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8.被河水淹死的醫生(十三)
視野之內有許多人,空氣清新了不少,比起逼仄沉悶的車廂裡面酈雨歌的心卻吊得更高。努力的使自己心情沉靜下來,不管怎麼樣她都要從這裡逃出去,緩緩的抬起頭來,壓抑住想要流淚的衝動,酈雨歌挺直脊背看著這群人,這群她都不認識的人。
視線幾個迴轉,瞳孔微縮,一個挺拔的身影突然映入眼帘。對方還是老樣子,從小時候就是這樣,為了省下幾塊剪頭髮的錢,每次都是等頭髮長了一些才去剪,長胳膊長腿的,身上穿著簡單的襯衫長褲,後背挺直。
在沒有人注意到的地方何雲崢的嘴角微微上揚了一個不明顯的弧度,他對酈雨歌安慰的笑笑。黑暗裡面,這雙眼睛好像在橘黃色的燈光裡面發光,一種溫暖的火焰漸漸的在自己的心房裡面點燃,酈雨歌忽然有了一種想要流淚的衝動,眼眶發酸。若無其事的別開了視線,腳下向前邁了一步,抬起頭來,心裡生出了安然信心。
原來,在不知道的時候我們都長大了,昨天還站在樹下給自己送桃子的少年已經成長到可以依靠的身高了。
「她胳膊怎麼了?」三十幾歲的男人上上下下的打量著這兩個人,最後視線落在酈雨歌身上,抬抬下巴問道。
靠著麵包車的男人抽了一口煙,也沒回頭,「是脫臼了,我這邊少一截繩子,就沒給她掰好。」他瞥了一眼酈雨歌,吐出一口煙,舒服的嘆了口氣,「兩千塊錢,我馬上就能治好,人你現在就能帶回家。現在天都黑了,我們哥倆還得走夜路,兄弟你要是願意就說個痛快話,我們也好回去睡個覺。」
男人有些猶豫,他看著酈雨歌,又看看另一個女孩子。兩個人單從長相上看,酈雨歌要更漂亮一些,五官整齊身材正好,另一個長得要瘦一些,尖下巴薄嘴唇細腰矮個子,怕是不能幹活……
靠著車的男人也是看出來了這個男人的心思,他安慰道「這兩個人你喜歡哪個都沒問題,花了錢人你領回家,到時候是洗衣服做飯還是生孩子種地不還是哥們你一句話的事兒?這些都不用擔心,她要是不服總能教訓好。」
「就這兩個了嗎?你們下次什麼時候來?」三十幾歲的男人掃了兩眼這兩個女孩子還是有些不滿意,兩千塊錢,他家裡一年才收入多少。
把煙抽出來,一根手指彈彈煙灰,叫老四的男人抬頭,眨眨眼睛,似乎是經過了一些心算,「這可就沒準了,我和幾個哥們天南地北的,過一陣子就要出遠門了,這兩個是這些日子忙到最後剩下的。你們要是今天相不中我這人,等什麼時候別人來再買也行,不過有一句實話我先說好。」男人一伸手,掃掉了衣服上不小心掉落的一截煙灰,「到了哪裡都是這個價格,我今天出的價只比別人低,不帶有哪個比我這價格更好的。」
「那我……」三十幾歲的男人伸手拍了拍衣服,心裡有些煩躁,「等會兒,我再想想,要不你們先走吧。」
何雲崢上前一步,腳下極輕,有幾分小心翼翼的味道,「我……」他摸摸頭,笑笑,乾乾淨淨斯斯文文的,看上去十足的不好意思,「兩千塊……我想……」磕磕絆絆還是沒說完這句話。
老四眼睛一亮,「小老弟,你相中哪個了?別不好意思,男大當婚,老哥我手裡經過的姑娘都乖巧。你要是帶回家,做飯刷碗掃地生孩子都沒問題!」男人掰著手指頭說完這些話,不意外的看到了眼前這個大小夥子紅著臉。
「這個……」何雲崢看著酈雨歌,在周圍人眼中就是看著了漂亮姑娘挪不動腳的獃子樣,「兩千塊,我身上不夠,你看用這個抵行不行?」何雲崢把自己脖子上的銀鎖扯下來,遞給對方。這是他剛剛出生的時候,村子里的仙姑說他命格太軟,家裡的祖母拿著幾副老首飾到一個銀匠那邊打的。
剛剛抽煙的男人伸手顛顛手裡的銀鎖,皺皺眉頭,扭頭對同夥說:「咱們手電筒呢?那個照出來白光的。」
「我找找。」同伴推開車門,半截身子鑽進去,不一會拿出一個手電筒,打開開關,幫人照著銀鎖。男人翻來覆去的把鎖頭擺弄了幾遍,又上牙咬了咬,最後在手心裡掂量了兩下。
「小哥,這不太夠……」男人搖搖頭,有些抱歉的對何雲崢說,作勢要把東西遞給他。
何雲崢也是皺眉,「你等等。」他上上下下的翻自己身上帶著的口袋,最後勉勉強強從裡面翻出七百塊錢。「加上這些夠不夠?」何雲崢把錢遞過去,眼睛盯著酈雨歌,又看著正在數錢的男人,小心翼翼的,有些可憐。
男人把何雲崢遞過來的錢熟了兩下,最後裝到了口袋裡面,說道:「就這樣吧,有道是姻緣天註定。小哥你和這個姑娘有緣分,今天我也當一回月老,成全了你們。」
何雲崢道謝,「那胳膊……」沒等何雲崢說完,男人走到酈雨歌身邊咔吧兩下用力,也不管酈雨歌難受的要緊牙根的樣子,手腳利索,轉頭對何雲崢說:「好了。」
「那……謝謝……」何雲崢說,他的眼睛緊緊鎖在酈雨歌身上。
「要不要我送你一截繩子?」對方問道,嘴角還帶著笑意。
何雲崢急忙搖搖頭,紅著臉說:「不、不用了,我一個男人……」他一個男人,總也比一個女人力氣大,而且對方看起來臉色也不太好,應該是好久都沒吃好睡好了。
「那好,人你帶走吧。」
何雲崢走到酈雨歌旁邊,先是對人笑笑,然後抓著對方的手腕往回走。在身上有陌生的溫度過來的時候酈雨歌先是反射性的僵硬了一下,然後看著何雲崢才往前走。
身後的說話聲漸漸落下了,幾個人大概還在商量著買不買人,人販子剛剛在何雲崢手上賺了一筆,現在心情正好。
一隻手拉著酈雨歌的手腕,因為不確定周圍是不是有人何雲崢並沒有緊著和酈雨歌說話,兩個人沉默著往前走。忽然,一滴冰涼的液體落在了自己手上,何雲崢耳邊漸漸傳來了酈雨歌的啜泣聲。刻意壓低的聲音,就好像是想要將多餘的眼淚都吞進肚腹之中一樣,一聲一聲,整個身體都在顫抖。
何雲崢知道對方的悲傷,也沒有轉頭去看酈雨歌現在的表情,心裡能想象出對方現在的樣子。即使沒有歷盡千帆,沒有屢次失敗的逃跑,酈雨歌還是有一種同樣的傷心。經歷了這幾天人間地獄一樣的生活,酈雨歌覺得自己隨時都可能會死去,甚至自己也不懷疑這段時間的經歷會成為自己一生的陰影。
到了暫住的人家的時候,對方看著何雲崢身邊的女孩子有些驚訝,女人看一眼何雲崢,又看一眼酈雨歌,問何雲崢,「這是……?」
「剛剛街上……」何雲崢半邊臉藏在陰影裡面,他有點說不出那個「買」字。
——「他買來的媳婦。」一個粗糙的男聲在何雲崢身後響起,打斷了何雲崢的話。
屋子裡有些暗,何雲崢和酈雨歌兩個人的表情都看不清楚,他們不出二人藏在陰影裡面的表情。對方從何雲崢身邊經過,接著說:「你還是快點辦完事兒走吧,今天我要不說你是我們家親戚,那兩個人販子沒準弄死你。」
何雲崢說道:「明天上完墳,我就能走,到時候還拜託大哥送我們兩個一段路。」伸手捏捏酈雨歌的手腕。他知道對方說的都是實話,做那種買賣的人都是心狠,殺人奪命這種事情還真是能幹得出來。對方也不是在嚇唬自己,剛剛在街上出口幫忙多半還是看在那二百塊錢的份上。
「明天吧,你一早出去上墳,我把車套好,回來就送你們去坐車。」
何雲崢道了聲謝謝,轉頭問正在擦桌子的女人,「大姐,還有飯嗎?」
「還有一碗,是給這姑娘吃吧,我現在就熱熱。」女人看了兩眼酈雨歌,心裡也生出幾分憐惜。這幾年村子裡面總有從外面過來的姑娘,這樣的女孩子一沒娘家幫助二沒余錢,差不多是結了婚就當牛做馬……
酈雨歌用低著頭,額頭前面有一縷頭髮耷拉下來,看上去格外凄涼。何雲崢把人帶到這家人讓他住的空房間裡面,剛剛坐下,酈雨歌就用拳頭堵住了嘴唇,肩膀抖著,一聲一聲難以掩藏的嗚咽聲傳了過來……
伸手拍拍對方的後背,何雲崢伸手輕輕地把人擁在懷裡,「明天,我們就離開這裡。」像是安慰孩子一樣,何雲崢拍著酈雨歌僵硬的後背,等著對方放鬆下來。
不知過了多久,酈雨歌才鬆了口氣,嘶啞著開口:「你的長命鎖……」
「鎖頭沒了可以再打,你人沒事就好,明天我們回去報警。」像酈雨歌一樣,何雲崢也是恨透了這些人口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