,哪怕是一分一秒。她上輩子已經替謝依男做的夠多了,這輩子,她只想為自己而活。
「姐姐,」謝依男強忍著哭意,抽抽嗒嗒地望著謝依南,也不說話,只是拉著衣角的手仍然攥緊不放。謝依南的心瞬間就軟了,她從來都不是冷硬之人,謝依男上輩子知道她心軟。這輩子,看來也知道。
她知道弟弟只是害怕,如她上世一般害怕。她蹲下來輕輕擁抱他,告訴他說:「姐姐不走,姐姐只是餓了,要去找吃的,你呢,不餓嗎?」
謝依男在她懷裡輕輕點了下頭,仍是不說話。
「那我們一起去找吃的,好不好?」謝依南問他,然後將他拉出自己的懷抱,嫌惡地看了一眼衣衫上的水漬,抽了他的袖子替他抹去眼淚鼻涕,紅脹的雙眼及鼻尖絲毫不掩他的風貌,謝依南在心裡暗罵一聲妖孽!
兩人起身準備出門,卻剛好與門外的奶奶相遇,謝依南抬眼一看,發現奶奶手上正端著兩碗吃食,聞那味兒,謝依南便知道,碗里裝著的,定然是白事兒過後的殘羹剩飯。這種類似於東北亂燉的食物其實味道很好,油水也足,若送一碗給來幫襯白事的人家,個個都要歡喜地道一聲謝的。
「奶奶。」謝依南領先喊了一聲,小臉兒委委屈屈地看著她奶奶...手上的飯食,心裡越發覺著自己留下來的決定是正確的。
「雙兒餓了吧,奶奶熱了飯,快拿去吃。」奶奶是個老派的人,她重男輕女的心絲毫不比謝依南的父親少,看姐弟倆兒人的名字便知道了,她的名字是奶奶取的,弟弟的名字是父親取的,喻意立見,高下立分不是。
雙兒?那是兩個男孩的意思。
謝依南想朝天翻個白眼,奶奶,你的願望註定是要落空了。
「謝謝奶奶,我們去堂上與奶奶一起吃。」謝依南知道奶奶與母親早已劃分楚河漢界,雙方輕易都不會踏進對方的領地兒,她想著現在就要開始與奶奶培養培養感情,絲毫不用考慮便決定與奶奶到堂上去吃。
堂上其實是下堂,屋子是很古典的四合結構,黑瓦紅磚。上堂是沒有的,它塌了。只簡單的用一塊分不清是布還是膠的東西圍了起來,後頭便是田間,此時天色正黃昏,正是稻香四溢之時。
很快,就要夏收了。謝依南看著外頭綠葉上開出的小白花,心裡一片高興,豐收,那就是希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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