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幾日一嚇
第五十三章
尚佳軍容整齊騎在馬上,兜鍪上落滿了雪,隨著戰馬的行進,甲胄和腰間兵器互相撞擊,發出清脆的金屬碰撞聲。
景秀被他留在京城學士府了,如今跟在身邊簇擁著他的是天和、佳音、玉明和穀雨,他們四人也都穿戴著甲胄,帶領著親兵緊緊追隨著尚佳。
尚佳傾聽著因為踏著積雪而格外沉悶的馬蹄聲和甲胄鐵片相觸發出的鈴鈴聲,心中沉靜之極。
他當然思念母親,思念父親,思念他的小未婚妻李梔梔,思念他生長了十八年的家。
可是北遼步步入侵,北遼大軍一旦突破滄州防線,一定會勢如破竹攻佔大周。
在國家處於危難之時,作為軍人,為國出征保家衛國是當仁不讓之事。
尚佳不是趙然,不是大周帝國未來的繼承者,可是位卑未敢忘憂國,「青山處處埋忠骨,何需馬革裹屍還」,他會為國盡忠,即使付出的是自己的生命。
愈往北行,風雪就愈大,嗚嗚的北風席捲著冰雪撲面而來,即使帶著護具,尚佳的臉依舊被刺得生疼,針扎一般。
他一夾馬腹,「駕」的一聲,加快了行進速度。
後面的校尉柳辛等見狀,也都加快了速度,跟在後面的騎兵紛紛加速,尚佳率領的這一支騎兵隊伍長得看不見頭尾,蜿蜒如長蛇遊動,在漫天風雪之中急速向正北方向疾馳而去。
因尚夫人大半天粒米未進,李梔梔便吩咐人送上薏米蓮子紅棗粥作為遲來的午飯,自己端著描金白瓷碗一口口喂尚夫人吃了。
尚夫人一直把李梔梔當成小孩子,如今遇到事了,她才發現梔梔雖然柔弱嬌嫩,可是遇事沉著鎮定,有主意有擔待。
對於這樣的李梔梔,尚夫人既歡喜又憐惜。
待李梔梔喂著她用了一碗粥,尚夫人覺得渾身暖和了點,這才打點精神,道:「梔梔,待會兒穿暖和一些,我陪著你去阿佳的東院看看!」
見尚夫人開始振作,李梔梔心中歡喜,甜蜜地笑了:「好的,姨母!」
歇息片刻之後,尚夫人振奮精神,吩咐小櫻:「把你們姑娘最暖和擋風的外面大衣服拿過來!」
凌晨尚佳出發時開始下雪,如今外面早成了粉妝玉琢的冰雪世界,可是雪還在下著,雖然不大,但是寒意逼人。即使呆在生了火龍的屋子裡,尚夫人也感受到了外面的寒氣。
小櫻答了聲「是」,急急去箱籠里尋了那件綉滿了鳶尾花的玉色羅斗篷,捧了過來讓尚夫人看:「夫人,這……這件斗篷裡面是毛皮的,很是暖和擋風……」尚夫人實在和尚家姑爺生得太像了,只要不笑,看著就如同冰雪觀音一般,令人心生緊張,小櫻都不怎麼敢和尚夫人說話。
尚夫人微微一笑,接過斗篷看了看,撫摸著邊緣的出鋒,含笑道:「這是灰鼠皮,極為柔軟暖和的。」
李梔梔笑著湊過去道:「姨母,我只認識狐皮和貂皮,別的都不認識!」
尚夫人慈愛地看著她,溫聲道:「常用毛皮不少,可是適合女子的並不多,既好看又實用的莫過於紫貂、水獺、銀鼠、麝鼠皮和水貂,鋒毛細短柔軟,適合用在披風和斗篷上,還可以做貂鼠昭君套……」
李梔梔眼睛亮晶晶看著尚夫人,專註地傾聽著,如饑似渴地學習著。
尚夫人見她如此好學,不由笑了,輕輕撫了撫她披散下來的烏髮,含笑道:「梔梔,這裡面學問可大著呢,等你學得差不多了,我把一個毛皮鋪子給你管理!」
李梔梔有些驚訝地看向尚夫人。
尚夫人笑意加深:「不上手的話,什麼時候都學不會,慢慢來吧!」
一時李梔梔穿上那件綉滿了鳶尾花的玉色羅麵灰鼠斗篷,尚夫人穿上了一件圍了件石青刻絲緞面水貂斗篷,戴著灰鼠暖兜,帶著李梔梔在紛飛的細雪中慢慢散步往尚佳住的東院去了。
雪雖然一直在下,可是尚府的大管家尚敬極為負責,早帶著小廝把外院內院各處的青磚甬道掃得乾乾淨淨,中間還不停地清掃著,因此道路並不算滑,而尚夫人和李梔梔以及跟著過去的丫鬟婆子都在繡鞋外面套著油鞋,走路更是穩便。
一行人剛到東院大門外,裡面的人得到消息迎了出來,原來是景秀帶著十幾位尚佳的親兵。
尚夫人見了,含笑道:「景秀,我們娘倆去後院看看,讓大傢伙都散了吧!」
景秀細聲細氣地答了聲「是」,揮手散去了眾親兵,自己引著尚夫人和李梔梔沿著前院中間的甬道進了院子,然後沿著抄手游廊去了後院。
跟著景秀進了通往後院的月洞門,尚夫人挽著李梔梔手立在門內向後院張望著。
漫天飛雪中,整個後院被白雪籠罩,那幾株枯樹上掛滿了一團一團的白雪,滿院荒草也都蓋上了一層白雪被子,整個院子都被大雪覆蓋,根本沒法進人了!
尚夫人和李梔梔不禁都笑了。
李梔梔道:「姨母,看來得等早春雪化了,咱們才能再來踏勘了!」
尚夫人深以為然,點了點頭,笑盈盈道:「梔梔,外面太冷了,我們還是回去吧!」
雪雖然不大,可是雪粒子被風卷著打在臉上還怪疼的,她都覺得疼,何況肌膚那麼嬌嫩的梔梔呢?
李梔梔雙手放到臉上搓了幾下,跺了跺腳,道:「好呀好呀!」外面真的太冷了,連她這樣耐寒的人都覺得冷,姨母自然覺得更冷了,還是回去吧!
景秀見狀,細長的眼睛中漾過一絲笑意,輕輕一擺手,躬身請尚夫人和李梔梔先行:「夫人、姑娘請!」
李梔梔好奇地看著他:「景秀,你會一直留在府里么?」
景秀垂下眼帘道:「稟姑娘,公子命我護衛夫人和姑娘。」
李梔梔眼波流轉瞅了尚夫人一眼,見她含笑看著自己,便微微一笑道:「那我陪著姨母出去逛街呢?」
景秀嘴角微翹:「那我就帶著人護送夫人和姑娘逛街!」
李梔梔聞言大喜,看向尚夫人:「姨母,明日陪我出去逛逛吧?」尚夫人雖然強顏歡笑,可是李梔梔知道她是怕自己擔心,其實心中依舊積鬱,因此故意如此,想陪著尚夫人出去散心。
尚夫人不忍拂了梔梔的好意,便笑著道:「好啊,明日我帶你去蘭雅衣舍看看!」
李梔梔挽著尚夫人的衣袖,嬌憨道:「姨母,你得陪我逛逛書坊,我去買幾本話本,回來讀給您聽!」
尚夫人扶著李梔梔慢慢往外走,笑吟吟道:「延慶坊蘭雅衣舍旁就有一家紫荊書坊,裡面書比較全,我們一起去逛逛吧!」
李梔梔聞言答應了一聲,想了想,又問道:「姨母,蘭雅衣舍附近有沒有出名的酒樓?」
尚夫人見她跟個小饞貓似的,眯著眼笑了:「旁邊就是鬱金樓,咱們明日中午去鬱金樓吧!」鬱金樓是以魯州海鮮為主,上次看樣子梔梔吃得很香,再去一次也不錯。
說罷,尚夫人抬眼看向景秀:「景秀,你明日準備一下,我和你們姑娘大概上午巳時出門;另外命人提前去鬱金樓包個包間。」
景秀答了聲「是」,此事算是定了下來。
聽到尚夫人提鬱金樓,李梔梔不由有些擔心——她怕再遇到鄭曉。
上次尚佳帶她和尚夫人去鬱金樓,尚佳和鄭曉的對話她在包間里聽得清清楚楚。
不過見尚夫人情緒這麼好,李梔梔不願意讓她不開心,便悄悄開解自己道:鄭曉都病成那個模樣了,外面下著雪,天還這麼冷,他怎麼可能出來呢!
這樣一想,李梔梔便一點都不怕了,開開心心陪著尚夫人去內院正房西邊的小花園看梅花去了。
李梔梔不知道的是,鄭曉這病雖然怕冷,但是更怕悶,所以雖然外面大雪紛飛,可是鄭曉在室內悶得胸口疼,一定會冒雪出去散步或者坐著暖轎逛一逛的。
鄭曉如今正式調回京城,重新回了禮部。
俗話說朝中有人好做官,鄭曉調往宛州前,擔任從五品的禮部員外郎;在宛州任上呆了幾個月之後,鄭曉又調回京城,搖身一變,成了正三品的禮部侍郎。
雖然官居正三品禮部侍郎,可是鄭曉並沒有日理萬機的體力,所以他還是把政務都交給了親信負責,而自己則是隔三差五過去點個卯。
大年初二,鄭太師府自然是客似雲來忙碌得很。這些客人中一部分人是鄭太師的客人,前來拜謁巴結鄭太師;一部分是穆氏皇族,與鄭夫人穆氏聯絡有親,彼此往來不絕,整個過年期間太師府都繁華忙碌到了不堪的地步。
鄭曉實在難覓凈土,便找茬和他娘吵了一架,嚇得他爹娘屁滾尿流,生怕他發了病,只好同意鄭曉去延慶坊鬱金樓後面那個小宅子居住。
大年初三早上,鄭太師兩口子恭而敬之地鄭曉送到了延慶坊鬱金樓後面那個小宅子,又依依不捨地與兒子話別了半日,這才嘆息著相攜而去——他們夫妻倆把鄭曉當成寶,可惜鄭曉久病在床脾氣古怪,遠不得近不得,因此朝中煊赫一時的鄭太師和府中說一不二的鄭夫人都在病兒子面前化為了繞指柔。
父母離開之後,鄭曉開著窗子倚在熏籠上看了半日雪,總覺得心裡空落落的,好似有什麼事情想要做,卻一時想不起來是什麼事情。
鄭曉探身從窗台上擺著的青花底琉璃花樽里拿出了一枝白梅,一邊想著心事,一邊一朵一朵地揉搓著嬌嫩的白梅,讓一瓣瓣的梅花紛紛落下。
他一邊蹂=躪白梅,一邊有氣無力地問一邊靜立侍候的懷真:「我總覺得心裡有事,卻想不起來……」
話音未落,他又劇烈地咳嗽了起來。
懷真一邊撫著他細瘦到弱不勝衣地步的脊背,一邊猜測道:「公子,是不是思念青山道長了?」
鄭曉好不容易止住咳嗽,懨懨道:「誰想那老道了。」
懷英比較了解自家公子,想起前日在鬱金樓遇到了尚佳,他又從尚佳想到了尚佳那個嬌嬌嫩嫩卻跑得飛快的小未婚妻,然後想起公子一向對那個美麗的小姑娘頗具興趣,便試探著道:「公子,是不是……尚大人那個小未婚妻……」
鄭曉當即豁然開朗,胸臆中那股煩悶之息頓時一掃而空:「嗯,就是她。」
他自言自語道:「好久沒嚇她了……」
懷英忍住笑,當即道:「公子,要不,屬下帶人去探一探那位李姑娘的行蹤?」
鄭曉懶洋洋道:「去吧,若是探得確切消息,我重重賞你。」
懷英拱了拱手,退了下去。
眼看著中午快到了,鄭曉正在喝葯,懷英大步走了回來,帶著笑意道:「稟公子,遠在天邊近在眼前,李姑娘正陪著尚夫人在前面鬱金樓三樓用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