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入土

17.入土

張子蘊和張子橋十分相似,沈光明想起張子橋曾跟自己說過,他們兩兄弟是一母同胞。只是張子蘊容貌雖與張子橋一般未見衰老,卻是滿頭灰發、枯瘦憔悴。

唐鷗此時也意識到眼前這位不可能是師父。他默默讓出道路,引著張子蘊往裡走。

走到沈光明身邊,沈光明攔住了他,讓他回頭看。

張子蘊並未跟著他往前,反而站在原地不動,怔怔看著唐鷗和沈光明身後。

這是子蘊峰上最老的一間房子,四面牆上畫滿了青陽祖師年輕時求佛問道、四方遊歷的故事。這是張子橋親自畫的。故事的最後部分是乾坤洞中,一位老者正對面前的兩位少年說話。

如今張子橋躺在薄薄的棺材里,棺材放在房子中央,放在白燈籠和招魂幡之間。

冥紙在火盆中仍燒著。火苗是活潑的,黑煙也是活潑的,一股股往上冒,靈堂便在黑煙之中,影影綽綽。

張子蘊看了許久才緩慢抬腿,走入靈堂。

「他還好嗎?」沈光明問,「他為何一句話都不說?」

「我不知道,別問了。」唐鷗道。

兩人正站在靈堂不遠處。張子蘊走入靈堂之後唐鷗便拉著沈光明走了出來,留張子蘊一人與他兄長獨處。

沈光明知他心中痛苦,不再多話,安靜陪著他。唐鷗見他坐下,遲疑片刻后也跟著坐了下來。兩人肩膀緊挨,彼此溫暖。

春夜沉沉,蟲豸歡鳴。

「等我參透青陽心法,我來教你吧。」唐鷗道,「我一定會為你重續經脈。」

沈光明點點頭。今日忙亂不堪,他其實一點都沒想起過青陽心法和自己的關聯。呆坐了一陣,想到唐鷗如此幫他是因為想藉此償還當年的愧疚,他心裡有些不是滋味。

「是不是去看看他比較好?」沈光明從地上蹦起來,「他看上去十分傷心。」

「你去吧。」唐鷗道。

沈光明奇道:「你為何不去?」

「我不能去。見到我只會讓他想起師父。他既然知道我姓名也知道我是師父的徒弟,說明這些年間,他一直關心著子蘊峰上的事情。」

沈光明恍然大悟地點點頭,轉身走了。

走入靈堂時,沈光明一愣。

張子蘊正在棺材邊上為張子橋擦拭臉龐。他動作神情都極溫柔,初見時的狠厲與憔悴似乎都不見了。

沈光明不敢走近,生怕打擾。張子蘊做完了這些事情之後,扭頭看向沈光明:「你是誰?」

沈光明自稱唐鷗朋友。他現在已經不怕唐鷗會跳出來揍他了。

張子蘊聽了,沒什麼反應,又扭頭看著棺材發獃。

「你餓嗎?」沈光明問,「喝粥可以么?」

「不喝粥,我喝血。」張子蘊平靜道。

因他說得太過平靜,沈光明一時不知道他講真或講假,茫然看著他。

張子蘊看他幾眼,笑了笑。他笑的時候更像張子橋,沈光明看得眼睛發酸。

「我不餓,你回去休息吧。」他用粗啞的聲音說,「謝謝你。」

沈光明在門外躊躇片刻,轉身慢慢走了。

張子蘊一呆就是數日。他果真什麼都不吃,只喝水,大部分時間都坐在靈堂里發獃。天氣仍寒涼,但已到了該入土的時間。張子蘊沒去,他一早就上了峰頂,在小院外徘徊。

沈光明以為他會破壞那鎖,但他只是摸了摸冰涼的鎖身,擦去上面的露水,隨即跳過院牆進去了。

沈光明折了梨枝,把花瓣都落盡的樹枝攥在手裡。山下的村民聚在山道上,想送一送子蘊峰上的仙人。見仙人的弟子扛著棺材出來,村民紛紛上前想要幫忙,但唐鷗拒絕了。

他將棺材扛在肩上,步伐沉重,踏穿春季潮濕的土地和初生草莖,一步步往山上去。

張子橋沒有遺囑,唐鷗和張子蘊商量過,決定把他葬在峰頂上。

沈光明和他掘出深坑,將棺材放了進去。看唐鷗覆土時,沈光明仍覺得恍惚:他不敢相信張子橋真真沒了。

然而,是他和唐鷗一起將棺材釘死的。

唐鷗正將木板插入地面,沈光明拿著梨枝準備上前,卻被身邊飄然走過的人抽去了。

張子蘊換了一身衣服,陳舊但整齊。他把木板抽出來扔在一邊,看也不看。

「不要這種東西。他不喜歡。」

張子蘊把梨枝小心插在新鮮翻開的泥土上,坐在一旁,又恢復了之前呆坐靈堂的神態。

這回連唐鷗也跟著一起呆坐。

沈光明收拾了工具,悄悄下山了。

他未有過親人離世,但跟著方大棗行走時也有過假裝親屬蹭吃蹭喝的經驗,見山民們仍圍在山道上,便將自己珍藏的那塊銀子拿出來給了他們。

送走那些人,沈光明坐在鎖死了的練功房外啃餅。坐了一會兒,忽聽山下林中群鳥躁鳴,抬頭便見鳥群撲稜稜地亂飛。

柴房裡還關著兩個半死不活的和尚,沈光明分外警惕,生怕是少林的人來搶犯人。他正要跑去找唐鷗和張子蘊,眼角餘光瞥見林中有鮮艷紅色閃過。

和尚……穿這麼騷?

沈光明便停了下來。

片刻后馬匹嘶鳴聲響起。一匹渾身雪白的駿馬停在沈光明面前。

「你是誰?」馬上的男人身著紅褐色長袍,居高臨下地看沈光明,「唐鷗在哪裡?我是林少意,我要找他。」

沈光明:「……」

好像燒鴨。他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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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江湖人真會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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