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4.第十五次救援
「你們應該幫我的——而不是那個土著神官!他只不過是個什麼都不懂,信仰著根本不存在的神的古代人而已,我才是跟你們一樣從現代穿來的!他連個人飛行器都不能理解,也不懂擴音器原理,到現在恐怕還把你們當真天使呢,簡直是愚不可及!」
寧源微抬下巴看向辛,眼中帶著不加掩飾的鄙夷和優越感:「難道你們是擔心改變歷史之後,自己沒辦法再回原來的世界才拚命幫那個神官的?可是這個世界的歷史已經不一樣了,你們出現得太晚,現在莫森大帝和他已經徹底決裂,就是你們帶他過來,證明他是真正的信仰者,他也不會再像歷史上那樣成為皇后!大家都回不去了,你們為什麼不考慮支持我,和我一起改造這個落後蒙昧的古代世界?」
邵宗嚴眯了眯眼,把客戶拉到身後,不悅地擋住了寧源的視線,冷漠地說:「我不懂什麼改不改變歷史的,也不關心你跟那個國王結不結婚,我們只是來實現這位顧客的心愿而已。他不想讓你們結神婚,今天你就是說破大天,這個婚也結不成。」
寧源在這個世界順風順水慣了,除了辛神官還沒有一個不把他當神子捧著的,邵宗嚴這樣當面下他的面子,哪怕都是一樣的穿越者他也受不了,憤然質問:「什麼顧客!他能買你們多少東西,我當了這個帝國的王后可以加倍買!我可以把你們定為專供王室用品的商人,大家都是同穿,什麼事不能好好商量,不就是錢嗎?你們知不知道莫森大帝在歷史上是多麼偉大的君主,他征服了半個斯托塔大陸,建立了橫跨東西的統一帝國,是這片土地上第一個大一統王朝!你們難道捨得讓這段輝煌的歷史消失?」
邵宗嚴回頭瞄了客戶一眼,見他沒反應,便替他問道:「這就是你說的『歷史』?那麼你知道的歷史里,莫森跟辛神官結婚了沒有?」
這句話戳到了寧源的痛腳,他張了張嘴,一時竟說不出話來。神殿里一片死寂,所有來觀禮的嘉賓都被侍衛強行押出了大殿,主持婚禮的神官們卻沒人處理,仍然跪在原地聽著這些無法聽懂的,被認作是屬於神國之人的爭執。
沉默突兀地被人打破,莫森忽然開口,吩咐跪在神像下的神官:「還跪著幹什麼,繼續舉行婚禮!」
什麼?神官們和宮殿內侍都抬起頭,不可思議地看向國王:「可……可神子殿下和天使還沒……」還沒吵出結果呢。您是打算要哪位代表神嫁入皇室,萬一神子在神國地位並不高,反倒是這兩位天使更得恩寵,那豈不是開罪於神?
莫森冷眸掃過他們,提高聲音吩咐道:「婚禮繼續!這場婚禮是人間王者與天上王者的婚禮,並非我個人與神……之代行者的婚事,乃是國之大事,怎麼能因為代行者出了問題就擱置神婚?既然大神暫未選定婚禮代行者,那麼我就直接迎娶烏利烏圖大神本尊——你們把神像搬來,繼續婚禮!」
主持婚禮的祭司驚呆了,下意識反駁:「這怎麼行,之前從沒有過這樣的婚禮……」
寧源也被他的要求震回神來,哀傷柔弱地望向國王,用烏利卡語問道:「莫森,你難道不相信我嗎?我能勸說這兩個人,請你等一等,我們的婚禮不會受影響的。」
莫森一直看進他眼睛里,帶著幾分憐愛和歉意,搖頭答道:「不要為我勉強,寧,我不願意看你在任何人面前受委屈。我們晚上的婚禮不會受影響的,我向你許下的諾言也都將實現,只是現在的神婚儀式……按照禮儀此時我必須這麼做,下面的民眾們都期盼著這場婚禮,我實在不能拖延了。」
可那不一樣,如果他不能以神子身份代行神婚,明天以後大家都會覺得他這個神子是假的了,他還有什麼王后的尊嚴和權力?恐怕就在這座神殿里,他也要威嚴掃地,再不會有人敬畏了!
婚禮的音樂在國王的示意下再度響起,婚禮在國王的示意下繼續舉行,只不過結婚對象從打扮成神的人類變成了裝飾著金帛的木製雕像。寧源委屈得眼中隱現淚光,用力咬咬牙,飛身撲向辛神官,中途卻被邵宗嚴拎住領口吊在半空中,在國王和神官們的圍觀下真正顏面掃地。邵宗嚴把他扔出幾米,冷冷警告:「沒有下次,我不允許任何人對我們『元泱蒼華』尊貴的顧客動手。」
寧源喉嚨深處發出尖而細小的聲音,用自己熟悉的語言叫道:「你們要幹什麼,是要毀了這個國家嗎?如果我不能作為神子和國王結婚,我的正統性受質疑,剛剛倒向烏利卡的那些王和貴族都會撕毀協議!烏利卡也會失去現在的地位,甚至被有野心的國家聯手對付——他不是這個國家的人嗎?他就眼睜睜看著,因為他一己私心,國家陷入戰亂中嗎?」
「那麼,借著你這個假神子的名義挑起戰火,將整片大陸拖入戰爭里就行嗎?」
一道嘶啞沉鬱的聲音突兀響起,用的也是寧源出身那個國家的語言。寧源下意識看向神色清冷、身上比邵宗嚴還少一條絲帛,在這大冬天裡凍人得讓他不太敢看的晏寒江,卻發現他只是沉默地看著那座神像,若有所思的模樣,不像是在和他說話。
他心裡打了個顫,驀地轉頭看向辛神官,眼睛瞪得幾乎要脫眶,伸手指向他,不可思議地叫道:「你、你、你也是個穿越者?所以你才竭盡所能打敗其他神官成為這場神婚的代行者,就為了和莫森大帝結婚……你怎麼不早告訴我?哈,你一直針對我根本不是為了什麼信仰,而是嫉妒我一出現就佔據了莫森的心吧?」
「穿、越。」神官緩緩念出這兩個字,在莫森和神官們震驚的目光中,用這種他本不該懂的語言,流暢地說:「你是從後世來的人,或許還是我們的後代,你知道這個王國的未來,也懂得科學,所以你看不起我們這些在你看來愚昧無知的『古代人』,不相信神的存在……那你為什麼又要把自己塑造成神子呢?」
寧源搖著頭,喃喃問道:「你到底是穿越的還是古代人……」
辛神官諷刺地笑了起來:「借用神子身份獲得神殿的支持,再利用神權之威幫助國王陛下平定這座大陸,而在他獲得俗世的至高權力,足以壓倒其他一切反對之聲后,再由你這個偽神子出面承認神不存在,徹底葬送神權……」
「可惜你不知道,我從一開始就能聽懂你的語言,所以你那些偽裝成神諭的胡言亂語和以為無人能懂的抱怨、輕蔑,我都記在心裡。所以我不會讓你玷污這場婚禮,也不會讓莫森如此踐踏神之威嚴——」
「那你想怎麼樣?」到了這種時候,寧源反倒破罐子破摔了,硬氣地問他:「我倒無所謂,你敢把這些話,用烏利卡語說出來嗎?讓你們的神殿和王室反目,那些來觀禮的貴族當場動亂,烏利卡這就陷入全大陸的仇恨和戰爭中去?我不是這個世界的人,你可是,你要毀了自己的國家嗎?」
反正他光腳的不怕穿鞋的,大不了不當這個神子,找個地方制肥皂賣玻璃照樣能當個富翁,這個神官自己擔負得起把這個國家拖入戰爭的負罪感嗎?
隔著邵宗嚴,他和辛遙遙對視,周圍的神官們漸漸放下手裡的樂器,神思不屬,只顧看著這兩個用他們不懂的語言爭辯著的人。莫森恨極了這兩人的不懂事,更恨極了那兩個裝天使把辛弄回來的異國人,心底不禁盤算起該是為了這個「天使降臨之地」的名頭捏著鼻子任這些人在他的婚禮上搞風搞雨還是直接拆穿他們都是騙子。
算了,他現在還需要「神」的支持,先忍耐一陣,以後再說。莫森暗自嘆了口氣,回頭吩咐道:「把兩位天使和神子『禮送』到旁邊的休息室去,我和烏利烏圖大神的婚禮不容中斷,請他們以婚禮為重,神婚結束后我會向他們道歉。」
他身邊還有幾名被寧源用科學理論洗過腦的心腹近侍,略知他的身份,心裡同樣也覺得能和他說一樣語言,來自一處的地方不可能是真神,於是毫無心理負擔地掣出半把寶劍靠近神官和邵宗嚴二人,露出不掩猙獰殺機的笑容:「請兩位天使與神官大人隨我們到休息室等候,神婚結束后,國王陛下會來調解辛神官與神子之間的誤會的。」
辛看了莫森一眼,眼裡流露出些微歉意和痛心。這個國家是他的祖國,他也能理解國王擴張之心,也希望它能像寧源所說的「歷史」一樣成為橫跨大陸的強國,可這不能建立在對他所信仰的神祗的欺騙、利用……以及踐踏上。
他的目光漸漸冷峻,朝著邵宗嚴和晏寒江的方向單膝跪倒,懇求道:「求兩位阻止莫森陛下與烏利烏圖大神的婚禮。」
邵宗嚴揮手阻止這個大禮,一手摟上晏寒江雪白微涼的脖子,歪頭蹭了蹭他的臉頰,對客戶神秘一笑:「以我這麼多年裝神棍的專業技術保證,他這輩子都別想舉行神婚。」
莫森冷眼看著他們,用寧源之前教過他的最簡單的現代語低聲喝問:「你們幹什麼?我知道你們是假的,不是……神……」
邵宗嚴隨意瞧了莫森一眼,上眼皮深黑的眼線襯得那雙眼深得驚心動魄,彷彿凝聚了全世界的黑暗,令國王又感到了隱秘而恐懼的不詳預兆。他背後的翅膀在靈氣刻意操縱下來回扇了兩下,撞開逼來的刀劍,人卻沒飛起來,而是順著翅膀運動方向倒走到了天台上。
晏寒江隨著他退出去,輕笑著抬手朝天上一指。
原本萬里無雲的天空眨眼暗了下來,風雷隱隱翻滾,傾盆大雨毫無徵兆地當頭潑下,打濕了廣場上的民眾和花車。雷電如銀蛇般在雲層里鑽來鑽去,神殿精神推算,本該晴朗的天氣竟突然變臉,神官們止不住抖著身子跪下去,高呼著:「烏利烏圖大神拒絕婚禮!」
廣場里傳來比這殿里更響的聲浪,在隆隆雷雨中仍能聽到民眾尖叫著:「神婚失敗了,烏利烏圖大神拒絕這場婚禮,拒絕了我們的國王!」
抬到半路的神像被神官們放到地上,再也不敢往大殿這邊抬,樂聲零落扭曲,毫無婚禮該有的歡樂,倒是充滿了畏懼哀戚的味道。莫森震驚得失聲叫道:「你們真是天使?你們不是和寧源來自一個地方的嗎?」
寧源同樣喪魂落魄,拚命搖著頭,不顧自己的身份問道:「這是人工降雨?你們帶了高射炮還是火箭來?這不可能是神跡,世界上根本沒有神對不對……」
他的聲音壓得越來越低,卻還是有神官聽到了這話,悚然問他:「您說什麼,神子殿下您怎麼能說出這種話來?」
邵宗嚴摟著新婚道侶立在大雨能澆到的地方,人卻仍是一身乾爽,隔著雨幕笑道:「誰說這世上沒有神仙,那我們又是幹什麼的呢?年輕人相信科學是好事,可不該一邊相信科學一邊宣揚迷信啊,你要是好好談戀愛不用這個神子的名頭,不傷害我們的顧客,也就不會召來我這個客服……和我家屬了。」
他笑得越來越大,聲音融入雷雨,卻壓倒了漫天雷雨之聲,煌煌如天外傳來的神語:「烏利烏圖大神不接受這次神婚,也不再接受與男性國王成婚之舉,以後神婚只能與女王舉行!」
用迷信對抗迷信的確是個好手段,可也不只是那位穿越者和國王會用。除非這位國王捨得去千蜃閣變性,這輩子就不要再想用神婚這種邪門外道的方法收斂權力了。至於那位烏利烏圖大神同不同意他剛才說的……要是真不樂意,那就到小千世界當面來跟他說,不說就當他同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