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所謂惡趣味
顧采抱著腿蹲坐在精緻的竹凳上,半長的烏黑頭髮垂下來披散在肩側,寬大的白袍從上身遮蓋到小腿處,一雙白嫩秀氣的小腳丫踩在羊毛墊子上,幼小的身體蜷縮在角落裡,看上去煞是可憐。
綠衫侍女靈芸端著水盆進來,見狀無奈地嘆了口氣,「小少主,您今天怎麼就這麼不聽話呢?不就是像以前一樣洗個澡嗎?」
顧采看著面前一屋子鶯鶯燕燕的女孩子,頓時羞紅了臉,把頭扭向一邊,艱難地吐字道:「不、要!」
說完這兩個字后,他的喉嚨里再也擠不出一點聲音,只好警惕地蹲守在原地,隨時防備著那些想要過來把他抱去洗澡的侍女們。
雙方就這麼對峙了好一會兒,半響后,有個小侍女忍不住破功,「噗嗤」一聲指著顧采笑了出來,「你們看,小少主的眼睛一瞪起人來就變得圓溜溜的,蹲在那裡活像只小貓兒。」
眾侍女一瞧,果然很像,一時間玩心大發,紛紛想要撲過去抓住他,顧采內心叫苦不迭,滿臉通紅地往後倒退倒退再倒退,直到後背抵上冰冷的牆角,才忽然爆發似的喊出一句,「別過來!」
被女孩子抱去洗澡這種事情,實在是太羞/恥了!
更讓他感到窘迫的是,整座宮殿里似乎只能看到侍女,連一個最普通的男僕都找不到,也不知道那個大魔頭李沐風到底有什麼奇怪的癖好,竟然居住在這樣的女兒國!
「怎麼辦啊,小少主現在一點都不聽我們的話了……」
「他的身體這樣子——要是摔了碰了我們該怎麼跟宮主交待?」
「你們看,小少主的臉頰都鼓起來了,是不是要被我們氣哭了?」
「快去請宮主過來……!」
等到李沐風被侍女們請過來救急的時候,就看到顧採的半邊身子已經貼到了牆壁上,一雙貓兒眼滴溜滴溜的,穿堂的清風拂過,單薄的肩膀顫了顫,整個人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怎麼回事?」李沐風把自己的外衫脫了,走過去披到顧采身上,連人裹著衣服抱了起來。
靈芸低著頭戰戰兢兢道:「小少主不肯讓婢子們幫忙洗浴。」
「嗯?」
李沐風伸出手背蹭了蹭懷裡人滾/燙的臉頰,顧采努力克服著心中的恐懼,顫著手抓了抓對方的領口,仰起臉投過去一個求救的目光。
拜託了,他實在是不想讓這些女孩子們伺候他沐浴啊……
大概是他懇求的眼神太熱切了,李沐風收緊了手把他往懷裡帶,跟身邊的侍女吩咐道:「去湯池吧。」
所謂湯池,就是溫泉,其水溫熱若湯,趁著料峭春寒時去沐浴,是再合適不過的了。
顧采覺得自己現在這具身體實在是太嬌氣了,在外面的時候冷得發抖,可腳尖剛一踏進池水裡,馬上就跟觸電似的縮了回來!
好燙!
他的臉頰被池子里冒出的熱氣蒸得泛粉,眼底氤氳出了水汽。
李沐風伸出手捏了捏他的臉,一邊解著他的衣服,「別怕。」
顧采囁嚅道:「燙……」
「不燙的。」李沐風抓過顧採的腳踝,見十片腳趾甲都被溫泉水浸泡成了淡粉色,忍不住用勁捏了捏小小的腳心,順著足形的弧度按/揉起來。
顧采揪著半褪的衣角,窘迫地紅了臉,「宮主——」
他的聲音細若蚊蠅,李沐風卻立刻抬起頭,聲音有些微微的壓抑,「你應該叫哥哥。」
可……可是他根本沒聽說過李沐風有個弟弟啊。
再說,早就有人在星辰殿的諸天羅盤上推演過無數次,天下第一大魔頭就是天孤煞星的命,殺業滔天,寡親緣情緣,別說是弟弟了,恐怕一生下來就是孤兒的命吧。
「其實是個蠻可憐的人……」他還記得星辰殿的老祭司推演卦象時發出的感嘆。
顧采眨了眨眼,其實哥哥這個稱呼對自己來說一點都不陌生,但現在突然要他叫這個大魔頭哥哥,還真有點叫不出口。
哥哥這種存在,應該是溫柔可親,包容一切,跟李沐風一點都不相稱。
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他躊躇了許久,才敷衍地叫了一聲,「哥。」
也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在他叫出口的一瞬間,李沐風的動作似乎顫抖了一下,顧采只覺得眼前一花,等反應過來的時候,自己已經被面對面抱住,一股冷香縈繞在呼吸間,他微微張開嘴喘/息,李沐風就像兄長平時會對他做的那樣,親親他的臉頰又親親他的耳垂,輕柔得好像對待易碎的瓷器一般。
「哥哥……」
顧采莫名地懷念起了疼愛自己的兄長,用臉蛋蹭了蹭李沐風的胸/膛,沉穩有力的心跳聲響在耳邊,撲通撲通撲通。
他又摸了摸自己的臉,還沒看過自己現在究竟長得什麼樣子呢……要是真的還有機會見到哥哥,八成會被當成素不相識的陌生人吧?
最終,兩個人在浴池裡磨/蹭了許久,李沐風估計是平時被別人伺候慣的,並不擅長照顧小孩子,顧采覺得自己渾身上下的肌膚都被擦拭用的浴巾磨得泛紅,但是泡溫泉卻有個意想不到的好處——他的身體終於不再像剛醒來的時候那麼僵硬了。
身上穿著的小衣是適於睡覺的,舒展輕柔,稍微抬起手,衣袖就順著手腕滑到肘間,顧采仔仔細細地檢查了一下自己的四肢,白白嫩嫩的,看得出是被精心富養出的肌膚,秀氣得簡直不像個還處於喜愛摸爬滾打階段的男孩子。
不過很快,他就知道這具身體到底是怎麼被精養出來的了——李沐風把他抱到房裡,一個衣著華美的侍女立刻捧上來一瓶晶瑩剔透的玫紅色液體。
顧采聞到從瓶口飄散而出的香味,險些低叫出聲。
是神仙釀。
這玩意說是瓊漿玉露也不為過,傳聞只要半口,就可以醫死人,活白骨。
顧采生平只見過這玩意兩次,第一次是小時候病重,他的哥哥跟醫仙討要了一小瓶,三天之後身體就漸漸恢復健康了。
第二次是在他一個小姑姑的家裡,小姑姑愛美如命,不惜花費重金求購各種駐顏聖物來永葆青春,其中有一樣,就是這被眾多女子稱呼為「剎那芳華」的神仙釀。
紅顏彈指老,剎那芳華。
「這東西能留住我的容顏。」小姑姑曾經這麼對他說。
「瘋了。」
顧采怔怔地盯著眼前的那瓶神仙釀,剎那芳華的效果是一盞三個月,這麼一大瓶灌下去,他的身體豈不是十幾年都長不大?!
眼看著侍女已經沏了一盞上來,他躲在李沐風懷裡發抖發抖再發抖,最終鴕鳥一樣耷拉著腦袋悶聲道:「不、喝。」
李沐風的動作一僵,靠近他的鬢角親了親,「聽話,就一口。」
「好吧。」顧采勉為其難地抿了半口,讓人長不大的駐顏聖葯什麼的,簡直是邪物。
沒想到,一樁事剛搞定,他就驚詫地發現有人又捧了東西上來。
是一罐奶/白色的脂膏。
這下他真認不出這玩意是什麼,手上腳上都被抹上了厚厚的一層,還有手法老道的侍女專門給他按/摩,過了一會兒,他就覺得被塗抹的部位變得熱熱的,像是有一團火在燒。
好難受,這具身體也太奇怪了吧?而且看她們這麼熟練的步驟,這種事情肯定是天天都在做的,為什麼一個小孩子需要精養成這樣?該不會是得了什麼怪症吧……
顧采迷迷糊糊地被抱上了床,然後,李沐風俯身過來,伸出微涼的手掌逡巡過他的四肢,像是在幫他減輕痛楚似的。
「唔……」
顧采咬著下唇,望著簾帳忍不住叫出聲,「好疼……」
李沐風嘆息了一聲,從背後貼緊了他,「乖。」
顧采忍得想哭,心裡頭對大魔頭的敵意又湧上來了,口不擇言道:「壞人。」
李沐風親了親他的頭髮,「嗯,我在。」
顧采覺得剛才自己做了一件了不得的大事,他居然把天底下沒有人敢冒犯的大殺神給罵了。
換做其他任何一個人,如果敢這麼罵,恐怕現在就橫屍當場了。
可他不一樣,他是殺神的弟弟……
顧采突然很想看看自己現在長什麼樣子,不管是不是親弟弟,能讓李沐風這麼寵溺的,估計是個非常討人喜愛的孩子吧?
好奇心一燃,他忍住心裡的彆扭,用孩子的嗓音糯糯地喊了一聲,「哥哥。」
「嗯?」
「要……鏡子。」顧採用手比劃了一下。
黑暗中一縷溫暖的光亮起,很快的,他就看到半空中懸浮著一塊用術法幻化而成的水鏡。
顧采伸出手去碰那面鏡子的邊緣,清澈的鏡面很快就浮到他眼前。
然後他看到了一張相當秀氣可愛的臉蛋,白凈乖巧,讓人從心底里覺得分外親切。
怎麼可能不親切呢?
這分明就是他看了十幾年的臉啊……
到這個時候他才突然想起來,其實他當年第一次遇到李沐風的時候,也差不多是這具身體現在的年齡吧……
手裡的鏡子「啪」地一下脫落,又迅速在半空中聚攏。
李沐風凝視了一下顧采映在鏡子里的臉,突然上前將人抱過來吻住,邊親邊呢喃著,「好看。」
是啊,他是長得好看,小時候哥哥總是說,怕一不小心就讓人給拐跑了。
可再好看,也不該……
他怔怔地摸著自己的臉,其實這具身體的每一寸他都很熟悉,就連嗓音都一模一樣,世界上根本不會存在完全一模一樣的人。
除非是煞費苦心專門定製的傀儡,用原主的血液作為媒介,才能造就這麼栩栩如生的軀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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