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和尚(+小劇場)

13.和尚(+小劇場)

得知少林寺又派人來,張子橋見都不見,轉身便躲進了林子里。

沈光明坐在高處,看到一行和尚規規矩矩安安靜靜地站著,等待唐鷗那頭的回話。為首的正是那位器宇軒昂的照虛,沈光明看了他幾眼,莫名其妙地被和尚堆里的一個人吸引了視線。

那是一個臉色灰敗的中年僧人,眉目狠戾,印堂隱隱發黑。他攙著一根粗大拐杖,不聲不響地站著,周圍的年輕和尚似乎都對他很敬重,並不敢靠近。

沈光明坐了一會兒,唐鷗把他拉了回去。沈光明見到照虛抬頭瞧著自己,神情平靜淡然。

「每年都來?」沈光明被唐鷗拉去洗米,邊忙邊問。

「來了有四五年了。」唐鷗說,「少林寺刑堂首座性嚴大師六年前被少林叛僧重創,叛僧雖死於少林棍下,但性嚴全身經脈盡斷,費了好大力氣才救回來。之後少林寺便年年派人上子蘊峰,跟師父討青陽心法。」

沈光明想了想,說:「我剛剛看到和尚里有一個挺憔悴的中年和尚,說不定就是那個性嚴大師。」

唐鷗停了手:「不會吧?」

他在褲上擦乾手掌,走出去察看。片刻后他便回來了,臉色更加凝重:「我竟沒有注意到。你繼續洗米做飯,我去找師父。」

沈光明沒料到他跑得這樣快,一句「我和你一起去」還未說完唐鷗已經不見了,只得悻悻搓米。想到那些和尚說不定也要在子蘊峰上吃飯睡覺,於是又舀了幾勺大米。

米剛下鍋,張子橋便回來了。他臉色極差,衣袖呼呼作響,衝到山道旁對和尚們吼道:「說過了不教不教就是不教!怎麼,今年還把他帶來,是逼我給你們青陽心法了?誰來都不行!你們方丈來也不行!」

照虛還未說話,他身後的中年和尚便出聲了。

「張子橋,你這副樣子,哪裡有青陽祖師的影子!青陽祖師泉下有知,定為你的冷漠痛悔!」

張子橋不甘示弱:「性嚴,你說得不對。我對有恩之人熱情,對無義之人冷淡,與我師父相比,是青出於藍,他應為我高興才是。倒是大師你,眼看時日無多,實在不該嗔怒,可千萬別在圓寂之前破了這個戒那個戒,到時候燒透了也燒不出顆珠子,只怕你會泉下痛悔啊。」

性嚴體質本弱,被他這話激得頓時喘不上氣,身旁的年輕和尚連忙攙扶著。

沈光明看戲看得開心,這時注意到性嚴連連咳嗽,幾乎喘不上氣,但為首的照虛卻看都不看。

「性嚴師叔此次之所以隨我們前來,實在迫不得已。」照虛雙手合十,低頭行禮,「張大俠,請你看在往日與少林的淵源,幫一幫忙。」

張子橋:「走走走,不教就是不教!」

照虛面上神情仍舊無甚變化,語氣卻是稍稍加重:「方丈此次遣我來,已命我帶上《十難經》,以表誠意。」

沈光明聽他說得嚴肅,卻不知這《十難經》是什麼東西,轉頭看張子橋,竟發現他退了一步。

「……你們方丈倒捨得。」張子橋終於讓開,「那就上來再說。」

唐鷗與沈光明站在一旁,衣袖突然被扯動。

唐鷗:「?」

沈光明:「來來來,講故事。」

唐鷗:「……」

「《十難經》是青陽祖師的東西。」唐鷗一邊洗菜一邊說,「青陽祖師幼時曾在少林寺學藝,后因為不堪打罵,逃了出來。他薄有俠名之後回過少林寺,在藏經閣里藏了一本《十難經》。《十難經》記載著他的佛道,也記著一門武功,稱十難手。這門功夫十分厲害,雖然只有十招,但招招都威力萬鈞,有移山填海之功。青陽祖師當年在武林盟大會上使出過第二手和第六手,四座俱驚。見江湖上人人都對《十難經》有興趣,青陽祖師便說出了經書所藏之處。」

沈光明大笑出聲:「這青陽祖師也太鬼了!這下少林寺不更怨恨他?」

「怨他將《十難經》藏在寺里,怨他又將這事情說出來,可少林寺這幾十年來,卻從不肯交出《十難經》。」唐鷗道,「青陽祖師一身武功根基全源於少林,他藏經時尚年輕,也許懷著報復之意,但這經書畢竟是他的學佛體悟,又有一門上乘武功,對少林寺利大於弊。可那些和尚從不承認,只是在爭論青陽祖師出身時,才會將這事情放上檯面來辯。」

沈光明想了一會兒,覺得十分有趣,正笑著突然又想起一件事來:「可江湖上我為何從未聽過十難手?沒有和尚練成過么?」

「自然沒有。」唐鷗笑了笑,「十難手須以青陽祖師的內功心法為基礎,我師父和我均可練,但我們無法觀閱《十難經》;和尚們有那本經書,卻沒有合適的內功心法,即便練了出來威力也遠遜於青陽祖師當年風采,雖可健體強身,但若是自稱十難手,絕不會有人信的。」

沈光明連連點頭。他這才明白為何照虛說出《十難經》之後張子橋態度立變。

他有點幸災樂禍:瞧張子橋之前的態度,即便有十本《十難經》,他也不會將青陽心法傳給別人的。

「唐大俠。」沈光明乖乖地喊他,「你師父那麼擰的人,你當初是怎麼被他收作徒弟的?莫非你骨骼精奇,是百年難得一遇的練武奇才,他一見就拉著你不讓走?」

「這倒不是。」唐鷗說,「我爹帶我來拜師,師父說你憑什麼讓我收你兒砸,我爹便拿出了五千兩的銀票。」

沈光明:「……」

唐鷗咚咚咚切菜。

沈光明:「沒了?就這樣?張大俠沒有拒絕?」

唐鷗:「怎麼會拒絕?師父不愛幹活,若是沒那些銀票,他連吃的喝的都買不回來。子蘊峰周圍那麼多地,他一塊都沒墾過,平日里給梨樹澆點兒水就覺得自己了不起了。」

想了一會兒,他又補充道:「不過我也確實是個練武奇才,師父捏了我骨頭之後,就把我和銀票一起抓到面前不放了。」

沈光明:「別、別說了,你別說了啊。給我留點兒對張大俠的景仰。」

唐鷗似是打開了話匣子:「我小時候特別不景仰他。他這麼大一個人了,捏著我耳朵讓我叫他師父,居然還跟我搶書看。我爹給我帶上來的《狩鹿記》,不知被師父搶走了多少次,他居然看不厭。」

沈光明呻.吟道:「別說了啊唐大俠,做你的飯吧。」

「說到飯,師父十分喜愛吃兔子饅頭。」唐鷗說,「他做的兔子饅頭也好看,就是不好吃。他蒸好了擺出來看半天,就強逼著我吃。」

沈光明抱著柴跑了出去:「別說啦!張大俠!你傻乎乎的徒弟在詆毀你!」

張子橋正和照虛等人在自己的院里說話,隱隱聽見沈光明的喊聲,眉頭不滿地皺了一下。

「姓張的,有救么?」性嚴問他。

張子橋收回手,抿嘴看著性嚴。

「大師這幾年來不能練武,連性子也變了?現在是你來求我,怎麼連個禮節都不懂,連稱呼都這般不客氣。我若不高興,便不給你醫了。」他笑道,「哎喲,你莫惱,珠子珠子,你須時時想著珠子。百年之後,若沒有珠子,誰會記得你?」

性嚴身後的幾個年輕和尚臉皮微顫,想笑不敢笑的模樣。

張子橋看得出,這幾個年輕的僧人對性嚴並無尊敬之意。只有照虛還維持著臉上的平靜,但也未見一絲關切。他出言譏諷得道舍利,本以為這些人應該會大怒,誰知少林崇武輕佛到了這個地步,除了性嚴之外,其餘諸人聽了也就聽了,毫不在意。

如此一比,倒是性嚴還可愛一些了。

張子橋不會將青陽心法傳給他,但這幾日里又碰上沈光明那件事,他思緒難平。

沈光明無法練習青陽心法,他便偷偷囑咐唐鷗教他些強壯身體的鍛煉法子;性嚴同樣無法修鍊這個內功,但張子橋能為他治療舊傷,減少痛苦。他一想起張子蘊便覺後悔,只願多做些好事,福澤能惠及自己兄弟。

「你經脈受損嚴重,傷后又強行運功,丹田已受損。我料你必定夜夜難寐,丹田絞痛,痛是不是?」張子橋說,「家師有嚴訓,青陽心法必須是一師傳一徒,我不能教你。但我可用內外結合之法為你治療,雖無法根治,但定有較大改善。」

性嚴臉色一沉,十分不悅。

「我只要青陽心法。」性嚴說,「要不到,我便不走。」

「你不走?我可不要你。」張子橋冷笑,「你又老又丑,只怕做花肥也會漚壞根系,不行不行。」

性嚴額上青筋凸起,正要說話時卻被照虛打斷:「多謝張大俠。性嚴師叔性子較急,還望張大俠海涵。」

張子橋看了看他。這個年輕和尚年歲與自己徒弟相仿,卻比自己徒弟要謹嚴複雜許多。只見照虛從懷中掏出了《十難經》,恭敬遞交張子橋。

對方誠意拳拳,張子橋立刻翻看書冊。確定這確實是青陽祖師手筆后,他的神色也緩和了許多。

「先吃飯休息。」他說,「我去準備草藥,明日為你師叔治療。三日之後,他體內絞痛便會止息。」

他說得誠懇,照虛連忙道謝。

張子橋領著照虛等人往外走,性嚴落在最後,獨自拄拐緩行。

沈光明正好走來招呼張子橋和眾僧去吃飯,猛見性嚴死死盯著張子橋的背影,眼神十分陰翳。

他躊躇一陣,跑過去緊挨著張子橋:「唐鷗師父,去吃飯了。」

「走吧。」張子橋對他說,「這些都是客人,你去照看那位大師。」

沈光明千萬個不願意,但周圍都是和尚,他不知如何提醒張子橋,只好站到性嚴身邊,裝模作樣地抓住他的拐杖。性嚴對他渾不在意,一眼便看出這是個不會功夫的普通人,重重啐了一口,徑直往前走。

沈光明卻瞥見他懷中有冷光閃動,薄薄一道,似是刀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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