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茯神來到以諾切的病房門前時,意外地發現這裡比他想象中熱鬧得多,醫療工作人員來來往往,在病房鏈接走廊的消毒間里進進出出——最重要的是,他們每個人都穿著全副武裝的隔離裝備,哪怕是在特殊材料的透明鏡后,茯神也可以看見他們眼中的緊繃、疲憊以及……恐懼。
這是怎麼了?
隔離病房的窗戶被裡面的自動窗帘遮住了,茯神往四周看了看,正想抓住個看上去沒那麼忙的醫護人員表明身份並要求進入病房探望以諾切,卻在來得及行動前就被人攔住了——
「抱歉,現在一號特別隔離病房病人的情況不穩定,暫時不開放探望許可權。」
茯神抬起頭跟那個人對視了一眼,然後雙方雙雙認出對方是誰,眼前的醫護人員就是上次站在病房前一本正經跟茯神講冷笑話那個,茯神並沒有就這樣放棄,反手一把拉住對方:「我可以不進入病房探視,你們只需要帶我去監控室就可以,作為病人家屬,我想我有病人眼下病情進展的知悉權……無論人是生是死,至少給我看一眼。」
大概是眼前的少年在提到「是生是死」的時候語氣過於坦然,那名醫護人員停止了正欲離開的腳步,用頗為詫異的目光看了他一眼,茯神一見好像有戲,趕緊又繼續說:「我看過你們之前對於以諾切的病理分析資料,並且發現那些細胞可能在進行自我吞噬細胞壁完成細胞類型轉化過程——」
「……」
「我認為你之前說的,他在進完成某種'進化'並不是完全沒有道理。」
聽完茯神的話,那個人沉默了片刻,按照常理來說高中生能夠明白細胞的基本結構並不是什麼值得驚奇的是,讓人在意的反而是眼前的少年對於這件事表現出來的冷靜態度:正常這個年紀的人還是只會抽煙喝酒泡妞開趴踢的中二病,怎麼可能做到坐下來冷靜分析這種事情?
得出了幾乎接近事實的結論后,又怎麼能是這個反應呢?
難道不是應該覺得自己的弟弟正在變成超凡蜘蛛俠之類的任務為此而興奮得上躥下跳?
醫護人員大約猶豫了幾秒,片刻后在隔離服后的他似乎嘆了口氣,看了看四周似乎沒有人注意這邊,他跟茯神招了招手:「來這邊reads;。」
茯神跟著這名醫護人員乘坐電梯來到了二層的病房監控室,裡面值班的醫生看見有外人進來還有些驚訝,直到走在茯神前面的那名醫生摘下了頭上的面罩,簡單的解釋:「一號特殊隔離病房的病人家屬。」
「咦?一號病房?可是克勞德,」那名工作人員下意識站起來擋住身後的屏幕,他打量著輻神,「這還是個孩子不是嗎?」
在那名名叫克勞德的醫生來得及回答這個問題之前,原本還老老實實跟在他身後的少年已經一個箭步上前一溜煙兒地跑到屏幕跟前,不顧身後醫護人員「啊啊啊啊」個半天企圖阻止,他成功地看見了此時此刻位於病房中的以諾切的情況——
不得不說,哪怕是做足了完全的心理準備,茯神還是為眼前所看見的一幕而震驚。
不同於一般病房會採用另病人精神放鬆的昏暗燈光,整個病房中明亮的程度可以用「刺眼」來形容……
茯神稍微適應了一下那突然的亮度后,這才微微眯起眼,去自習觀察此時被醫護人員們圍在中間的少年……明亮的燈光幫助他很容易就看到以諾切,然而在看到這孩子的第一眼,他還是忍不住抬起眼去看了下監控攝像的標號是不是真的是以諾切的病房——
經過再三確認后,他不得不接受一個事實:屏幕正中央躺著的那個生物,確確實實就是他的那個便宜弟弟。
就像是一頭剛剛被從水裡撈出來的鱗甲生物,少年原本蒼白的皮膚之上盡數覆蓋著深綠色的鱗片……此時,那些鱗片似乎已經蔓延的幾句要覆蓋上他的臉,病床上的以諾切斯彷彿也正因為這個而痛苦萬分,他緊緊地閉著眼,呼吸罩上的霧氣出現頻率可以看出他呼吸頻率很高。
他身下的床單盡數是觸目驚心的血液——茯神彎下腰仔細看了看,隨即發現,那些血液正是從他身體上覆蓋的鱗片縫隙之中滲透出來的……
此時,床單上還有一些看上去是從他身體上掉落下來的綠色鱗片,有一名醫護人員一手拿著鑷子,一手拿著培養皿,正小心翼翼的將鱗片放入培養皿中——
「昨天下午開始,病人進入埃爾菲奴病毒感染后第二感染期,身上開始出現脆弱的膿液泡,我們的醫療人員正準備著手按照給第一批感染的士兵一樣替他消毒處理,但是卻第一時間發現,那些膿液泡並沒有停留很長的時間,它們很快的被一些新生長出的堅硬的鱗片所刺破。」克勞德醫生的聲音從茯神身後傳來,「就是你現在看到的那些,幾個小時來,它們完完全全覆蓋了病人的身體,就像是形成了自然界賦予爬行生物的護甲!造物主的神奇啊,我從未見過有人類身上長出鱗片,就像是兩種不同的病毒在病人的身體中發生了前所未有的鬥爭……」
克勞德醫生說話的時候,雙手撐在監視控制台上的少年卻全程保持著沉默:這樣的鱗片,一般人是肯定沒有見過的,但是這並不代表他也沒有見過reads;。
——是的,茯神當然見過類似的東西,就在六號試驗體的身上。
……是因為「岡尼爾」由六號自己進化而出,所以其本身帶著六號試驗體的基因照成的結果嗎?
臉上的表情越發的陰沉,茯神並沒有注意到自己放在控制台上的雙手死死握成了拳:「埃爾菲奴病毒的病狀已經不在了?」
「並不能說完全不在,病人體內的骨骼和血管軟化並沒有因此而停下來,如果不是那些鱗片保護著,他現在大概就像是撐滿了血液和內髒的氣球,隨時可能——啊,希望我不要嚇到你。」
「那些鱗片有脫落的痕迹?」
「自然界的動物身上的鱗片也會自然脫落,通常來說,在新的鱗片更替后,它們的護甲會變得更加堅韌——」
「以諾切不是動物。」
「喔,他曾經是……準確的來說,有那麼幾個小時,他甚至不能撐得上是動物——當最初的那些擁有細胞壁的新品種細胞將他身上的功能細胞完全取代后,我們發現他的身體開始抗拒所有正在輸入維持人體正常機能的營養液體——我們在偶然的檢測中發現,他的身體開始對光有反應,而同時,病房中二氧化碳含量在極速降低,而氧含量濃度在上升……」
茯神沉默片刻,轉過頭用怪異的眼神瞥了一眼克勞德醫生:「你的意思是,在某一段時間內,以諾切像是植物一樣在進行光合作用?」
簡直荒謬!
然而眼前的醫生臉上的表情可不像是在開玩笑,他聳聳肩:「字面意義上的'植物人'不是嗎——準確地說,他現在也是,看見病房裡那幾乎要把人照死的光了嗎,這樣的強度也只是勉強在維持他的基本需求——」
茯神也有頭疼。
「那些第一批感染的士兵也像他一樣嗎?」
「我不確定,我已經第一時間試圖跟他們那邊的我的同事取得聯繫,但是因為之前第二次爆炸的原因現在的通訊設備出了些問題,我暫時沒能跟他們取得聯繫……」
茯神點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想問問克勞德現在有什麼自己能夠幫上忙的——結果話還未說出口他便自行閉上了嘴,因為他突然發現整個事態的發展已經完全脫離了他認知範圍,眼前的一切事物,似乎已經不能用他已知的知識來解釋。
茯神跟克勞德醫生道謝過後,轉身回到了醫院走廊,看著周圍來來往往忙碌著的醫護人員,他猶豫了下,掏出手機給現在大概已經在飛機上並起飛的趙恆發了個簡訊——
【樂茯神:下飛機后請安排人將部分解毒血清送到療養院,我弟弟的情況不容樂觀。】
發完信息后,他發了一會兒的愣,腦海中亂成一團完全找不出個頭緒,最終這些煩躁的情緒似乎伴隨著他意識的抽離變得越來越模糊……
距離茯神上一次安穩地睡覺已經過了大概超過二十四小時的時間。
沒有人注意到,在病房走廊的角落裡,一名少年就這樣靠著冰冷的椅子陷入沉睡,那長而濃密的睫毛遮蓋住他眼下濃重的黑眼圈,正伴隨著他平靜的呼吸而微微顫抖……
……
茯神又噩夢了reads;。
夢中他的雙眼就像是一個移動的攝像頭,看著六號帶著其他四個試驗體快速移動,分散,分別躲避軍隊的搜索——
他們躲進叢林,沙漠以及湖泊,茯神最後看到的是扑打著翅膀的六號向著雲層飛去,消失在他的視野當中,當他飛入雲層,天空中的陽光一下子消失了,一輪血紅的圓月出現在天空,夜幕降臨。
然後整個鏡頭不受控制的下移。
照到了六號消失的天空之下所籠罩的城市——
儘管那已經不能用城市來形容。
大概曾經繁華的都市如今千瘡百孔,焦土遍地——隨意停放著破舊車輛的街道,街道兩旁被打破玻璃的商鋪,空洞洞沒有燈光的高樓大廈……
血液,焦炭,以及被什麼人隨手扔下的報廢的槍支兵器——整座城市安靜的嚇人。這是一座死城,到處都是有人類與什麼東西奮力拚搏過的痕迹,然而不知道為什麼,最後人類還是放棄了它,完完全全撤離。
夢中的茯神心中有所遲疑,而就在這個時候,他突然聽見從城市的某個街道傳來「卡拉卡拉」的巨響,他試圖轉動自己的視線,去尋找聲音的來源——
最終他在某條主街道上,看見了拖著一根巨大的坦克炮,緩步走動著的試驗體一號——它龐大的身軀幾乎有二層樓高;每一步,每一步都將平整的路面踩得碎石橫飛,留下一個巨大的腳印;它呼吸沉重,呼出的氣息在空氣中變成一團冷凝的氣體……
一號毀掉了這個城市?
正當茯神為此而陷入輕微恐慌,這時候他的視線再次發生了改變,鏡頭先是對準了一棟已經廢棄的破舊大樓,然後鏡頭無限拉近,照到了大樓約三十層某個黑漆漆的落地窗后——
破碎的落地窗已經不再具備遮擋作用,陰冷的夜風呼嘯著吹入,而在落地窗的邊緣,席地而坐著一名大約是六七歲的女童,風將她發吹起,幾秒后,轉過頭來,居然就這樣與夢中的茯神對視上!
那雙紅色的瞳眸之中閃爍著惡意的目光,她笑著說:「看啊,托您鴻福,黑夜降臨了,……——」
她的唇動了動。
然而最後一個單詞,茯神卻沒來得及聽清。
茯神有些著急,他覺得那大概是一個什麼很重要的線索,因為當女童說完,他只感覺到自己的心臟像是被什麼重重一擊,緊接著他只聽見「啪」的一聲巨響,就像是什麼人強行推翻了攝影機,眼前所有的景象突然黑了下來!
「……!」
少年從夢中驚醒過來,他來不及擦拭去額角的冷汗,捂著心臟處彎下腰,夢中最後一刻心臟被重擊的痛苦讓他渾身輕微抽搐著……
「同學?同學你還好吧?………哇,一臉是汗,看來是不太好啊?!」
「……」
熟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少年抬起頭,用放空的目光看了眼這會兒正彎腰擔心的看著自己的聒噪年輕人,良久,他眨眨眼:「玉城?」
「對對是我,」玉城笑眯眯地輕輕擊掌,「你怎麼睡在這兒了?」
「……你們怎麼這麼快就到了?」
「正常飛機速度,」玉城說,「也有可能機長是個急性子,開得稍微快了點?……不過,也沒有快很多啦,也就是——」
「現在幾點?」
「唔,下午四點十五?」玉城看了看手錶reads;。
什麼啊,他只睡了三個小時?
不對。
茯神愣了愣,問出了個大概有些奇怪的問題:「今天周幾?」
「周三。」
「……」
至少在他得記憶中,他在監控室「探望」以諾切時,時間應該是周二……那看來………他是睡了二十七個小時才對。
茯神抹了把臉,簡直不敢相信自己居然睡了那麼久,最重要的是現在他覺得自己比沒睡的時候更沒精神:「以諾切怎麼樣了?血清送到了嗎?」
「啊,正要跟你說呢,你弟弟沒事了啊,血清送到很及時,再晚一些他小命要不保呢——來來來帶你去看看他……」
玉城笑眯眯地推著茯神往病房那邊走,聽到以諾切沒事了,茯神也稍稍放鬆下來,暫時忘記了上一刻胸腔之中的不安和疼痛……
稍稍加快了步伐,哪知道人剛走到病房前,原本推著他前進的玉城又忽然停了下來,拉住了他。
茯神:「?」
「那個什麼,雖然以諾切人是沒事了,但是他現在變得有點………呃!」玉城吭吭哧哧地作出個為難的表情,「有點不一樣。」
茯神以為他在說鱗片的事,雖然心中多少有一些遺憾,但是還是擺擺手表示自己沒關係,只要人沒事就好。
玉城還是那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直到兩人來到病房前,茯神隱隱約約聽見裡面有人說話的聲音,當他意外的發現自己居然真的對這個對於「楚墨白」來說幾乎相當於陌生人的便宜弟弟的治癒信息而感到喜悅時,他推開房門,看見了房間里的一幕——
病房床邊,坐在輪椅上的少年安靜的看著窗外。
他瘦小的身軀套在病號服中像是套在一個麻袋上,此時他生正配合的讓醫護人員替他帶上各種測量工具,當護士將一個測量心跳的架子扣上他的手指,那蒼白的指尖被捏得微微泛紅。
似乎是聽見了身後有人走進來的聲音,小孩轉過頭來,因為他的這個動作,他額間一縷銀白色發垂落下來遮住了他半隻眼。
而另外隻眼與茯神對視上的赤紅的眼中,卻閃爍著欣喜的目光,看著呆立在原地的少年,他微微一笑——
「哥哥,你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