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第六章 是我
天帝平日里起居的勾陳殿距離鴻蒙神殿騰雲也不過是一刻鐘的功夫,扶頌加快步子,只用了平日里一半的時間就到了宮門。
外面掌門的兩列二十四位小仙娥平分成四列立於宮門前,肘上都系著飄然的彩色錦緞,臉上妝容精緻。
「扶頌神君。」打頭的仙官向扶頌彎膝行禮,一直沒有抬起過頭,「陛下在內恭候多時了。」
扶頌頷首,仙官轉過身之後,就帶著扶頌進了那從外看起來,就像是一個精緻的牢籠一樣的大門。
裡面仙氣淼淼,獸爐中慢慢燃起的紫煙中含著讓人振奮精神的攝枝香氣,熟悉的味道讓扶頌有些出神,可卻也沒有停頓過一下腳步。
記憶中冰冷不帶一絲柔情味道的聲音突破了他案前的桌擺,「扶頌仙君,可是有事?」
扶頌垂眼,不想正眼看著那個坐在明黃主位上的男人,「家裡的小白龍貪玩,在外不慎被人捉了去,丟在了禁地之中,聽禁地外的受地仙人說,是被陛下帶了去。」
「你的小白龍?」案座後面的男人從座椅上站起,散發出的陰影讓站在下位的扶頌當下就覺得有些吃力。
「陛下這是何意?」
「有人告訴我,那條小白龍的父親,是千年前叛賊巫頌養下的一條小白蛇……」陰影接近兩分,隨後扶頌眼前就出現了一雙明黃綉著蟠龍的乾坤履,「你說,這是真是假?」
「陛下說笑了。」扶頌抬眼,直視著離夜的雙眼,平板無波的說道:「阿尋乃是西海龍王幼女敖貞公主獨子,幼時因被傷著,去了西方四諦天聽經百年,后在扶頌座下化成龍身,此後,就成了扶頌的童子。」
「至於阿尋是凡間白蛇仙煦的說法,扶頌從未聽聞過。」
離夜眯著眼睛,極其危險的看了看在他面前依然是一副平淡,清冷不想多言,似乎再多說一個字都像是污了口一樣的扶頌,突然一笑,說道:「自然,龍族血脈高傲,怎麼是一條凡間砸碎的蛇種能夠玷污的。」
剛剛醒過來的小仙尋聽到這句話簡直是想變成原形纏到離夜脖子上面撓死他!
就在他準備運氣蹦起來的時候,就聽到扶頌淡淡的聲音傳來,「古時並無龍蛇血種之分,仙尋能夠化成真龍,女媧至死都是蛇身人母,血統天定,哪有高低貴賤之分。」
仙尋頓時眼淚汪汪的看著自家仙君。
離夜沉默,半晌才轉身說道:「苦寒崖乃是三十三重天上之上的禁地,沒有允許,以後不得擅自入內。」
扶頌馬上三步並作兩步把還虛的不得了的自家寵物揣在手裡給拎了出去。
小仙尋離了大氣都不敢喘一聲的勾陳殿,頓時就像是撒了歡的貓似的開始在扶頌的身上爬上爬下,話簍子一樣開始說他如何害怕。
「仙君仙君,苦寒崖真的好冷呀,你以後不要一個人去那了,凍傻了可怎麼辦呀。」
「仙君仙君,你到底躲到哪裡去啦?仙尋在苦寒崖邊找了你好久都沒找到。」
「仙君仙君,你怎麼知道我是被人抓起來丟進去的……嗯?仙君?」
扶頌停下腳步,拎著小白龍的七寸,放在臉前說道:「何人把你丟進去的。」
仙尋臉紅,可是無奈皮太厚看不出來顏色,「是,是……」
「是我。」
*
微風輕輕吹過瑤池邊的荷花蓮葉,盪起陣陣微香,幾個正在池中嬉戲的小水精似是感到了這嚴峻的氣氛,當下三兩人一團的離開不知去向。
扶頌將抖成了一條麻繩的仙尋放到了系在腰上的乾坤袋裡,只露出了他一個長著兩根嫩嫩的角的小龍頭。
「壞蛋!欺負龍!」仙尋在自家仙君的腰上可算是找到了靠山,此刻見到了這個讓他受盡折磨的罪魁禍首當下罵了開來。
扶頌用兩根手指捏住了仙尋的嘴巴,任由他在錦袋中翻滾掙扎,都沒有放鬆一點力道。
從那人身上散發出的威壓,竟然讓他都有些承受不住。
扶頌臉色有些蒼白。
如今四海八荒,即便是算上西方無量天以及冥界地府,能夠讓他支撐不住的,滿掌數過來,都是有數的。
三十三重天之上的至尊之位聽起來極其崇高,可年齡資歷和仙階放在那裡,無論是哪裡的老祖出山,都能夠一巴掌把現今得意洋洋的離夜拍死。
即便是平年出生,可若是輩分高出一截,待遇也都是千差萬別的。
「扶頌眼拙不識,敢問……」
他微微低下去的腦袋被人撐起,下巴處放著一隻手,方才還距他數十步遠的人依然在他面前,「不過千年未見,阿頌已經不認得我了?」
扶頌當下更是迷茫了。
小仙尋見自家主人不能給自己出氣,抓了他的壞蛋還一副登徒子的樣子調戲主人,即便對方看起來再像是一個壞蛋。
……作為一條有骨氣的龍,仙尋默默的縮回了乾坤袋中,決定修鍊他個十年八年的,再對著來人的屁股上狠狠地咬一口!
*
晚風輕拂岸邊,此刻出來賞景的神仙漸漸多了起來,如今新晉君位的扶頌本就甚少出現在人前,此刻,和一個男神在這裡曖昧不已,倒是引來了不少人圍觀。
扶頌微微向後退了一步,面上清冷,躬身垂頭,做足了卑微的樣子:「天色已晚,阿尋受了驚嚇,身上無力抵抗苦寒崖的寒氣,扶頌先走一步,改日再登門謝罪。」
無力抵抗寒氣的仙尋此刻正在抓著一個硬東西磨牙,爭取早日能夠鍛鍊出一口鐵齒銅牙給主人出氣。
不論錯在誰,不論是不是眼前的人先把仙尋故意丟到了苦寒崖內,都是他先闖了苦寒崖在先。
若是從善處講,可以說他是擒了阿尋給自己報信,說明離夜正在前往苦寒崖。
可若是從惡處來講,又可以說,他是故意將阿尋丟進去,惹得自己要直面對上離夜。
可他這麼做的用意,又是什麼?
*
扶頌在前面走著,那位不知是誰的仙君就在後面跟著。
仙尋從口袋中露出腦袋,水靈靈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看著扶頌,「仙君,阿尋是不是惹了麻煩?」
扶頌已經看到了溪竹宮的殿門,門前負責打掃的小草精馬上就放下了手中的掃把,向前跑了兩步。
小仙尋看到了革命親人,頓時從錦袋中躍出逃的無影無蹤,已經光明正大跟在扶頌身邊的神君似笑非笑的看著化作原型的小白龍背上拖著小草精一瞬間跑得不見蹤影的樣子,說道:「受了驚嚇的龍,就是這個樣子?」
扶頌面色不變的推開大門,伸出一隻胳膊,「上神請進。」
來人一點都不見外的越過扶頌進去,臨了還想伸手牽著扶頌的手,卻被他側身躲過了。
於是神君有點悲傷,看著扶頌一點不在意的樣子說道:「阿頌已經不喜歡我了。」
無意中做了一回負心人的扶頌面無表情的揮退了裝作正在打掃衛生,實際上豎著耳朵聽八卦的一群小仙侍。
他在主座上沏了茶,站起身,正打算去拿些香葉,卻猛地被身邊的人抱了個滿懷。
「……」扶頌伸手推開那人,向後退了一步,將手中的還冒著煙的茶壺放得遠了一些,「上神自重。」
「阿頌身上好香。」白衣男子得手之後馬上就離了扶頌身邊,規規矩矩的坐在了蒲團之上,自顧自的拿起了一杯香茶,放在鼻尖輕嗅了兩下,才又放下。
扶頌沒了去拿香葉的心思,沉著臉坐在蒲團之上,最終還是不打算再繼續迂迴,直接說道:「上神因何要捉了我家阿尋,丟到那寒氣侵體的苦寒崖上?」
哪想到那人居然更加委屈,「我先前看到你去了苦寒崖,正打算朝你打個招呼,卻看到離夜獨自一人也過去了,這才捉了那條跟在你身後的小白龍,讓他進去給你報信。」只是沒想到,小白龍年紀小修為低,才剛進去沒多久就被凍暈了。
扶頌信了他的大鬼話。
能夠直呼天帝名字,卻不稱之為帝的,四海八荒內人數如此之多,可偏偏扶頌怎麼都想不出,有哪一個人和眼前這人一樣。
「啊,」那人像是突然想起來,白玉般的手指弓起,敲了一下自己的腦門,「阿頌,燭龍說,如今我叫燭燁。」
「古神燭龍?!」扶頌眼睛睜大,看著眼前一身白衣,沒個正經的人,詫異的說道。
燭龍是上古之神,睜眼為白晝,閉眼則為夜。后因太一降世,出現了太陽和月亮,為了這天下中的平衡,自己遷去了鐘山,在周旁設下結界,成了鐘山山神。
這位遠古之神一旦出世,哪怕是這三十三重天上之上的帝王,都要俯首迎接。
「啊。」燭燁眨眨眼,從蒲團上站起,估算了一下時間,頗為遺憾的說道:「如今我只能趁著燭龍沉眠的九個時辰出來一趟,等下一次,我再來找你,你可不要忘了我。」
扶頌扯起嘴角笑了一下,沒有心思應付他的話。
「神君尊駕,扶頌怎麼敢忘記。」扶頌一個勁的伏低做小,站在一邊躬身打算為其送行,卻被他扶著手臂站了起來。
隨後,燭燁再沒了嬉笑的神色,臉色嚴肅的讓扶頌都有些緊張,忍不住向後退了一步,卻見那人又是一笑,道:「阿頌這模樣,像極了千年前。」
扶頌沉住一口氣,再不說話。
宮門外不知何時已經站了一個白衣侍者,扶頌眼尖看過去,卻正是先前在自己所在的洞口處尋找阿尋的人,聯想燭燁剛才所說的話……難不成,他捉了阿尋,當真是為了給自己報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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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邊扶頌坐在殿內沉思,那邊又被捉去的仙尋則是一副張牙舞爪的樣子,扭扭曲曲的在燭燁手中想要掙脫出去,卻無奈對方手掌像是一個牢籠一樣,任憑自己扭動都沒能脫離半分。
「小白蛇,我只問你幾個問題。」燭燁坐在溪竹宮前花園的桃花樹下的石桌前,撐著下巴,把仙尋放在了桌子上面,白玉一般泛著柔光的手輕輕的敲在仙尋的頭上,「你家仙君這些年來,身邊可曾有過什麼桃花?」
「桃花?」仙尋正一點點挪動的身體停下來,尾巴尖晃動兩下,隨後搖頭說道:「仙尋倒是巴不得有哪個天女能和我家神君修好,可這千年來,仙君一直都在扶桑島上煉魂……」仙尋突然漏了嘴,反應極快的用蛇尾堵住了自己的嘴巴,可卻沒來得及堵上燭燁的耳朵。
燭燁輕點石桌的手指一頓,看著正攤在石桌上盤成一團意圖裝死的仙尋,微微眯著眼睛,說道:「煉魂?」
身後的仙侍不動聲色的向後挪動一步,隨後查探了一下周遭,發現並沒有哪個長耳朵的小仙之後,才在身邊下了一個結界。
「仙尋什麼都不知……」仙尋欲哭無淚的看著剛才還一副登徒子臉的燭燁神君一下子就變成了冷麵閻王,這中間的落差太大,他實在是怕的快要尿了褲子。
「阿尋乖。」燭燁微微笑了開來,仙尋只覺得腦子迷糊成了一片,就這麼順著燭燁的問題,一字一句如實的把話都說了開來。
「阿頌在西海中的這一千年,你要全部都告訴我。」燭燁靠在身後桃花樹的樹榦上面,手中拿著還留有一絲餘溫的茶杯,正是方才扶頌給他沏的那一杯。
「我在招搖山上遇到仙君……」阿尋神色飄忽,「那時仙君就像是最虛弱的小妖一樣,外貌也如同一個孩子。」
「後來父君大限將至,仙君帶我離了招搖山……在龍君爺爺幫助之下去了扶桑島,」阿尋微微皺眉,像是想到了什麼為難的事情,「仙君在島中幫著阿尋葬了爹爹娘親,就把阿尋交給了龍君爺爺,還給了阿尋一個錦囊。」
燭燁垂眸,將茶杯放在鼻尖輕嗅,隱隱約約間,似乎還能聞得到一絲清淡的梵香氣息。
「仙君和龍君爺爺將阿尋帶到了西天,自己則在扶桑島上,說要閉關煉體煅魂……」仙尋的神色逐漸回復清明,耳邊聽到一陣石塊破碎被碾成了灰塵一樣的聲音,方才還拿他當作是玩具一樣玩耍的燭燁神君卻早已不知所蹤,地面上只留下了一堆灰燼,而原來豎在桃花樹下的石桌石椅,卻不知所蹤。
阿尋:「……」
「嗚嗚嗚仙君不是阿尋弄壞的……」仙尋哭唧唧的連化形都忘記了,伴隨著陣陣哭號,一路摸爬滾打的衝進了正殿。
一邊『目睹』了事情經過的小草精頗為同情的為仙尋擦了一把冷汗,隨後兢兢業業的拿起了自己的掃把,雄赳赳氣昂昂的蹦向了那堆灰塵。
*
扶頌將阿尋好一陣安撫,才好容易讓他擦乾了鼻涕泡,縮在扶頌懷裡抹金豆豆。
「再過幾月就是四海龍王的壽誕,阿尋可想好了要送他們的禮物?」扶頌將仙尋放在肩頭,走到了一邊的書架上面找了幾本書。
仙尋搖頭,還帶著哭腔的聲音聽起來奶聲奶氣的,蹦到了書桌前面,變成了原型。
沒有穿鞋的白嫩腳丫子在書桌上晃蕩來晃蕩去,扶頌看著好笑,乾脆就放下了手中的書,走到案幾前面,鋪了墨。
阿尋發現自家仙君打算給自己作畫,正想擺一個看起來威嚴一些的姿勢,卻聽到扶頌讓他就這個樣子。
仙尋聳了聳鼻子,果真不動了。
「阿尋不曉得要送幾位伯伯什麼禮物才好。」仙尋有些擔憂。
他記得,母親是龍君爺爺最寵愛的小公主,卻也是四海之中數量極少的純色紫龍,只是仙尋化成了龍身之後,卻偏偏隨了父親一身的白色,除了額頭的兩根還沒有發育完全的龍角和眼睛之外,渾身上下都白的徹底。
純血的公主自然是四海之中的寵兒,因此,每年龍君爺爺的壽誕,身邊都會跟著這位公主,也是因此,每年的西海是受禮最重的一方。
可千年之前母親身死,後來就聽說,西海龍君已經多年不曾辦過壽宴,其餘的三海龍王對待西海小公主本也是寵溺萬分,在那之後,也很是消沉了一段時間。
只是今年正是整數正好千年,不論怎麼說,都不該是小辦,加上今年仙尋化了龍身,按照規程,也是要回西海走一趟的。
「西海龍君的壽宴,最希望的,就是你出現。」扶頌放下手中的筆,走到了仙尋身邊,摸了摸他額前的龍角,說道:「阿尋生的白白嫩嫩,和你的母親相像極了,幾個龍伯自然是會喜歡你的。」
剛才還因為自己不是純血龍族有些自卑的仙尋頓時就亮了雙眼,白嫩的包子臉上滿是真誠,「仙君從不騙阿尋,阿尋相信仙君!」
「阿尋乖,我就帶你去招搖山上再走一趟,找找你母親生前最喜歡的東西,如何?」
仙尋遲疑不過一瞬,看著扶頌溫柔的臉,就笑著答應了下來。
「仙君仙君,你把阿尋畫成了什麼模樣?」仙尋蹦下桌子,就想跑到案幾前看。
只是案几上面鋪設的紙上,一隻白嫩嫩的小龍正坐在桌上,卻是扶頌按照記憶中的,將仙尋化成了一個討吃的小鬼,手中的那一個鮮嫩的大饅頭尤其突出,頂得上阿尋整個腦袋。
深覺在自家仙君心中再沒有了光輝形象的仙尋不禁悲從中來,抱著進來打掃的小草精又是好一頓哭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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