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無法逃避的現實

戒斷的日子痛苦到讓西奧羅德總能在恍惚中看到另一個世界的自己，記憶中那個讓他難以忘懷的人是陪伴在他身邊最久的人，從出道不久到一代戲骨，從默默無聞到聲名顯赫，從低谷到巔峰，在他抑鬱症最嚴重的時期，也正因為有那個人的陪伴和幫助，他才能挺過來。

『西奧，我的摯友，我相信你能做到任何事，因為你是世上最獨特的那個人，從一開始我就知道。』

是的，那個人永遠只將他當做bestfriend，而不是bestlover。

在又一次地被汗水浸濕的迷濛期，西奧羅德的耳邊又想起了那個最熟悉的聲音。

沒錯，他能做到任何事情，但唯獨不能做到成為你的戀人和最重要的人。

西奧羅德輕笑一聲，從床上爬起來，他知道自己太執著，也永遠學不會放開。明明他都變成了一個老頭，而對方連孫子都出生了，他還是放不開，也許他的心理醫生還忘了給他鑒定出另外一個病情，那就是在演戲和那個人身上有一種強迫症。

西奧羅德搖搖晃晃地走進浴室，站在蓮蓬頭下，看著鏡子里那張憔悴虛弱的臉，直到熱騰騰的水蒸氣將那面鏡子蒙上一層看不透的沙，才關掉水龍頭。

他已經從一個六十歲的老人變成了十六歲的少年，從一個世界來到了另外一個世界，屬於上個世界的事情，還是放下吧。

就像他放下了一生追逐的夢想，只想做一個普通人。

現在已經一個月過去，戒斷反應已經很少出現了，他記得上一次發作已經是一個星期以前的事，而且這一次發作持續的時間非常短，西奧羅德相信，這一次就是他最後一次發作，只要日後作息規律，多多補充蛋白質和營養，他就可以完全擺脫那段墮落的歲月，以及身體對毒/品的依賴。

至於心理上那就更不用擔心，因為他對這東西完全沒有什麼好感。

西奧羅德擦著頭髮從浴室里走出來，剛剛打開電視，門口就傳來了敲門聲。

他丟下遙控，拉開門，來者是納特爾，沒有任何意外。

其實西奧羅德也確實十分感動，畢竟他並不是納特爾記憶里的那個躲在他背後的少年。而在這一個月里，對方經常會跑來看望正在戒/毒的西奧羅德，有時候還會給他帶點吃的補充營養，作為一個不良少年，納特爾對待他這個兄弟可沒有在街上橫行霸道時那般兇狠。

「來得正好，納特爾，我想告訴你一個好消息。」西奧羅德笑著將他請進門。

「你終於放棄戒/毒重回飄飄欲仙的懷抱了？」納特爾想也不想脫口而出。

「不，實際上，我想我成功了。」

「哦草！你說什麼？！真的？！」納特爾驚喜地瞪大了眼。其實說實話，當他第一次看到西奧羅德那半死不活的痛苦樣子，他還以為這小子一天都堅持不下去，可誰知道，他竟然就這樣一天一天靠著自己見鬼一般強悍的毅力走過來了。

雖說納特爾一直是個壞小子，扔進監獄恐怕都得蹲個好幾年，但是他足夠重義氣，也十分尊重西奧羅德的選擇，如果西奧羅德放棄，他沒有意見，如果西奧羅德成功了，他也會打心底替他高興。

見自己的小弟輕輕點了點頭，納特爾放下了手中抱著的盒子以及塑料袋，直接用力抱住他，拍了拍他消瘦的後背，這孩子受了太多罪，身子也比他一個月前還要瘦，不過總算結束了，以後他再想辦法將他給養回來。

「成了就好，成了就好！上帝他媽總算開了眼，看來我來得正是時候，你看，我帶了什麼！」納特爾放開了西奧羅德，提起塑料袋向他示意一下。

透過那透明的袋子，西奧羅德看到了幾張光碟，以及一大包爆米花。

那幾張光碟的封面上寫著一個名字，《教父》，這大概是一個電影的名字，還拍了三部。

頓時，西奧羅德臉上的笑容消失了。

「嘿，兄弟，你可不知道我費了多大功夫弄到這一套DVD，我知道你小子從出生到現在都沒看過多少電影，沒關係，不想將錢浪費在電影票上，咱還弄得到DVD嘛，嘿嘿……」納特爾做出了一副「你懂」的表情，很明顯這代表著他手上這套電影和旁邊那盒影碟機「來路不明」。

「聽說這片子是男人的聖經，講黑手黨的，還得過那什麼奧斯卡獎，聽起來挺酷，對嗎？我本想用這個來鼓勵鼓勵你，沒想到你自己倒是撐過來了。來來來把你桌上這堆你奶奶的毛線收起來，騰出地。」

納特爾一邊說著，一邊輕車熟路地從廚房拿出一個大碗，將爆米花全部倒進去后，直接塞到西奧羅德懷裡，然後開始研究如何將那台「來路不明」的影碟機接上只有十寸的電視。

西奧羅德一聲不吭地站在原地，看著納特爾忙活。同樣的他家也挺困難，有個單親母親，還有個六歲的小妹妹。影碟機或者DVD這些也不是他家能承擔起的，而他手上通過各種「方式」弄來的錢，一部分補貼給家用，一部分拿來買消遣的注射劑，所以他長這麼大，也從來沒看過幾部電影，他如此興奮也是理所當然。

西奧羅德知道自己現在的心情代表著什麼，他也知道在來到這世界的一個月里，他一直都在逃避關於電影電視劇的一切，因為他害怕面對那再明顯不過的事實。然而，他也不知道如何拒絕納特爾的好意，如果說之前在他抑鬱症最嚴重的時期有那個人的陪伴才讓他度過的話，那麼現在在這一個月的戒斷期里，也有納特爾的一部分功勞。

「喂，你還傻愣著幹嘛？毛線！毛線！」納特爾指了指茶几上那一堆打了一半的毛線。

西奧羅德無奈地嘆了一口氣，將茶几清理乾淨后，和納特爾一起坐在沙發上。

一開始播放DVD並不算成功，因為納特爾總是無法正確接好每一根線，重試了好幾次，電視里才有畫面和聲音傳出來。

起初，西奧羅德根本無法集中自己的注意力，但漸漸的，也許是從前的「壞毛病」所致，讓他無論在看什麼電影的時候都會用審視和研究的目光看待，他開始審視電影中每一個人物，研究他們背後的心理變化，鑽研劇情的發展對人物的影響，然後又開始研究每一位演員的演技……

漸漸的，他發現自己聽不到任何聲音，他發現自己早已經入了迷，他發現自己已經無法逃避這個事實。

在神父的祝福和最後絞殺的蒙太奇剪輯中，《教父》的第一部步入尾聲，納特爾大聲喊了一句「殺得好！痛快！乾死這幫娘們！」后，一伸手，剛想從西奧羅德懷裡的爆米花桶里掏出點爆米花，結果卻發現，那爆米花桶不知在什麼時候已經見底了。

「卧槽，你什麼時候吃完的？」納特爾看向西奧羅德，卻見他不知什麼時候起竟然淚流滿面，嚇了一跳，「見鬼，你他媽這是在哭嗎？！看個電影而已你至於嗎？！」

「太棒了……」西奧羅德盯著那滾動的演職員表，呢喃著。

「什麼？」納特爾根本沒有聽清他在說什麼。

「無論是演技，還是劇情，甚至是配樂剪輯……太棒了……」西奧羅德笑了起來，他的聲音里還帶著一絲鼻音，「這個世上有太多好電影，好演員……不……我不能……」

「……你他媽到底在說什麼玩意兒……」這一次，雖然納特爾聽到了西奧羅德的聲音，但是他卻無法理解對方說的話，「你不會是戒/毒戒傻了吧？喂？嘿！」

納特爾見西奧羅德沒有反應，還伸出手在他面前晃了晃，打了幾個響指，對方才慢慢轉過頭。

「我決定了，我無法放棄，我做不到，這太明顯了……」西奧羅德說著，那雙被淚水打濕的藍綠色雙眼閃爍著耀眼而炙熱的光芒，讓他那張因為太過消瘦而導致顴骨突出的臉帶著一分詭異的美感。

這還是納特爾第一次見到如此興奮的西奧羅德，他不禁有些獃滯地問道：「決定什麼？」

「我要去好萊塢，我要成為一名演員。」西奧羅德堅定地回答。

是的，他無法逃避，表演已經深入到他的靈魂，就算他來到了另一個世界，變成了一個少年，但是他依然深愛著表演，無怨無悔，以前他可以為了表演不要命，現在這份熱情依然沒有減退，反而變得更加深沉。他做不到成為一個普通人，他做不到讓自己的生活遠離任何與電影相關的東西，他可以戒掉毒，但是他戒不掉演戲。

從前他以為自己退出影壇是因為他對表演的熱愛已經變成了厭惡和疲憊，但是現在，看了這部電影之後，他發現，自己永遠不可能厭惡關於表演的一切，他厭惡的，是他變得不再像自己，是他忘記了追求表演的快樂和自由，被名利和獎項束縛。

他依然想要義無反顧地走上那條不歸路，只是這一次，他將為自己的夢想，自己的初衷而演。

「……你一定是在逗我笑……」納特爾獃獃地看著西奧羅德，誇張地叫了起來，「別做夢了，你說戒/毒，好，我支持，我理解，但是成為演員……菜頭，你得想明白，像我們這種人是不可能的，我們能比得上經過專業系統學習的高材生嗎？每年跑去洛杉磯的千千萬，長得比你好看比你帥的也千千萬，你以為你就能脫穎而出？你跑去洛杉磯混只能比現在還要慘！」

西奧羅德靜靜地看著納特爾如此激動的反應，末了，他擦了擦自己的眼淚，雙眼中的炙熱漸漸平息，卻沒有絲毫被打擊過後的失落意思。他極其冷靜又極其堅定地望著納特爾，嘴角漸漸揚起了一抹淡淡的笑容：「謝謝，納特爾，然而這是我的夢想，成功與否，只能讓我嘗試了，才能被我評判。」

不知為什麼，納特爾覺得此時西奧羅德那瘦弱的身軀里隱藏著一個沉睡的巨人。

「那你的意思是我他媽沒資格勸我的朋友停止走向萬劫不復的深淵了？對啊，你已經是個『乾淨』的人了，我這個沒事打架搶劫吸/毒的社會渣滓沒資格向你瞎比比！」納特爾不知怎麼的心裡突然燃起一股怒意，他憤怒地拔下影碟機，拿著自己的DVD摔門而出。

西奧羅德坐在沙發上，看著布滿雪花點的小小屏幕，突然嘆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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