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4.第十四次救援
容斯仲眼前一片黑暗。他就像在那片黑暗中死去,無知無覺,沒有氣味和alpha特有的強大自信陪伴著他,他感覺自己從未有過的脆弱。不知過了多久,他又從這片黑暗中醒覺,發現自己軟軟地癱在床上,手腳還能動,身體卻怎麼也抬不起來了。
他漸漸漸憶起之前的事,想起是曲笙把手放在他額上,然後他就變成了這樣了。
難道他是癱瘓了?曲笙一個beta哪來這麼大的力氣,還是說那間屋子有古怪,進屋聞到的香氣裡面摻了能讓人無力的藥物?他用力睜大眼睛,眼前也是一片模糊,什麼也看不清,想要呼喚傭人進來服侍,脫口而出的卻是一聲哇哇的哭聲。
有人用厚實寬大的雙手抱起他,塞給他一個看起來巨大無比的奶瓶,低聲笑道:「大少爺這麼快就餓了,將來長大了肯定是個強大又能幹的alpha。」
他下意識咽下了奶,心中一時清醒,終於明白了,自己是變成了一個嬰兒。所以那時候曲笙已經殺了他?而他死後竟沒有塵歸塵土歸土,而是重新降生在了別的身體里?人類死後的世界真是奇妙。
他心裡彷彿並沒有對曲笙殺死了他的恨,也沒去想他死後容家怎麼樣,曲笙又會怎麼樣,或許是嬰兒的腦容量比較小,支撐不了長時間的思考,他很快就陷入了沉眠。後來他就像普通的孩子一樣按步就班地一天天吃睡,直到幾個月後,他的眼睛能清晰地看到這個世界和現在的父母,他才意識到,這裡不是死後的世界,而是容家,那個他出生和長大的容家。
他就像荒誕小說和電影里那樣,重活了。
太好了。在知道這一點后他無比興奮,有上輩子的記憶幫助,他這輩子一定能把容氏帶上更輝煌的高度,也會好好把握住曲笙,不會再讓那個beta騙子有機會接近他的!
他很快表現出與普通孩子不同的一面,在各方面都是令人無法企及的天才,力量也比上一世更精純、運用得更純熟。上中學時父親就讓他接觸了家族產業,他提出的企劃比工作多年的高管更完美,全家——不,整個M市都認為他會分化成一個alpha,在大學畢業或更早的時候就接手容氏,成為公司下一任繼承人。他自己親身經歷過這一切,更是對自己的未來信心滿滿,早早做好了接掌一切的規劃。
然而十六歲那年,他分化成了beta。就像前世臨終時那個噩夢一樣,他沒有長出alpha腺體,他的身體將永遠維持在少年就已達到的巔峰狀態,不會再像alpha那樣在分化性別時得到更強的力量。他不能感應到信息素,不能滿足omega……他體內甚至有了能生育的子宮,這對一直只能讓別人懷孕的男性alpha來說簡直太可怕了。
查出這個結果時他以為自己已經墜入了地獄底層,可是很快地,他才發現,這一切才只是開始。
知道他分化成beta之後,他父母對他的態度整個都變了,學校里的朋友、親戚甚至公司里的人都是一樣。他的表現仍和從前一樣優秀,可所有的人都覺得他是個beta,註定比不上alpha的,一個beta學習再好也無法統領alpha,沒資格繼承公司,他父親甚至明確地說:「這個家以後肯定會由你某個alpha堂兄弟繼承,你要是omega還好,可惜又是個beta,連聯姻不會有什麼好人家選你,我真不知道拿你怎麼辦了。」
比父親更失望的是他的母親,她半夜裡流著淚進了他的房間,抱著他痛苦地說:「我和你父親是最純粹的AO結合,你怎麼會生成beta呢?我都給你挑了那麼多可能變成omega的可愛孩子,準備將來和你相親結婚,可你現在都變成了beta,這可怎麼和omega結婚啊……你連omega的發情期都應付不過去!可我不甘心讓你和beta結婚,以後孩子世世代代都是平庸的beta,那樣的話你和你的孩子一定會從容家漸漸剝離出去的。」
容斯仲心煩意亂地喝斥道:「母親,您別煩我了,我已經有了想結婚的對象。就算不是alpha又能怎麼樣,我的能力在那裡,繼承不了容氏還不能另開一片天地嗎?」
「那怎麼行!這世界頂端之處站的都是alpha和omega,beta只是一群平庸的、沒有欲·望和創造力的人,沒有alpha會衷心臣服在beta之下,甚至有很多alpha都不願意自降身份和beta來往。哪怕你是容氏集團總裁之子,你自己只是一個beta,別人也不會那樣平等地看待你的。傻孩子,你什麼也別想,乖乖聽母親的,只有我會為你著想。」
幾天之後,他就接到了一份相親通知,相親對象是一個依附容氏的小企業總裁之子——是個alpha。
容斯仲快要瘋了,他當場掀翻了相親餐廳的桌子,對一手安排此事的辛瑩說:「我是個al——我是個男人,我怎麼能跟男人相親!」
辛瑩冷酷地說:「我是為了你好,不和alpha結婚你怎麼可能再生出alpha後代?你是男人也不要緊,你的肚子里有子宮,一樣可以生孩子。」
再之後,不顧他的強烈反抗,他就被家族強迫著嫁給了一個alpha,然後又因為beta的身份和許久也生不出孩子的問題在新的家庭里被排斥。和他結婚的alpha經常沾著一身omega信息素回來,雖然他看不出來,可他能感覺到對方被撩撥到快要發情的狀態,然後被當作omega的替代品體驗到alpha非同尋常的體力和精力,這樣來一次幾天都下不了床。
然後那個alpha還會一臉不滿地說:「beta的身體就是太弱,我和你在一起,從來沒有滿足過呢。要不是看在你是一個生在alpha家庭里唯一的beta,無論alpha還是omega都不會跟你聯姻,實在太可憐了,我也不會娶你的。你連孩子都沒生過,我還一直忍耐著這樣的婚姻,你該懂得感恩,不要成天想回娘家,想弄什麼自己的事業,那不是我們家的兒媳婦該乾的事!」
這話給了他一種可怕的熟悉感,彷彿很久之前他自己就這麼說過似的。他認真回憶著自己什麼時候說過這話,說完之後的後果又是怎麼樣的——他回憶得太過用力,整個頭都像被斧子劈開了一樣疼痛,眼前一黑,就此一頭栽倒。
再度從黑暗中醒過來時,周圍瀰漫著淡淡的幽香,已經不再是他結婚的那家的模樣,重新變成了一間古色古香的房間。他自己正坐在房間中心地板上,對面站著記憶中成熟的曲笙,一切都和他沒有重生新一模一樣,唯一不同的就是他身上感覺不到任何alpha信息素了。
他好像仍然是一個beta。
想到身為beta將要面對的可怕現實,他的身體就微微顫抖起來,抬頭看著平靜溫和的曲笙問道:「你對我做了什麼?我剛才是被你催眠做了夢嗎?為什麼要這樣對我,這也是那個騙子教給你的東西?我和你結婚這麼多年,哪點對你不好了,你竟然要這樣對我!」
曲笙微笑道:「那你在夢中看到的那個alpha丈夫對你好嗎?」
容斯仲像被戳中的刺蝟一樣炸起了混身的尖刺,尖叫道:「你就因為這個報復我?我實在不明白你在想什麼,我和你結婚時難道強迫過你?還是說我不夠愛你?你讓我經歷那麼難堪的幻夢,還把我變成beta,你到底想幹什麼?就算不愛了,至少也要好聚好散吧!」
「我早就和你斷了一切關係。」曲笙環著雙臂,彷彿在空中撈起了什麼,指尖捻了一下,用漆黑無光的眸子看著他:「你我之前的緣份已經被邵大師斬斷了,覆水不能重收,緣斷不能再連,我是打算乾乾淨淨地離開你,不是你一直讓人打壓我、逼迫我,在自以為要收尾,要完全折服我的時候走進了這個房間嗎?」
不知為什麼,看著他的神色,容斯仲心裡竟生出了幾分恐懼,身子輕輕顫抖,警惕地往後挪了一點。曲笙含笑看著他,低聲道:「七年前我離開這個世界時,以為自己擁有世上最美滿的愛情和婚姻,甚至值得我為之改變自己的身體來迎合你家的需要。可是七年後我再度回到這裡時,卻發現那段在我記憶中無比美好的愛情已經變成了一攤死水,我愛的人也剝下了當時美好的面具,露出不堪的真容。」
容斯仲不敢直視他,低聲說:「你跟我回去吧,我會對你好的,以前的事我們都一筆勾消,我懂得你作為beta的痛苦了,我願意原諒你。」
「不,你不懂。」曲笙搖了搖頭:「你只是因為害怕我才這麼妥協。我們的婚姻走到這一步其實也不全怪你,是這個把人分成abo三種性別,還給不同性別定了高低貴賤之分的世界的錯,一個alpha和一個beta無法受到alpha親友的祝福,這是我們這種性別劃分方式有問題。那些人類只分為男女,也不會因為性別不同而有高低之分的世界就絕不會有我們今天這種尷尬。」
那雙注視著窗外的眼睛深湛得如同無光的夜,黑得讓人不敢直視。容斯仲下意識想要避開那目光的凝視,曲笙卻踏前一步提起了他的衣領,笑道:「我將改變這一切,從你開始。斯仲,好好體味我給你的,不受信息素控制、不會因為某個omega信息素抑製劑失敗就陷入被動發情,必須要靠意志和抑製劑生活的完美人生吧。」
「……你要幹什麼?」容斯仲在他面前已沒有了絲毫底氣,恨不得立刻逃出這房間,回去檢查自己的身體發生了什麼變化。他隱隱覺查曲笙會做出什麼大事,也想阻止他,卻無從下手——甚至他現在連保護自己的能力都沒有,談何改變曲笙?曲笙卻已經沒有耐心跟他說話了,他輕鬆地把容斯仲提起來扔出門外,對他說了此生最後一句話:「去看看你的手下吧,邵大師下手可不會留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