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離開宛州
第四十二章
尚佳的恩師小趙太師趙青攜妻子孫氏前往江州查案,回京途中官船路過宛州。
尚佳早和恩師書信聯繫過,此時便帶著景秀等親隨來到了宛州運河碼頭。
雖是深冬,可是運河碼頭上依舊密密麻麻停泊著幾十艘大船,其中幾艘分外的高大軒昂,分明就是官船,無數旗幟在風中獵獵作響。
待小趙太師的官船在碼頭內泊好,尚佳便上船拜見了恩師和師母。
他的恩師趙青與師母孫氏相貌都好得很,感情也很好,小趙太師無論到了哪裡,都要把妻子孫氏帶上的,堪稱一對璧人。
趙青夫婦膝下只有一子趙然和一女趙熙,夫婦倆對尚佳這個入室弟子很是喜愛,和待自家兒子是一般的。
尚佳在恩師和師母面前,也是有什麼說什麼,從不拘束。
傾聽了尚佳的煩惱之後,趙青孫氏兩口子不禁相視一笑。
趙青含笑道:「阿佳,『富不易妻,貴不易交』,你做得對,有古君子之風。至於你父親那邊,我替你去說。」
尚佳聞言,極為開心,微微一笑,露出了一點小虎牙:「多謝恩師!多謝師母!」
孫氏一向待尚佳如同親兒子一般的,見狀便笑了:「阿佳,我又沒做什麼,你謝我做什麼啊?」
尚佳也不說話,對著恩師和師母只是笑,那對小虎牙時隱時現,瞧著可愛極了,襯著他那寬肩細腰長腿的好身材,真是堪稱芝蘭玉樹。
趙青和孫氏都知尚佳這孩子不像自家兒子趙然那麼嘴甜,都笑了。
孫氏道:「阿佳,該用午飯了,你留下用午飯吧!」
尚佳拱了拱手:「老師師母先用吧,我去把我父親帶(騙)過來,先把這件事解決了再說!」
趙青也不和他客氣,點了點頭:「去吧!」
又道:「我把佳音還給你,這次查案,他出了大力,你好好賞他。」
尚佳答應了一聲,告辭離去了。
他的親隨佳音正候在外面,見尚佳出來,笑嘻嘻迎上來行了個禮,然後道:「大人,沒有我在,大家都很寂寞吧?」
尚佳沒搭理他,徑直下了大船。
跟在後面的天和與景秀都笑了,天和小聲道:「佳音,你不在大人身邊,大人耳邊清靜了好多呢!」
佳音做了個鬼臉,伸出兩條胳膊,一邊一個摟住了天和與景秀,一起跟著尚佳走了過去。
從親兵手中接過馬之後,尚佳無意間往後看了一眼。
佳音見狀,當即收回胳膊,繃緊臉皮抬高下巴做一本正經狀。
尚佳知道佳音性格跳脫愛說愛笑,倒是沒說什麼,徑直認鐙上馬回城而去。
回到守備府,尚佳先去內院見自己的親爹尚學士去了。
因為獨生子尚佳即將開赴滄州邊境,尚學士至今還沒從悲痛欲絕中恢復過來,正怏怏地立在窗前看一盆紅梅盆景——這是尚佳特地命玉明給他老人家送過來的。
聽到尚佳進來,尚學士也沒有回頭,而是故意長長地嘆息了一聲。
尚佳閑閑地走了進來,若無其事地問道:「父親,這個梅花盆景還不錯吧?」
尚學士點了點頭:「還不錯,雖然技法尚顯稚嫩,可是已經頗具意境了!」
尚佳低下頭嘴角翹了起來——這是梔梔的作品。
他走近父親,預備先軟化父親,然後再轉移到自己想談的話題上:「父親,在兒子這裡住得好么?」
聞聽兒子此言,尚學士頓時有滿腹的話要說,當即轉過身來:「阿佳,你這府里怎麼沒生火龍?跟冰窖一般,我都快要被凍死了!」
尚佳垂下眼帘:「府里又沒有女人,何必生火龍,麻煩!」
尚天恩是格外講究格外愛享受的人,京城尚學士府被他給布置得舒適異常,即使是冬日室內也溫暖如春,對於兒子這種不講究不享受的行為,他是格外的不贊成,只是尚佳從小就特別有主意,他這當爹的往往拗不過兒子。
尚佳看了父親一眼,想到梔梔很欣賞他這府內廚房的大師傅,便道:「至少飯菜還可以吧?」他打算先把父親的炸毛安撫下去,然後再把話題引到恩師身上。
尚學士不得不點了點頭,交代道:「阿佳,你以後不管到了哪裡,就把這個大師傅也帶到哪裡。你太挑食了,有個好廚子也能加碗飯!」
聽父親關心自己,為自己考慮得很細緻,尚佳也有些感動,答應了一聲,一時無話。
尚學士見兒子難得如此服帖,便趁機開始勸說兒子不要上陣作戰云云。
尚佳最煩聽他說這個,垂下眼帘略一思索,試著轉移話題:「父親,我老師和師母的船已經到宛州運河碼頭了。」
尚學士聞言,當即停住了話頭,盯著那株紅梅看了一會兒,道:「我去拜訪趙太師去!」鄭太尉家雖然富貴,很值得結交,可大周朝有比小趙太師更值得結交的人么?如果陛下一直膝下空虛,那小趙太師很有可能成為大周未來皇帝的親爹啊!
尚佳見父親入轂,心情愉快,臉上卻是不顯,道:「父親,那我讓人送你去吧!」
尚天恩點了點頭,吩咐小廝預備見客的衣服。
尚佳在一邊看了,故意道:「父親,我晚上有空,接您回來一起用飯吧!」
尚天恩見兒子如此孝順,美滋滋地答應了一聲,自去屏風后換衣了。
送走父親之後,尚佳總覺得心中好像有什麼事情一般,一時難以平靜,卻又想不起到底是什麼事情,便也立在窗前看父親方才賞玩的那盆梅花。
他父親尚學士雖然在他面前婆婆媽媽的,但是作為大周的文學大家,當今天子的寵臣,如果他老人家願意的話,可是很能令人如沐春風的,所以尚佳一點都不擔心他老師趙青。
尚佳伸手摘下了一朵紅梅,突然想起自己忘記什麼了——景秀上次回報,說李姑娘帶著那個醜丫頭去當鋪當東西了!
當時他只顧著擔心李梔梔是不是被她繼母打了,卻把這件事給忘了。
現在想來,梔梔怕是手頭沒有銀子,又不好意思問他要,這才去當東西吧!
尚佳想了想,叫了景秀進來。
景秀進來后先行了個禮,然後立在那裡,等候著尚佳的吩咐。
尚佳正要開口吩咐景秀去李家送銀子,可是轉念一想:梔梔年紀小臉皮薄,萬一不好意思了,那可怎麼辦?
這樣一想,他當即吩咐道:「你去叫玉明到賬上支二百兩銀子拿過來!」
景秀輕聲細氣答了聲「是」,退了下去。
眼看著就要出發了,李梔梔預備在家裡備下酒菜,請顧大嫂和顧小玉過來吃酒話別。
饒是小櫻廚藝高妙,可是想到即將到來的分離,席上四人都有些惆悵,根本熱鬧不起來。
李梔梔心裡也有些酸楚。
她在宛州度過了七年時間,這七年雖有母親活著時的溫馨時光,更多的卻是母親去世后她被親爹和後娘折磨的痛苦記憶。
李梔梔一直以為自己不喜歡宛州,可是臨到離開,她才發現她心裡難過極了。
故土難離,在她心中,宛州早已成了她的故土。
見顧大嫂和顧小玉情緒也都不好,作為主人,李梔梔有心活躍氣氛,便從溫酒的熱水桶中拿出酒壺,給顧大嫂、顧小玉和小櫻都斟了一杯,又給自己斟了一杯,然後笑盈盈道:「我們先飲了此杯,然後開始說笑話,誰的笑話不好笑,誰就罰酒一杯!」
顧小玉和小櫻也想活躍氣氛,便笑著舉起杯來,顧大嫂見狀,也舉起酒杯,四人齊齊滿飲了此杯。
李梔梔很善於講笑話,而且能做到別人都哈哈大笑了,她依舊面無表情地抖出最後的包袱。
她撫摸著酒杯想了想,最後開口道:「咱們梧桐巷的梅娘子懷了身孕,她昨夜做了一個胎夢,夢見神仙告訴她,她肚子里懷的是男孩子。」
因為梧桐巷確實有一位梅娘子,而梅娘子確實也懷孕了,顧大嫂她們以為李梔梔要說什麼八卦,都專註地看著李梔梔,等她接著往下說。
李梔梔端起酒杯飲了一口,接著道:「今日早上一醒來,梅娘子就告訴她丈夫,『大郎,現在你身上有的東西,我也都有了。』」
默然片刻后,顧大嫂先笑了起來。
顧小玉和小櫻一想,也都紅著臉笑了。
眾人紛紛道:「再來一個!再來一個!」
李梔梔微微一笑,端起手中的酒杯一飲而盡,然後看向顧大嫂:「大嫂,該您講了!」
顧大嫂端著酒杯想了半日,方想出了宋彩蓮先前住在梧桐巷時鬧出的一個笑話。
因為她講得實在是太活靈活現了,李梔梔、顧小玉和小櫻笑成了一團,氣氛總算是開始變得活躍了起來。
一時席終人散,小櫻去灶屋煮了一壺冰糖梨水,四人歪在東廂房的炕上吃點心閑聊天。
顧大嫂見李梔梔因為飲過酒,晶瑩的小臉泛著紅暈,丹鳳眼流光溢彩,很是美麗,想到這樣美麗可愛的李梔梔要遠去京城了,她心裡也是空落落的,便借著酒意道:「梔梔,人都說京城人勢利,你去便去了,若是不順心,就還回宛州算了!」
她抬手在梔梔肩頭拍了一下,打了個酒嗝,接著道:「到時候若我家二郎還未娶妻,你就嫁給我家二郎好了,這件事我還是能做主的!」
聽了顧大嫂的話,李梔梔知道自己該臉紅害羞的,可是她心中百感交集,鼻子也酸酸的,實在不願假做羞澀之態,便大大方方笑著道:「大嫂,謝謝您!」
顧家對她的好意,她記在心裡了,將來若有機會,一定會報。
送走顧家母女之後,李梔梔單手托腮趴在炕桌上,心裡有一種莫名的悲傷。
良久后,她開口問小櫻:「行李全都收拾好了么?」其實問也是白問,因為是她和小櫻一起收拾的行李。
小櫻心裡也是難受,輕輕答道:「姑娘,全都收拾好了,只等明日一早出發了!」
正在這時,外面響起了敲門聲。
小櫻忙起身出去應門。
片刻后,她引著尚佳走了進來。
李梔梔吃了一驚,因為有了些酒意,一時沒有反應過來,獃獃地坐在那裡仰首看向尚佳,緩緩眨了眨眼睛。
見她這樣,尚佳便知道李梔梔又喝酒了,心道:喝吧喝吧,等我從滄州回來再和你理會此事!
李梔梔不知道尚佳心裡正在想著怎麼炮製她,悄悄滑向炕邊,扶著炕邊站了起來,端端正正立在炕前屈膝行禮。
尚佳為了避嫌,在靠南牆的椅子上坐了下來,把一個錦匣放在了手旁的小几上,然後開口問道:「行李都收拾好沒有?」
李梔梔垂下眼帘,乖巧答道:「已經收拾好了。」
尚佳想了想,又道:「明天一早看房子的人就過來。」
李梔梔輕輕道:「知道了。」
尚佳抬眼看了看旁邊放的一盆蘭草,道「玉明下午帶人過來搬運你那些花卉草木,提前準備好吧!」
李梔梔聞言,心裡歡喜極了,脆生生答了聲「是」。
尚佳沒意識到此時自己和李梔梔的情形太過於像長輩對待晚輩,安之若素地坐在那裡。
見李梔梔這樣乖巧,他心中很是滿意,修長的手指在扶手上輕輕敲了敲:「我給你帶了些銀子,你隨手花用吧!」
李梔梔:「……」
她嫣然一笑屈膝行了個禮:「阿佳哥哥,謝謝你!」
見李梔梔笑得這麼甜美,尚佳心情也很好,心道:畢竟年紀小,這麼好哄,這麼點銀子都能讓她這麼開心了,真是小孩子啊!
李梔梔感激尚佳,無以為報,只能扮演狗腿子巴結尚佳。
見小櫻端著茶水進來了,李梔梔忙上前接過托盤,倒了一盞清茶奉給了尚佳:「阿佳哥哥,喝盞熱茶吧!」
尚佳心裡有事,還要出城去軍營查看,便沒有多留,喝了口茶就起身離開了。
尚佳離開之後,李梔梔坐在尚佳原先坐的位置,看著尚佳送來的盒子——錦盒已經打開了,裡面整整齊齊堆放著許多極小的銀錠,另有一疊小額銀票。
李梔梔心裡卻說不清是什麼滋味,默然半晌,長長地嘆了口氣。
不管怎麼說,尚佳成功地驅走了她的離情別緒。
尚佳在城外軍營又忙碌了半日,待到時近傍晚他才忙完,騎著馬離開了軍營。
從軍營出來,尚佳直奔宛州運河碼頭去接父親。
朝中如今隱隱分為三派,一派是以鄭太尉和陛下的諸位姐姐姐夫為代表的皇親國戚,一派是以新任樞密使趙然、小趙太師和邊關將領為首的實權派,第三個派系便是朝中兩邊不靠的文武大臣們。
他雖然是恩師這邊的人,但他的父親卻屬於第三個派系,即朝中兩邊不靠的文武大臣們。
如今尚佳聽了天和景秀等人的密報,得知父親在拜訪青山道長時與鄭曉見過面,並隱隱有了想要接近鄭太尉那邊的念頭,尚佳便決定把他爹這個念頭掐滅在搖籃里。
所以他便把父親交給了恩師趙青。
尚佳覺得只要他爹覺得自己能巴結上趙青,便不會三心二意投靠鄭太尉了。
太師趙青正在艙房內與尚天恩喝著清茶談詩論畫,聽小廝回報說尚佳來了,不由一笑:這小子來驗收成果來了!
尚佳進了艙房,見爹爹與恩師正坐在舷窗邊聊天,便上前見禮。
趙青瞧著尚佳笑了笑,尚佳便知道自己拜託恩師的事情成了,不由也是一笑,小虎牙閃了一下,瞧著俏皮得很。
尚學士通過兒子巴結上了從不結交官員的小趙太師,心裡美滋滋的,看著自己玉樹臨風的兒子,笑意從四肢百骸中滿溢了出來:「阿佳,我要擾了你老師,和你老師一起回京,你自己走吧!」
尚佳和父親在外面一向很是父慈子孝,聞言恭謹地答了聲「是」,又關切地問父親:「父親,那我去給您收拾行李吧?」
尚天恩怡然自得道:「不必,我已讓小廝去收拾了!」
趙青含笑看著尚佳一本正經地對著他爹裝模作樣,心中頗覺好笑。他的獨子趙然是表兄永泰帝教養長大的,性格隨了永泰帝,心機深沉,表面上卻嬉皮笑臉的過於佻脫,趙青自己倒是喜歡像尚佳這樣表面一本正經,心中也極有條理,做事很是妥當的類型,因為覺得尚佳表裡如一,不像自己兒子表裡不一。
傍晚時分的運河碼頭,金色夕陽照在運河邊的沙地和茂密的白楊林上,周圍負責警戒的士兵手中□□的利刃也被餘暉鍍上了一層金光。
金色的夕陽之中,尚佳孤零零立在碼頭的高台上,目送著父親與老師乘坐的官船揚帆遠去。
眼看著白色的船帆漸漸消失在前方的荒草枯樹之間,尚佳心中升騰起淡淡的離情別緒。
等到船帆徹底消失在水天相接之處,尚佳心中淡淡的離情別緒很快便消散不見了——還有好多事等著他去做呢!
上馬之後,尚佳先吩咐玉明點齊五十個士兵去梧桐巷運送花木,又交代景秀帶人去搬取李梔梔的行李,待一切安排妥當,他帶著佳音和天和縱馬往軍營方向而去。
尚佳一離開,李梔梔原本那點子睡意頓時全沒了,讓小櫻出去買了無數的麻繩和稻草,然後她和小櫻一起往後院忙碌了半日,終於把她要帶到京城的那些花木一個個捆綁整齊,只等搬運上船了。
忙碌的時候時間總是過得很快,李梔梔覺得自己剛闔上眼睛,就被小櫻給叫醒了:「姑娘,尚家姑爺派了景秀小哥來接您了,幫咱家看門的人也來了!」
李梔梔睜開眼睛,這才發現房中一燈如豆,而窗外黑魆魆的,原來天還沒亮。
她閉上眼睛假寐片刻,然後一骨碌坐了起來:「起床洗漱出發嘍!」
一個時辰后,李梔梔和小櫻乘坐的馬車夾在騎兵隊伍之中轆轆而行,出了宛州之後便一路向東北方向而去。
從此李梔梔開始了一段新的冒險歷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