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赫連玥的母親生前偏愛木槿花,花園裡種了各品種的木槿,在一株枝葉繁茂的白色木槿樹下,一白衣女子背靠樹榦席地而坐,另一男子則躺在樹蔭下,腦袋枕著女子的腿,一腿屈起,一腿平伸,手中拿著一片葉子把玩著,神態隨意且舒適。錢翩翩隱身於長廊的抱柱后,怔怔望著那一男一女,再也挪不開眼。
陽光斑駁從枝葉中篩落,蘿蘿淡如水墨的面容帶著絲惆悵,低頭看著枕於自己腿上,正難過蹙眉的赫連玥,替他揉了揉眉心,「傻瓜,你是關心則亂,心中有佛,何論在哪處修行。師父已替公主完成了心愿,又盼到你找她,心中已無憾事,她既決意潛心修行,我們豈能以世俗之心忖度,我們如今能做的只是隨她心意,成全她。」
青梅竹馬……錢翩翩腦中忽然冒出這四個字,心中湧起一股莫名的失落。
眼前這兩個人,一個自小被養在深宮受保護,另一個是聖女,不能隨意接觸生人,自小住在聖廟和師父相依為命,相同的經歷,讓他們從對方身上看到另一個自己,也許這世上唯有他們兩人最懂對方。
思及此,又遠遠望了一會,錢翩翩終是沒有上前,木然轉身離去。
看守宮門的侍衛見到剛剛返宮的未來皇后再次出宮,雖然詫異,倒也沒有阻攔,見她孤身一人,連個婢女也不帶,也沒有馬車,還好心地問她要不要備車,她只搖搖頭,說自己一人出去走走。
【第二章心計交織】
丹夏的街道寬闊齊整,人來人往、車水馬龍,無論是過路的行人還是做生意的商販,說話走路都是慢悠悠的,女子聲音嬌柔、語速緩慢,男子說話也是不急不躁、溫文有禮。
錢翩翩茫然地走在街上,不知自己該往哪去,出宮不過下意識的舉動,她只知自己當時一刻也不想待在那個地方,只想離得遠遠的。可此時看著鬧市中的繁盛景象,卻覺得這裡的一切是如此陌生。
她抱著雙臂,站在路邊看著那些過往的路人,更覺自己和這個地方格格不入,無論是在宮裡、鬧市上還是在那兩個人面前,自己都是個外人。如果可以,她多希望自己下一刻便能飛回祈國,看看父母家人是否安好。
「翩翩……」有男子的聲音在她身後響起,帶著些激動和難以置信。
那清冽的聲音將錢翩翩的思緒扯回,她驀然轉身張望,臉上同樣是難以置信的表情。眼前的男子那白瓷般的臉秀美如昔,身形依舊清瘦,抬眼看去,那雙清澈的眸子里有難以掩飾的驚喜,一張口,連聲音都有些顫抖。
他道:「翩翩……真的是你嗎?」
「恆……你怎會在此?」她詫異地看著他,眼中有著不可置信。
方才蘇宙明明說,祈國三王作亂,應在雍城和兩位兄長斡旋的姬恆怎會出現在丹夏鬧市中?可眼前這站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依然難掩其身上萬丈光芒的男子,正是那個她熟悉的姬恆啊。
姬恆上前一步,低頭看著她,胸口猛烈起伏,片刻才道:「我、我來找你,還好……終於找到了。」他看了看她身後,發覺她是孤身一人,不由奇怪,「你怎麼獨自一人在街上閑逛?那人……對你不好?」說到這裡,他眉尖微蹙,眸子里滿是憐惜和憤怒。
她看著他,忽然覺得鼻子酸酸的,眼前的人逐漸模糊,珍珠般的淚水從眼中滾落。
姬恆看著忽然落淚的錢翩翩,手腳頓時慌亂了起來,笨拙地用袖子替她抹淚,「翩翩,別哭。無論如何,我已找到你了,我帶你走,和我一道回祈國。」
她流著淚,怔怔望著他,「回祈國……回家嗎?」
他點頭,「是,回祈國,回家。」
錢翩翩臉上終於露出歡喜之色,「好,回祈家,回家……」
他再次看向她身後,確定她孤身一人,伸手牽住她,「翩翩,我們這就走。」
姬恆的手依舊冷冷的,觸到錢翩翩的手,讓她忽然清醒過來,赫連玥的臉在她腦中一閃而過,她倏地將手縮回,「可我……」
姬恆滿臉的喜悅在她縮回手那一刻驀地消散,「你……不願意嗎?」
她愣怔片刻后搖頭,「我怎會不願意回去?只是太過突然,一時難以接受,況且我婢女和侄兒還在宮裡,我要回去,定要帶上他們。」
聞言,他一臉詫異,「侄兒?」
錢翩翩正待解釋,想到果兒是她大哥的私生子,姬恆卻是姬彤的弟弟,他若知道了果兒的身分,未免尷尬,又恐他會讓姬彤知道,惹得大哥夫妻不睦,便道:「是我一位族兄的兒子,他本在塢原軍營駐守,私下和一名塢原女子生子,怕被家裡責罰不敢送回家,但孩子養在軍營多有不便,去年我前往燕國途經塢原時,他便托我照顧一段時日。」
姬恆釋然,「如此是該帶上的。」
然,提起錢家,錢翩翩這才想到要問他,「恆,你怎麼會在這裡?」他不是應該在雍城嗎?三個派系正鬥爭得激烈呢。
姬恆笑了笑,「我方才說了,我是來尋你的。」說著,並將祈國最新的形勢告訴她。
祈皇剛剛下葬,姬恆的兩個兄長便迫不及待地打了起來,各自稱自己為祈皇,而姬恆則在錢家軍的支持下稱臨川王,整個祈國被三個派系按自己的勢力所在地劃分成三個區域。
錢家軍實力最大,佔據了自雍城起到雲澤止的整個南部,臨川王這一系是擁護前太子遺孤姬蘭的,只是姬蘭殿下年紀還小,暫不宜露面,而兄弟相殘始終不是什麼光榮事,況且有錢信在雍城坐鎮,姬恆便乾脆離開了。
說完這些,姬恆又道:「你家人很是擔心你,之前也派人到薊城送信,結果你根本沒到燕國。」
聽他這麼一說,錢翩翩便想起當時赫連玥原本要回燕國為老燕皇送葬,不料當時燕國也是亂成一鍋粥,他根本沒去薊城,先是在半道上被他四皇兄派人攔截,半扣押著,不讓他們回薊城奔喪,後來因奪位失敗,一行人被四皇子的人馬追殺,好不容易逃出生天後,緊接著又去邑州討伐燕九。
想到此處,錢翩翩慶幸這些事家裡人並不知曉,否則也只是讓他們徒增擔心,但幸好現在都結束了。
她朝他笑了笑,「說來話長,他之前有事到了邑州,我便也跟著去,後來得知他母親已去世,便又趕回丹夏下葬。」
聽出她口中的他指的是赫連玥,姬恆一陣黯然,但想著既然找到她了,以後一切都會好的便又釋然,於是他給她留了住址,又約好了明早碰面的時間,便要送她回去。錢翩翩忙說不用,自己轉身就走了。
送走了錢翩翩,姬恆主僕倆回到在青鶴書院的住處,方梳洗完,青瑜便將祈國送來的密報呈上。
姬恆擺擺手,「你念就行了。」說著,拿起案几上的茶盞輕鬆抿了口,茶香沁人心脾,恰如他此時的心情,愉悅地想,終於找到她了,那麼明日便可返程回祈國。
「是,殿下。」青瑜拆開密報,飛快地掃了一眼,「消息說,四皇子已被二皇子逼退到青河州,已成強弩之末,不日可破。」
這是早就料到的事,那兩個兄長一向目光短淺、色厲內荏,只稍撩撥一下,便如被激怒的惡犬,互相撕咬。對付兩人的計策皆由他謀划,錢家負責行事,照目前情況看來,錢家的辦事能力他很是滿意。
姬恆笑了笑,繼續飲茶,看青瑜將那情報放到燭台上燒毀,便道:「收拾一下,明日一早便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