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6.不算終結的結束。
二號實驗體由楚墨白親手創造,所以他比任何人都更清楚這個實驗體的破壞力究竟到什麼程度——以諾切說他打不過濕婆並不是在開玩笑,從戰鬥力上來說,濕婆的「第三隻眼」擁有的破壞力也按照傳說里一樣碾壓一般核武器。
當天火從天而降,二號基地是第一個目標,裡面傳來的呼救聲聽得人心驚膽戰,而那呼救聲也很快就消失了,活著的人甚至來不及展開救援,他們獃獃地身後新的家園於火海之中燃燒,頃刻間便成了廢墟!
他們又轉過頭獃獃地看著濕婆,像是沒回過神來發生了什麼,他們甚至沒有時間來得及痛哭或者謾罵,因為火勢很快就蔓延開來了——天火所及之處生靈塗炭,大地冰川被燒得溶解,地表下陷;樹木發出痛苦的呻吟相續倒下,火星四濺;有巨獸被壓在燃燒的樹木之下發出痛苦的咆哮;受驚得鳥類發出凄厲的叫聲撲著翅膀成群飛出,卻因為過於慌亂一頭撞上從天降下的火團瞬間被燒成灰燼……
茯神的心中已經不能用驚駭來形容。
因為到處都是樹木和藤蔓,火勢迅速向著茯神他們所在的方向燃燒而來,噼啪的木頭炸裂聲不絕於耳,人們尖叫奔跑著四散開來——
這花了很長很長一段時間進行自我修復、生長成現在這樣的新地球,突然便被這一把火燒得什麼都沒有了。
茯神跳上烏鴉的背,讓烏鴉帶著他騰空飛起,冰冷的寒風迎面吹來像刀子似的颳得他面部生疼,卻不妨礙空氣之中違和地充滿著令人作嘔的焦臭——樹木被燒的味道,動物皮毛被燒焦的味道,還有皮肉烤熟的味道……
茯神就像是溺水之人終於找到救命浮木,他雙手死死地抱著烏鴉的脖子,只是腦海里只有一個聲音:去找以諾切。
他不知道自己往前飛了多久。
當他彷彿心有靈犀一般低下頭,一眼就看見了以諾切——那倒是很好認的,在一群順著火勢蔓延方向逃走的人群中,男人一匹渾身雪白、足下有紅色光芒如火焰燃燒的駿馬逆著人群往前趕……當茯神低下頭去看他的同一時間,他也勒住馬匹,抬起頭來——
「以諾!」
茯神張開雙臂,從高空鳥雀背上一躍而下撲進男人懷中,與此同時他越過以諾切的肩往後看,正巧看見一團火落在一號基地的正上方,炸裂開來。
人群尖叫散開。
火光衝天,就連腳下死死凍住的冰都因為火焰的溫度而發出令人恐懼的龜裂,有些人跑著跑著就掉到裂開的冰窟窿里去了,因為身上穿著厚重的棉衣所以迅速沉底,根本沒辦法救援……
也沒有人可以參與救援。
每個人甚至都照顧不好自己。
遠處有一陣騷動,是玉城試圖衝破人牆,拚命甩開眾人拉扯阻止的手,他嘴裡罵著不乾不淨的髒話,茯神卻只聽見了最後一句:「老趙還在裡面,操.你們的媽,老趙還在裡面——」
茯神心中茫然又恐懼,彷彿猜到怎麼回事似的他推開以諾切想要去攔住玉城,但是還沒等他碰到玉城,後者這個普普通通的人卻在那一瞬間爆發了前所未有的力量,他一把推開了擋在自己面前的人牆,向著燃燒的一號建築跑去——
「玉城!」
跌跌撞撞跑遠的人回過頭來看了茯神一眼,後者趕快衝上去一把抓住他,聲音不穩道:「一號樓都燒沒了,你現在回去幹什麼,趙恆不一定在建築里……」
「我看著他進去的,他說裡面還有重要的資料不能就這麼燒了,」玉城甩開茯神的手,「你走吧,快走,我去找他然後和你們匯合。」
」你能找到他?!你這是去送死——」
「早該死了的。」玉城突然安靜下來,打斷了茯神的話麻木道,「活到今天,就像是偷來的日子……同學,你自己保重,逃吧……回國去,我們逃不動了。」
茯神被玉城推開了,他眼睜睜地看著玉城脫下身上厚重的棉襖,吸飽了融化的雪水往身上一批便一頭衝進了一號基地里……
周圍的人們還在往後撤退,雖然他們都不知道自己應該躲到哪兒去。
到處都是被燃燒的樹木和消融的冰,有些人要麼就是被燒死要麼就是掉到冰窟窿里淹死凍死要麼就是成了那些水下史前巨獸的盤中餐——
茯神站在那燃燒的建筑前,雙眼發直。
直到身後男人拎著他的胳膊,將他拎上了烏鴉的羽背,他們飛向世界之樹——那是火海之中唯一還屹立在那裡亦如往昔之地。
在世界之樹的最頂端,茯神和以諾切雙雙落下,上一次他們站在這裡是時,以諾切用耐心的聲音給茯神講解新世界的構造,講世界之樹名字的來由——
轉眼新的世界遭到了第二次的毀滅。
而此時此刻,站在世界之樹枝椏上的兩人卻顯得非常沉默,就好像他們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茯神抬起手,摸了摸男人的臉,停頓了下用沙啞的聲音道:「可惜沒來得及為你做一頓晚餐。」
手被男人的大手覆蓋,掌心被捏了捏,以諾切也笑了:「以後啊,以後有的是機會,你自己記住你欠著我的……」
「記不住了。」茯神說,「還是你來記,以後你要來跟我討債……欠了你什麼,千萬別手軟統統討回來——」
以諾切的笑容擴大。
他點點頭,說好。
他抓著茯神的手覆蓋上了自己的右眼,白色的光從茯神的手指縫隙透出,當他感覺到自己的視野在慢慢的變得開闊,曾經黑暗的那一隻眼逐漸有了光明,滅世的火光清晰地倒映在那隻恢復了色彩的黑色瞳眸之中。
白髮重歸為墨色。
茯神的手從未從以諾切的手上拿開,直到男人抓下他的手,與他十指緊扣,他往入面前黑髮年輕人的雙眼,笑容沾染上了讓茯神心驚肉跳的熟悉——
無奈而放縱的……
「你啊。」
男人稍稍彎下身,在茯神的唇角落下輕輕的一吻——
「最終,你還是做出了這樣的選擇……不是告訴過你了嗎?千萬不要去看,惡龍的眼睛。」
茯神渾身一震。
他難以置信地抬起頭,往入的卻是一雙平靜的深紅色瞳眸,記憶中,這雙瞳眸就這樣看著茯神,眼中有縱容、不舍與憐憫……
還有無論經歷幾個輪迴,獨自等待的沉寂。
「以諾……」
「是我。」
「你的記憶……」
「你還是那麼笨。神話故事裡,奧汀犧牲自己的右眼在世界之樹下與智慧之泉的守泉人換取了無尚的智慧。」以諾抬起手,拍了拍黑髮年輕人的頭頂,「這就是解開被上鎖記憶程序的關鍵所在。」
「可是為什麼——」
「可惜總是在這個時候才找回記憶,都不能和你多待一會兒。」以諾抬起手扯了扯茯神的臉,「嗯。還有每一次每一次,都是這個表情……」
「以諾——」
「弗麗嘉。」
「……」
男人的笑容之中沾染上了遺憾與悲傷——
「我們什麼時候才能不要在這種情況下再次見面呢?漫長的等待什麼的,說實在的,我有些厭倦了。」
茯神看著面前的男人。
有那麼一瞬間,他幾乎想把自己殺死,把自己的血肉蹂進他的身體里,讓自己的血液與他的血液統共奔流。
想和他在一起,感受他的體溫。
想和他在一起,呼吸他所呼吸的空氣。
想跟他在一起,不要將他獨自一人放在歷史的河流之中沉默等待。
想和他在一起,再也不要分開。
「那麼下一次,請從一開始就把我帶在你的身邊。」
以諾微微一愣。
黑髮年輕人稍稍踮起腳,輕咬了下微楞中男人的唇。
他看著以諾的眼,用堅定的語氣說:「如果我是個傻子,你就看著我不讓我犯傻;如果我是個瘋子,你就看著我別讓我撒歡;如果我是個聖母,你就從小教我,讓我成為一個自私自利的可惡鬼……」
金屬碰撞發出輕微的脆耳聲響。
世界之樹搖搖欲墜即將倒塌。
黑髮年輕人耳邊的耳環白光越發刺眼——
「如果註定要成為惡,那麼請你看著我,讓我在一開始就做那條匍匐在罪惡之上的惡龍。」
……
當世界已成為火海之中的廢墟。
所有生靈塗炭,人類滅絕,二號實驗體也被自己的烈焰吞噬消亡。
身邊黑髮年輕人化為白色霧狀顆粒逐漸變得模糊,當站在樹冠之上的男人最終只剩孤身一人,他轉過身望著如墨深沉的蒼穹,手中有紅光聚集,當那紅光逐漸消散,一把泛著金屬冰冷光澤的長槍出現在他的手上——
男人將那柄長槍向著天空擲出。
那長槍拖著長長的紅色尾巴,刺向天空。
「呯」地一聲輕響,就像是玻璃破碎的聲音——在長槍所刺向的天際邊,如墨的天空突然出現一道裂痕!
雲霧散開,黑暗被撕裂,光從天之裂縫中投下,溫暖而祥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