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姜宴坐在化妝間里,心卻始終安定不下來,眼皮也突突直跳。她總覺得今天好像有什麼事情要發生,可是老黃曆上明明寫著今天是大吉並且宜嫁娶,應該不會錯吧?會不會是她多想了?
她按著眼皮打開手機,翻出萬年曆,翻來覆去的確定了好幾遍「今日宜嫁娶」五個字,不斷的安撫自己,才慢慢平靜下來。
化妝間的門忽然被人推開了,一身淡紫色伴娘禮服的吳桐闖進了,焦急的催促道:「你怎麼還在這兒發愣呢?時間到了,該你出席了!」
「啊?時間已經到了嗎?這麼快?」姜宴懵懵懂懂的望向她,提起裙擺跟她走向門口,然而在看到宴廳裡面賓朋滿座的場景,她還是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這人……好像有點多啊。
吳桐回頭給她檢查了一下婚紗和妝面,確定沒問題了才點了點頭,「可以了,快去跟你爸入場吧。」
「桐桐!」姜宴忽然握住她的手,有些緊張和痛苦的說道:「我……我總有種不好的預感,而且……而且我感覺肚子有點疼。」
「會不會是因為你太緊張了?」吳桐也著急起來,試著安撫她道:「你做深呼吸,跟著我做。呼氣……吸氣……好了點沒有?」
「好像沒有……」她捂著肚子,表情愈發難受:「我……真的感覺肚子很疼。」
「哎呀,現在已經來不及讓你去上洗手間了,你先入場吧,這個流程很快的,等結束之後你再去。乖!」
吳桐說著便把她推了出去,姜宴已經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了,只好忍著身體的不適,按捺著內心的忐忑不安,挎上了姜正遠的手臂,和他一同緩緩走進了宴廳。
他們最終還是選擇了最普通的中式婚禮,只是婚禮場景用了一些童話和森林風,看上去甜美而又夢幻,紅地毯兩邊還有小蘑菇和花,就像是童話里的道路一樣,道路的盡頭就是王子。
姜宴挽著姜正遠的手臂,踏過紅毯,目光直直的看著前方的薛昭。
不過幾十米的距離,她慢慢走向他,腦子裡卻忽然想發洪水了一樣,湧現出了各種各樣的場景和回憶,從他們見第一面開始,一直到她喜歡他,倒追他,到他原意接受她,她受傷,他照顧她,然後開始了兩人的同居生活。
時間過得真的好快,緣分也是一個奇妙的東西,她撞了他的車的時候,絕對沒想到有朝一日他居然會成為她執著一生的人。
姜宴忽然覺得百感交集,看著他的面容,眼睛也不由得濕潤模糊起來,等到了他面前的時候,已經忍不住落下了淚。
而薛昭也和她一眼,在這短短的幾分鐘之內,他腦子裡像過電影一樣,回憶了他們的相識、相知、相愛。
姜正遠將她的手交到了薛昭的手上,兩人十指相扣的一刻,都下意識的回頭看了一眼對方,也從對方的眼中看到了難以言說的複雜感情。
證婚人是薛昭上大學時候的老教授,也是薛昭爺爺的老朋友,在醫學界很有威望,是出了門的醫學泰斗。
老人家拿著話筒顫顫巍巍的走上來,緩緩開口道:「今天,是我的學生薛昭,和姜宴小姐的婚禮。首先,我要感激他們把證婚人這個重擔交在我手上,我這一把年紀了,還能當回月老,也是不容易啊……」
就在台上的婚禮如火如荼的進行著的時候,一個一身黑色西裝,捧著一個小禮盒的人忽然走進了宴廳,起初這個人並沒有引起大家的注意,直到他踏上了禮台,台下的人才開始側目唏噓起來。
台下的姜正遠和姜緯以及薛家的人也都緊張起來,賓客里有年輕的小夥子已經起身朝禮台走了過來,薛昭下意識的將姜宴護到了身後,生怕這個人是高琦派來的亡命之徒。
男人慢慢走到薛昭面前,對著他淺淺頷首,將禮盒遞到他面前,公式化的說道:「薛醫生,這是我們老闆送您的新婚禮物,祝您新婚快樂。」
薛昭警惕的看著那個包裝精緻的盒子,並沒有伸手去接,只是客氣的說道:「你們老闆的心意我收到了,替我謝謝他,不介意的話,坐下來一起吃飯吧。」
「薛醫生不用這麼客氣,我來之前老闆交代過我,請薛醫生當場拆禮物,有什麼問題,我也好及時彙報。」
台下的人都目光灼灼的盯著他,一旁的母親也不停的向薛昭使眼色,示意他趕緊解決了這棘手的問題,不要耽誤婚禮的繼續。
薛昭咬了咬牙,伸手接過了盒子,對著姜宴扯了扯嘴角,刻意向後退了兩步,避開了她的視線,在沒有人能看得到的地方,緩緩的打開了小盒子。
然而就在他看到盒子里的東西的一瞬間,他只覺得自己心跳都漏了一拍,渾身血液都逆流了一樣,整個人都僵在了原地,不知道該做什麼反應,也不知道該有什麼思維。
盒子里的東西不是別的,而是姜宴的……裸.照。
照片上的她只穿著不能蔽體的內衣,雙眼輕闔,卻被擺成了各種各樣屈辱的姿勢。薛昭不知道這樣的照片是怎麼被拍下來的,但從姜宴的表情上可以看出來,她對所發生的一切都毫無知覺,如果不是睡著了,那就一定是被下藥了。
他終於知道了高琦所說的一切究竟是什麼意思,他口中的「大禮」又是什麼意思。
可誰會這麼做?這照片又是誰拍的?
他緊緊地攥著拳頭,側臉上的肌肉緊繃著,只覺得手臂上的肌肉都要崩開一樣,牙根咬的咯咯作響。大概是因為這個衝擊太大了,他甚至都能感覺到胸腔中的血涌到了喉頭,口腔中都充滿了血腥味。
薛昭猛的轉頭看向那個男人,極力剋制著自己的情緒,卻還是發狠的,咬牙切齒的怒聲道:「你們老闆到底想幹什麼?!」
那個男人只把自己的手機遞到他面前,「我們老闆想親口向薛醫生道賀,還是您跟他說吧。」
薛昭幾乎是劈手從那個人手裡奪過了手機,對著那邊的人一字一句的擠出一句話:「你他媽到底想幹什麼?你信不信我立刻報警?」
高琦聞言輕笑:「看樣子薛醫生已經看到我送你的禮物了?怎麼樣?還喜歡嗎?覺得滿意嗎?」
活了快三十年,他終於知道了什麼叫做「殺人的心都有了」,這一刻他就是這種想法,恨不得能殺了高琦,或者跟他同歸於盡。
薛昭忍不住破口大罵:「你他媽就不是人!」
高琦也不惱,反而是慢條斯理地說道:「薛昭,我很早以前就已經告誡過你了,趕緊退婚,不然的話你肯定會後悔的。現在我只給你兩個選擇,第一,你繼續你的婚禮,不過你手上的照片,馬上就會被你所請的每一位客人一一閱覽。第二,你現在離開,我可以不再繼續接下來的事情。」
「你王八蛋!」薛昭攥緊拳頭,渾身都顫抖起來,雙眼猩紅的像是嗜血一般。
「選擇權在你手裡,我數三個數,你最好趕緊給我答案。」高琦的聲音冷得像是從地獄里來的一樣,「一……」
薛昭的腦子飛速的旋轉著,兩秒鐘之內,他設想了無數個可能,可是都沒有實現的辦法。他從來沒有像現在這麼不知所措和慌亂絕望過。他抬頭就能看到姜宴期待和疑惑的目光,她不知道他這裡發生了什麼事,也不知道他此時陷入了怎樣艱難的兩難境地。她只是在等一個結果,在等她嚮往已久的婚禮,在等她愛的人來牽她的手。
「二……」
高琦的聲音還在繼續,薛昭聽著他的聲音,忽然就後悔了。他後悔了,後悔自己的一意孤行,後悔自己的桀驁不馴。是他錯了,他早就該聽他們的話,及時取消婚禮,及時止損。而不是像現在這樣騎虎難下,並且有可能傷害到姜宴。
傷害到他最不想傷害的人。
「三……」
高琦的話音剛落,薛昭就立刻開口道:「我答應你!」末了他又絕望而哽咽地重複了一遍:「我答應你,我退婚,你別傷害她。只要你不傷害她,我什麼都答應你。」
「好。」高琦笑的得意而又狂妄,「那麼接下來就看薛醫生的了,希望你能給大家一個交代。」
他說罷便掛了電話,薛昭握著手機,無措而又茫然。
「薛昭?薛昭!」
良久之後,他才聽到耳邊有人在叫他,他轉過頭,卻對上了姜宴疑問和擔憂的雙眼。她終於還是走上來握住了他的手,殷切的小聲問:「出什麼事了?是不是醫院臨時有手術?很著急嗎?」
她的眼神清澈而又無害,薛昭看著她眼中自己的倒影,卻彷彿看見了一個混蛋,看見了一個儈子手。
「沒事。」他張了張嘴,終於擠出這兩個字,啞著嗓子說道:「我有事要向大家宣布。」
他從教授那裡接過話筒,目光在姜宴的臉上游移了一下,最後又落到了台下的客人身上。他想開口說話,卻覺得喉頭像是被堵了棉花一樣,那些決絕的話,他怎麼也說不出來。
台下的人們已經開始側目唏噓,大家都奇怪的議論紛紛,就連長輩們也不安起來。
良久之後,薛昭終於下定了決心,緩緩開口,卻擲地有聲地說道:「這個婚,我不結了。」
話語落定,台下立刻一片嘩然,薛家的人都震驚的紛紛站起身,程嘉陽、吳桐、姜正遠、姜緯,所有的人都不可思議的看著他,眼中寫滿了難以置信。
就連姜宴也震住了,她的眼中立刻湧上了慌亂和不知所措,一把抓住他的手,緊張的看著他,語無倫次的說:「薛昭……薛昭你說什麼呢?今天這麼重要的日子,你不要鬧了好不好?你別跟我開玩笑,咱們婚禮還要繼續呢。」
薛昭攥了攥拳,狠下心又重複了一遍:「我沒有跟你鬧,也沒有跟你開玩笑,我說的每一個字都是真心的,這個婚,我不結了。」
「你為什麼……」姜宴不可置信的看著他,她強顏歡笑的看著他,極力剋制著自己顫抖的聲音,努力鎮靜的說:「你之前……你之前說在婚禮上要給我個驚喜,這就是你說的驚喜嗎?你不要鬧了,這不是驚喜,是驚嚇啊。今天不是愚人節,台下這麼多客人呢,咱們得繼續啊。」
她已經帶了懇求的語氣,期期艾艾的望著他,薛昭看著她的眼神就覺得整顆心都被揪疼了。他幾乎已經要忍不住想緊緊地抱住她,無論發生什麼,他都不管了。他只想抱著她,哪怕是掩耳盜鈴一樣的捂住她的眼睛,讓她不受世事煩惱也好。
可他不能這麼做,他不能用一個女孩子的名譽和清白去做賭注。
薛昭咬了咬牙,聲音微顫卻也決絕的說:「我說了,我不是在鬧。我是真的不想繼續了,不想跟你結婚了。我希望你能明白,這麼做,也是為你好。」
不是不願,也不是不想,而是不能。
他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離開,不讓危害擴大。
姜宴如遭雷劈一般的望著他,抓著他的手,眼睛空洞而又惶恐,帶著哭腔道:「你別嚇我,你是不是有什麼難言之隱?你可以跟我講啊,我都會站在你這一邊,我都會原諒你的,只要你跟我說就好。」
薛昭用力甩開她,退後一步嫌惡道:「你還不懂嗎?現在不是你原諒我,而是我不想再容忍你了。姜宴,我受夠你的無理取鬧和不可一世了,我從一開始就沒想要跟你好好在一起。是因為你一直纏著我,我覺得你煩,為了讓你能不再纏我,才答應和你在一起的。這些理由夠了沒有?如果你覺得夠了,那我就走了。」
他說罷轉身就要離開,他已經不能在這個地方呆下去了,再呆下去一秒鐘,他怕他就要剋制不住自己的感情,回去擁抱她了。
「我不相信……我不相信……」姜宴用力的搖頭,眼淚跟著落了下來,衝上去從後面抱住他,哭泣道:「你之前不是這麼說的,你說過你要和我一輩子在一起,你說過你會一輩子保護我,你會好好愛我的。你那時候不是這麼說的……」
「你不知道什麼叫做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嗎?」薛昭轉頭冷笑的睥睨著她,絕情地說道:「如果我不說得好聽一點,你怎麼會相信我呢?就是因為我說的太真實,你才相信了,不是嗎?而且還舉行了這麼盛大的婚禮。我之所以會陪你玩到現在,只是想給你一個警告,我從來就沒有喜歡過你,從一開始,就只是想跟你玩玩。至於走到婚姻這一步,是因為被你逼到了這裡,我只能陪你繼續玩。但我現在不想玩了,反正咱們也沒有領過證,這婚禮你一個人玩吧,我不奉陪了。」
可這些都不是真的。他早就喜歡上了她,想給她一切,想陪她走完這一輩子,想和她擁有一個完美的婚禮。
可現實不允許,不給他們這個機會。
他狠下心向外走,姜宴坐在原地,想著那些狠絕的話,卻始終無法相信,也不願相信。
她忍不住衝上去抱住他,幾乎是匍匐在地上,跪坐著懇求他,聲淚俱下的懇求道:「薛昭……薛昭我求求你,不要走。別丟下我一個人。你說過你不會離開我的,你忘了你跟我說的誓言了嗎?你說過你會給我一個家的啊。你還給我買了那麼名貴的首飾,我知道你不是這麼絕情的人。如果你不想要婚禮,那我們現在就取消,我們不要了,你能不能別走……我求你了。」
她從來沒有這麼卑微過,二十八年的自尊都用在這一刻了,她只希望能留下面前這個男人,這個她用整個生命愛著的人。
薛昭聽著她的話,只覺得整顆心都在顫動。他想把她扶起來,緊緊抱在懷裡,告訴她,自己所說的一切都不是真心的,想讓她不要這麼卑微。她是不可一世而又驕傲的姜宴,不該在這麼多人面前毫無尊嚴的求他。
可他到底是不能這麼做,反而是轉頭蹲在她面前,握著她的手腕,一字一句的問她:「你是不是還不死心?」
姜宴抽噎著搖頭,眼睛紅的像是能滴出血來,「你說的話……我一個字都不相信,我不死心,絕不會死心。」
「那好,既然我說了這麼多都不能讓你死心,那我就告訴你我跟你在一起的真相。」他忽然靠近她,在她耳邊用只有兩個人才能聽到的聲音說:「我跟你在一起,只是為了跟你睡,只是為了跟你上.床。這個答案,夠了嗎?」
薛昭從來沒有像現在這一刻這樣恨過自己,恨自己無能,也恨自己絕情。那樣惡毒的話,他想都不敢想,此時卻這樣化成武器一般,一字一句都在攻擊她,將手無寸鐵,只能捧著心絕望的看著他的姜宴殺的片甲不留。
他已經黔驢技窮,不知道該怎麼才能讓她放手,以至於心急到口不擇言。
「不是的……你不是這種人……」她流著淚望著他,始終無法被他擊倒。
薛昭緩緩起身,哽咽著聲音道:「我能說的就只有這些了,以後……你總會理解我的。明天我就會把一切都解釋給你聽,希望你能等我,就這一天。」
他真的呆不下去了,再停留一秒種,他都有可能會瘋掉。
他轉過頭想走,姜宴卻拉著他死死不肯放手,他也想反握住那隻柔軟的手,告訴她,這世上他只愛她一個,他所做的一切,所說的沒一句狠話,都是為了不讓她受到更深的傷害。
可事實上他所做的,卻是用力甩開了她的手,任憑她狠狠的跌坐在地上,也狠下心不回頭看,反而是加快腳步頭也不回的跑出了宴廳。然而在他轉頭離開的一瞬間,熱燙的眼淚還是從眼角滾滾而落。
他最終還是傷害了她,傷害了這個他最不忍心傷害的女人。
那句「我愛你」還沒來得及告訴她,卻先說了這樣剜心的話。
如果他能回頭,他一定能看到姜宴蒼白的臉上,和額頭上細密的冷汗,還有她漸漸發紫的嘴唇。
姜宴隔著朦朧的淚眼看著他漸行漸遠的背影,心疼的幾乎無法呼吸。
所有的人都已經亂做了一團,薛昭的表兄弟們都飛奔出去追阻他。
而吳桐從台上飛快的奔向姜宴,帶著哭腔對她喊:「小宴,小宴你怎麼樣?你別著急,已經有人去追他了。你別害怕啊。」
姜宴握住她的手,聲音因為疼痛而顫抖不已,她幾乎都找不到發聲的部位,全憑本能的說道:「桐桐……我……難受。我覺得……肚子好……疼。你跟我去……衛生間,好不好?」
「好好好,我扶你去,我跟你去。」
吳桐用盡全力將她從地上扶起來,攙著她走進衛生間,直到姜宴進了小隔間,她才忍不住捂著嘴小聲痛哭起來。
姜宴進去之後,整個人已經疼的麻木了,甚至連脫衣服的力氣都沒有。她只覺得自己渾身上下都在疼,身下好像有液體在流出來,溫熱的,粘稠的,好像有什麼與她生命相聯繫的東西正在緩緩流逝。
她顫抖著手從自己的身下摸了一把,卻只摸到一把濃稠的血液。
她終於意識到自己失去了什麼,她想大聲呼叫,想讓吳桐來救她,想讓那個曾經護她安危的男人回頭看看她。可她卻再也沒有力氣做任何事,身體里的力氣好像也隨著剩下的血液緩緩流逝了一樣,她靠在門板上,緩緩地滑坐在了冰冷的地板上。
閉上眼的最後一刻,她好像又看到了他們第一次相見的情形,他輕輕地敲著她的車窗,對她說:「小姐,麻煩你下車。」
她還記得他受了傷也要保護她,還將她緊緊地護在身後,斬釘截鐵的說:「我會保護你的,有我在,你不要怕。」
那些承諾,那些美好的回憶,真的都存在過他們的愛情當中嗎?所有的一切,是不是都只是她幻想出來的?這個男人從來都沒有愛過她,他所做的一切,只是為了跟她玩玩,為了報復她無盡的糾纏,為了和她上.床。
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