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推心

第76章 推心

齊歡見溫詠玉哭了,一時也百感交集,心頭漲漲的,雖是心裡那個聲音在提醒她不可再說下去,很多話,不是她該說的,但她到底忍不住,眨了眨眼睛,拉過溫詠玉的手,又說了一番話。

「妹妹,有些話,我知道不該和你說,將來自有人對你說的,不是我一個姐姐能干涉的。只是我覺得和妹妹有些同病相憐,想到自己的遭遇,再想想妹妹的處境,不該說的話,少不得也要說一說了,只是還請妹妹不要怪我唐突多事啊。」

溫詠玉低了頭,哽咽道:「姐姐有什麼話,和我直說就是。我來了這些天,早就知道了姐姐的脾性,姐姐和從前不一樣了,我也願意和姐姐來往。」

齊歡將另一隻手也搭到齊歡的手上,向前探著身子,低低說道:「妹妹的心事,姐姐也知道。老太太年紀太大了,說句不中聽的,也不知道還有多少日子,四哥哥今年也十八歲了,家裡肯定是要給他說親的。妹妹若是再不想點法子,只是這麼乾等著,怕是不妙啊。」

齊歡的話,正正說到了溫詠玉的心坎,她這些年憂慮過重,又患頑疾,還不是因自己的心事無法寄託,也無人傾訴,做不得主的緣故?

前些年她和瑛哥哥還小時,也不知道瑛哥哥心裡是怎麼想的,雖是對她千百個依順,但也對李家表姐、彭家表妹到處留情,讓她好不揪心。那時她小。也哭過鬧過,幾次試探瑛哥哥的心意,直到有一天她在瑛哥哥院子里聽到他與大丫頭白芷的對話,才真正知道了他的情意。

她放了心,卻是五味雜陳,悲喜交加。喜的是,她與瑛哥哥果然情投意合,悲的是,在還沒有父母做主的情況下,她就有了心事。將來若是不成。又該怎麼辦呢?

教她眼睜睜看著瑛哥哥娶了別人,有那一天,也是她命絕之日了。

她的心事,除了她的大丫頭茜草。也只有自己知道了。可是今天這個一年不見、從前也沒有多少來往。只在這十幾天有些接觸的二姐姐齊歡卻不顧身份。也不避諱,對她直言。

可是命既如此,她又能如何呢?

教她跪到老太太面前求她與瑛哥哥的事。不是她這種千金小姐能做的。就算是不顧臉面強求了來,日後在這府里,她如何立足呢?

溫詠玉百感交集的時候,齊歡也有些糾結。

她很久沒有如此對人推心置腹了,除了翠眉和碧海這兩個貼身丫頭,她很多年不曾如此情真意摯地對人說話了。

說那一番話時,她心裡總有個聲音再阻止她如此誠懇。

她熟悉那個聲音。

那個聲音一次次地給她打氣,助她從生死絕境走出來,一步步走到今天。

那聲音讓她不要做好人,要做壞人。

冷酷狠辣,無情無義,從不做對自己無用的事。

溫詠玉的心事,與她何干?

她為什麼要冒風險對溫詠玉說那些話?若是溫詠玉不領情呢?若是溫詠玉根本就認為她的話是一派胡言呢?

就算溫詠玉聽了,於她又有什麼好處?

就像那個花秀,她跪在地上,向她展示自己傷痕纍纍的後背,要她幫助她。

她幫了花秀,可也一次又一次地利用了她,直到最後,花秀頭也不回地離開,帶著自己僅存的臉面和尊嚴。

而如今,在不知道溫詠玉對自己有什麼用時,她為什麼要對這位心思靈巧、明顯不會受制於人的表妹,說這些話呢?

心裡的那個聲音,一遍又一遍地勸她。

你又當好人了,傻瓜。

可齊歡卻控制不住,她想對溫詠玉說真心話,哪怕這些話可能是沒有用的。

她想對溫詠玉好,哪怕她不能從溫詠玉這裡得到什麼。

她害怕自己的冷漠無情。

比如對齊瑛的態度,四哥哥明明不顧一切地救了她,助她回府,還上門來看她,可她只看到四哥哥總是哭,就嫌棄他。

從什麼時候開始,她變得如此涼薄自私了?

這是做一個壞人的代價嗎?

對她不好的人,比如徐輝祖,她可以使出所有手段對付他,哪怕他被群狼啃食成一堆白骨,她也沒有半點憐惜。

而對她好的人,比如齊瑛、比如溫詠玉,她竟在心底覺得麻煩和多事。

原來這就是做一個壞人的代價。

一切的一切,好的壞的,她都一視同仁了。

壞人對她有多狠,她就對壞人有多狠。

可好人對她有多好,她卻不想回報好人的恩。

因為她是個壞人。

她不應該接受不計較得失的幫助,她身邊的人與事,應該是利益傾軋、應該是互為勾結,這才是壞人世界里做的事。

所以,孟青幫她,錦姑娘幫她,沈眉山救她,齊瑛與溫詠玉看望她,她應該冷冷一笑,將這些人都當成傻瓜,充分利用這些人的善意吧。

可她卻做不到這樣。

心裡那個聲音明明在一遍又一遍地勸她,她還是毫無顧忌地將想說的話都說給了溫詠玉聽。

她不希望溫詠玉也如她一般,嫁不得良人。

她不希望自己的姐妹如自己一般,經歷自己遭受的一切。

這樣想起來,她還真稱不上一個絕對的壞人啊。

她總是要求自己心狠,要求自己冷酷無情,可原來做到這一點,竟然這樣難啊。

原來做一個壞人,不比做好人要容易到哪兒去呢……

*****

姐妹倆默默無言地想了一會兒心事,還是溫詠玉先開了口。她幽幽嘆口氣,說道:「姐姐如此為妹妹著想,教妹妹感激不盡。只是妹妹一個閨閣弱女,又能做什麼呢?無非都是我的命罷了。」

齊歡已經想通心事,屏蔽了心裡的聲音,既然開了頭,她就決心插手溫詠玉的事,儘可能地幫她一把。

於是齊歡說道:「溫妹妹,你還記得我沒嫁出府時,瑛哥哥過生日。晚上都去他院子里吃酒抽花簽。」

溫詠玉點頭嘆道:「說起來。那是我們最後一次不顧一切地瘋鬧了,從那以後,就再也沒有人起過這個頭了。」

齊歡說道:「我還記得溫妹妹抽中了一支芙蓉,上面的詩詞是:莫怨東風當自嗟。我於詩詞一道不是很通。但也明白這句詩的意思。若妹妹就是那芙蓉。這句詩。自然就是寫給你看的。你想,莫怨東風,就是教你不要怨別人。也不要把自己未成的心事當做已經註定的命運,沒人為你做主,你就自己做主,你不敢自己做主,就找一個做主的人來。姐姐今兒說得再大膽些,若是瑛哥哥一心定了是你,你又一心定了是他,就是你沒有父母高堂為你做主,難道二老爺和二太太是那種不顧子女幸福,一心要亂點鴛鴦的人嗎?強扭的瓜不甜,他們懂得這個道理。妹妹還請好好想一想那句詩詞的意思,可不要誤了終身,落下個只能當自嗟的下場啊。」

溫詠玉心下大動,如五雷轟頂一般。在她心裡,千難萬難的事,在二姐姐這裡,竟是這樣簡單嗎?

莫怨東風當自嗟。

那花簽上的批語她當然記得,當時她只覺得這是閨閣遊戲,根本沒有往心裡去,現在一想,與她的境遇何等相似!

原來長久以來,她與齊瑛的事久未成事,竟是自己蹉跎了不成?

溫詠玉的目光閃爍起來,雙眼閃閃發亮,臉上也越來越現堅毅之色,她站起身,深深地對齊歡行了個福禮,「姐姐一番話,妹妹醍醐灌頂!」

「別忙。」齊歡將溫詠玉扶起來,「話既然說到這裡,我也沒了什麼避諱。左右我如今在家裡不過是佔個屋子,吃穿用度,一草一紙,都是我自己的家私,這家裡我也沒有要拉攏巴結的人,不過是他們過他們的,我過我的罷了。所以我還有句話要對你說。」

溫詠玉坐回桌前,「姐姐請說。」

「你離那李金枝遠一些吧。」齊歡說道,「她不是個簡單人物,藏愚守拙,卻城府極深,加上二太太的心思……誰知道她打什麼譜呢,你這些天與她極好,我怕你吃虧。」

溫詠玉冷冷一笑:「我知道的,姐姐放心。我也不過是逢場作戲罷了。」

齊歡說道:「你明白就好,我也覺得你不像那容易哄騙之人。」

溫詠玉又冷笑一聲,「哼,誰也不是傻子,李姐姐剛來咱家時,倒是安安分分的。大家都以為她是好個大家閨秀,也不出頭,也不邀功的。結果呢?咱們開詩社寫詩,哪一次不是她出風頭?末了又說什麼詩詞不是我們女兒該學的,只應以女紅德容為要。前幾年明國公府大爺的一位姬妾姨娘因和咱們一般年紀,過來住了幾天,趁機會學詩,李姐姐卻第一個攔著人家,說什麼好好地學這些個做什麼,沒的移了女兒的本性。

「她倒是學了一肚子在裡邊,又不讓別人學了。還有那回四丫頭奉了老太太的命畫園子,滿府里沒有比她還明白的人,說了快有一車軲轆話,又教四丫頭怎麼買顏料,又教怎麼買畫具,沒有她不知道的。這算什麼藏愚守拙、抱朴知分呢?」溫詠玉冷笑道,「打量誰都是傻子嗎?你看明君那丫頭,性子直,也沒什麼腦子,說話做事大大咧咧的,小時候還總和我鬧呢,如今第一個就遠著李姐姐了。」

齊歡聽了溫詠玉這一番話,心裡暗嘆。那李家表小姐可不就是溫詠玉這樣說的人?

所謂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一開始人人都以為李金枝是個真正的大家閨秀,可惜時間長了,連最不經事的彭明君都看了出來,李金枝才不是表面上見到的那樣愚鈍呢。

記得詩社剛開時,姐妹們在一起詠白海棠,齊歡因詩詞不好,草草寫了一首就應付了。那一次琳大奶奶作為詩社的東道,判了李金枝的詩為首位,說是極具大家閨秀的風骨,而溫詠玉的,雖然才情絕艷,但過於纖巧了,究竟不是閨秀之道。

齊歡還記得李金枝做的那首海棠詩,開頭便是「珍重芳姿晝掩門」,寫出自己的自重身份。可是裡邊還有一句「淡極始知花更艷。」只怕這才是李金枝的真實心理。

就是因為淡到了極致,對比之下,花才會更加艷麗,更加出挑。

淡不是「珍重芳姿」,不是「晝掩門」,只是為了凸顯艷。

艷,才是那位李家表小姐的最終目的。

只可惜李金枝在這府里住的時間太長了,長到所有人都看出了她的本性。

可是齊歡還有些疑惑,既然溫詠玉知道了這位李姐姐的內心,為何又與她如此親近呢?

雖說是逢場作戲,可也不必到如此地步吧?這可不像溫詠玉那孤高冷傲的脾性啊。

溫詠玉彷彿猜出了齊歡的疑惑,又說道:「我與李姐姐交好,倒不是因為李姐姐,而是……」溫詠玉的臉上出現一抹紅暈,「二姐姐,我竟不知道,李姐姐是那個樣子的,她的母親李姨太太,卻是另一個樣子。李姨太太,竟是真心疼我呢。」

齊歡有些懷疑,再怎樣疼,難道李姨太太還能越過親生女兒李金枝,偏疼溫詠玉嗎?

但看溫詠玉的表情,知道她是真心感激李姨太太的慈愛照顧的。想到她與自己一樣,幼時失母,不免有些同情,就沒有進一步提出疑問。

兩姐妹又閑閑聊了一會兒,溫詠玉看了看天色,決定離開了。正巧她的丫頭茜草有些著急她家姑娘為何一去不復返,打發了二等丫頭龍葵過來問。

齊歡也不留溫詠玉,將溫詠玉送出門外,只說閑了再來。溫詠玉卻站在二門處,又想起什麼似的,低聲說道:「姐姐小心,若有什麼私藏的家產,千萬保管。當年我母親和父親,也是留下了海量家私給我的,只是……」溫詠玉苦笑道,「妹妹當年若是有姐姐的一半手段就好了。」看她的丫頭都在外邊,這裡只有她與齊歡一人,溫詠玉又低聲說道:「陳妙韻雖是心腸熱,但也不是什麼值得放心的人。」溫詠玉又說了一遍,滿臉凝重之色,「姐姐小心啊。」

齊歡忍不住緊緊握住了溫詠玉的手,沉聲說道:「妹妹放心,我知道!」(未完待續。。)

ps:(是不是越來越明顯了……捂臉。請大家隨便看看就好,千萬不要對號入座啊,我也不敢寫神書裡邊的各位神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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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家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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