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被河水淹死的醫生(十六)
一個故事結束了,康康已經閉上了眼睛,看著對方輕輕顫抖的睫毛何雲崢有些失笑。轉過身換衣服的時候,剛剛還閉著眼睛的孩子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睜開了眼睛,黑白分明的眼睛裡面映著何雲崢的動作。
何雲崢身材略微偏瘦,不像大多數和他身高差不多的同齡人一樣瘦的能看清楚每一根肋骨。穿上襯衫的時候風一吹衣服總會微微鼓起來,給人一種這個人很單薄的錯覺,而現在康康眼中何雲崢的骨骼上都覆蓋著一層薄薄的肌肉。康康看過的人大多是柔軟纖細的女人,她們大多數臉上都擦著自己叫不出名字的粉,身上散發著某種香味,走起路來小腿挺直拔高,腳下噠噠噠的鞋跟聲清脆響起。
何雲崢與這些人是不同的,但如果說這是男女之間的區別好像也不準確,康康自己的父親也是男人,他身上總是帶著一種淡淡的煙味,不管衣服洗得有多乾淨那種味道就好像是融入骨子裡面一樣。平常這個人他也沒想過要親近,康康不覺得自己討厭父親,甚至應該是喜歡的,但他又不喜歡接近這個人。
好像從來沒有過這樣一個人,不管怎樣他都覺得喜歡,依賴,也心甘情願的為他做出一些改變,比如開口說話。
「怎麼了?」何雲崢看著康康出神的樣子,走過去伸手輕輕的覆蓋在他的額頭上。這孩子太乖巧了,常常讓他有一種對方就算是生了病也不會說出來的錯覺,溫度正常,剛剛想把手拿開另一隻小手就覆在了自己手背上。
康康看著何雲崢,「沒什麼。」他往裡靠靠,讓出位置。心裡想的則是對方一會兒只隔著一層薄薄的睡衣就躺在躺在帶有自己體溫的地方,他們的溫度會融合在一起……
說不清的**從心底蔓延滋生,自己手掌和對方接觸的地方似乎都有火焰在燃燒一樣,他垂下了眼睫,擋住了眼中的情緒,鬆開了何雲崢的手。對於這種陌生的忽然洶湧而出的熱情,康康有些害怕,他甚至覺得這是某種罪惡……就好像,深海里巫婆將藥水遞給人魚公主,王后將蘋果遞給白雪公主一樣。
是罪行。
被子被掀開了一角,一個溫暖的身體鑽了進來,何雲崢把康康抱到懷裡,看著對方輕顫的睫毛說:「早點睡吧,早睡早起。」
孩子健康成長少不了家人給予的那份愛,自己毀了這個孩子的家,就要補償給他一份愛。他沒有那份愛,也可以做出一些很像是出於愛的行為讓這個孩子健健康康的成長,輕輕的撫著孩子的後背,兩個人漸漸都進入了夢鄉。
何雲崢是一個小城裡面出來的學生,他家裡雖然稱不上貧窮但經濟條件也不是很好,現在要多養活一個孩子身上剩下的余錢根本不夠。何雲崢倒是有許多賺大錢的方法,但是手裡面沒有啟動資金也是枉然,康康這孩子身邊離了人他也不放心,就在空閑的時間寫一些東西給雜誌報社投稿。
數不清多少年的流離,何雲崢不僅搜集了大量的資料,自己的學識和視野也有了提高。開闊的眼界,深厚的底蘊,流暢的文筆……很快他就成了一個小有名氣的原創作者。
生活的基本問題算是解決了,何雲崢坐在康康身邊,「你想要上學嗎?」上學也許要麻煩一些,比如說何雲崢不是康康的監護人,他甚至不知道這個孩子的監護人是誰。
康康看著何雲崢,臉上沒有表情,眼珠微微動了一下。他端坐在小椅子上,手裡拿著還沒擇完的豆角,「你希望我上學嗎?」他問道。
何雲崢手裡繼續擇菜,溫和地說:「與你同齡的人大多數在學校都讀過幾年書了。」康康抿抿唇,將手裡的豆角扔到小盆里,何雲崢看著他繼續說:「不過,在這件事情上我尊重你的選擇,說實話如果你想上學我可能還是要麻煩一番。」
「那就不要去了,反正我要學的東西你都能教我。」康康偏著頭,嘴角露出一個不明顯的笑意。
「你一直都不願意叫我老師。」何雲崢說道。不管是在蔣家的時候還是到了這裡康康都不願意叫自己老師,對於他這個一直兼任老師保姆兩個角色的人。
康康垂著頭,拿了一隻豆角,動手擇菜,他能感受到何雲崢落在自己頭頂的視線,「我記得今天下午你有一節課,我們一起去。」他生硬的轉移了話題。
何雲崢也沒再糾纏,是不是老師都無所謂,剛剛會問起不過是一時好奇。反正他也不知道做過都少人的老師了,這孩子也許是小孩子心性某種心血來潮說不清緣由的堅持,也許是任性都無所謂。
「是,我下午有一節課,教室很大,所有的學生都坐不滿。我們可以一起過去,坐在稍微靠後一點的位置。」
康康點點頭。
這段時間一直是這樣,只要何雲崢上課康康能跟過去就跟去,不能去就在家裡等著他。他很聰明,在學習上有舉一反三的能力,何雲崢給他講解知識將常會成為一種讓兩個人都舒服的享受。
寒假,何雲崢帶著一個孩子回家,他父母很歡迎,但是二老看起來心情都不太好。
何媽媽看了何雲崢一眼又一眼,最後還是嘆了一口氣說了實話,「前幾天酈家來退親了,還有這個……」伸手將一塊新打出來的銀鎖放在何雲崢面前。
「為什麼?」何雲崢拿起銀鎖,這塊鎖頭與何雲崢從小戴到大的那一塊幾乎一模一樣,看起來應該是出於一人之手。如果他記得沒錯,當初那家銀匠今年已經五六十歲了,在四五年前就將祖傳的技藝交給兒子了。銀匠家兒子的手藝不如父親,老銀匠有時候還會嘆氣,這塊銀鎖看樣子卻應該是老銀匠打的。
何媽媽又是嘆了口氣,臉上帶著一種說不出是哀嘆還是可憐的神情,「酈家的丫頭休學一年,聽說……是懷孕了……」
康康靠在何雲崢身邊,緊緊的抓著他的衣擺,沉默了許久,何雲崢才「嗯」了一聲。
「也不知道是誰……」何媽媽抬起衣袖抹著眼淚,她自然不想這件事是何雲崢,如果是自己兒子兩家不過是一場酒席的事兒。以何雲崢的品行也做不出這種事情,酈雨歌是她從小看到大的姑娘,雖然平時大大咧咧的,也是個有主意自愛的……再往深想……
當年在小湖村,酈雨歌對於在人販子手中的事情一筆帶過,何雲崢知道酈雨歌剛剛到小湖村不久流過一次產,這還是村子里的人什麼時候順口說的。那時候酈雨歌身上的病有一半是在月子里做下的,現在想想大概是剛剛流了產沒得到休養還每天算計著逃跑的事情,之後流了產應該也沒人心疼她,更沒人幫她調理身子。
這孩子到底是誰的,也說不好……
何雲崢還是決定親自去看一眼酈雨歌,不管怎麼樣,這個女孩子在以後會不會與自己再有什麼關係他都希望對方能夠過得開開心心健將康康的。
「帶些東西過去吧。」何媽媽也知道自己家這兒子的性子,就算酈雨歌不與何雲崢在一起也是她從小看到大的姑娘,何雲崢從小玩到大的朋友。何媽媽拿出一個小袋子,「這裡面的東西都是養身的,還有你爸爸開的幾包養胎的湯藥,一起拿過去吧。」
康康眼睛盯著何雲崢,什麼也沒說,也能讓人感到他的不安。何雲崢拍拍康康的頭,「一會兒我就回來。」
外面正下著大雪,早上才掃過的地又覆上了一層白雪,何雲崢腳下印下一個一個的腳印。康康忽然追了出去,有些執拗的盯著何雲崢的背影,腳印。何媽媽聽何雲崢說過一些這孩子的情況,也明白大概是心病,看這孩子追著人出去就怕對方再生病。小孩子大多不愛吃藥,有時候吃進去也是吐出來,非常不好照顧。
何媽媽追出去看這孩子正站在門口,也不知道是怎麼,忽然有些心軟。她覺得眼前這個孩子就好像是怕被主人拋棄的小動物一樣,可憐兮兮的,小心翼翼的,連嗚咽鳴叫都輕輕的,生怕惹人不耐。伸手拉了拉孩子被風吹涼的手心,「回去吧,外頭太冷了,小心生病。雲崢他一會兒就回來了,不用擔心。」何媽媽本想說你要是生病雲崢就擔心了,但看這孩子的樣子卻又不忍說了。
何雲崢家在村子里最北面,酈雨歌家在最南面,平常步行是十分鐘的路程。現在天上飄雪,路不好走,一腳深一腳淺的,有車轍的地方沿著車轍走,沒車轍的地方一腳下去不小心就能沒下去半截腿。何雲崢走到酈家的時候鞋子裡面已經灌了半下子雪,手指冰涼,手臂間夾著一個包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