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序
慶曆五年十二月,姑蘇城外—橫山。
寒風凜冽陣陣席捲著光禿的樹木,發出陣陣嗚咽之聲。地上干透了的殘葉,隨著流風迴旋翻轉,無所依託。天幕陰沉低垂,整個山間蕭瑟而枯敗。這場寒冬,已然湮滅了一片生機。
就在陣陣風聲中,一陣刀劍急速碰撞的聲音劃破寒風,斷斷續續回蕩在山間。在橫山山腰,兩個身穿墨色衣服的男女正圍攻一名灰衣女子。兩人眼中冒火,手裡的招式極為凌厲,恨不得即刻將那略顯狼狽的灰衣女子,斬於劍下!
三人過招帶起陣陣疾風,捲起漫天殘葉,白色的劍影帶著寒氣縈繞周圍。他們出招快且狠,卻都時不時瞥向他們身後不遠處的空地。
在那裡一位藍衣女子跪在地上,懷裡死死地抱著一個人,對於這邊的打鬥充耳不聞。
顧流惜此時渾身發抖,哆哆嗦嗦地按住懷裡人的胸口,可那透著詭異紫色的血液,仍舊源源不斷地溢出,一點點帶走這人的生命,也帶走她身上的熱度。冰冷地風刮在她一片潮濕地臉上,冷得得刺骨入心。
她啞著嗓子,聲音帶著濃重的哭腔和恐懼:「不……不,怎麼會這樣!聞墨弦,你撐住,你不要死,我求你,你不要死!」
懷裡的人臉上帶著一面銀色面具,只露出眼睛以下半邊精緻的面孔,此時卻是一片慘白。她勉強睜開眼,嘴角血漬不斷朝外溢出,弄髒了那白玉般的臉。她嘴角勾起一個蒼白的弧度,低低道:「惜兒……」
顧流惜聽到這個稱呼,身子抖得越發厲害,眼裡痛苦更是難以抑制。這個稱呼,她等了十四年,如今聽到,卻是猶如一把刀子,狠狠□□她心裡!她拼了命的將僅剩的內力灌入她體內,只為能替她續命。
「惜兒,你……你莫哭,這與你……無關,我……我原本也……活不了多久了。能與你相認,用這條殘命救你,我……我很歡喜。」
顧流惜哪裡聽得進去,眼淚顆顆落下,砸在聞墨弦臉上,「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可你……你之前為何不認我,為何不認我!」
她的淚水落在聞墨弦嘴角,苦澀莫名。聞言,聞墨弦嘴角泛起苦笑,看了眼那邊打鬥中的灰衣人,澀聲道:「你為她不顧一切,我……我卻與她不共戴天,我不願你痛苦。」
顧流惜再也忍不住,崩潰地埋下頭,再抬起時,她又哭又笑:「你個笨蛋,你個笨蛋……不,是我蠢,是我愚不可及。聞墨弦,我……我如此對她,是因著,我把她認做你了,是因為她有你的信物,我把她認做你了啊!」話說完,她顧不得她渾身血漬,埋在她脖頸,哭地絕望悔恨。
聞墨弦聞言一怔,片刻后眼裡閃過一絲驚喜,隨即被苦痛淹沒。她費力地抬起手卻猛地咳了起來,身子也開始抽搐,一口口帶著紫色的血隨著她的咳嗽,不斷吐出來。
顧流惜臉色慘白,將她抱緊,徒勞地擦著她口裡吐出的血,絕望哀求道:「聞墨弦,你不可以丟下我!我錯了,我求你,求你給我一個機會!我想了你十年,錯過了你四年,你不要再扔下我,你不要再扔下我,我承受不住!」
聞墨弦眼裡滿是酸澀,她免力抬手,想擦去她臉上的淚,可體內的毒讓她意識越來越模糊,她嘴唇開合著,卻是發不出一點聲音,伸出的手,最終無力垂下。
顧流惜只覺得懷裡一沉,眼睜睜看著她的手落在冰冷的地上,那摔在枯葉上破碎的聲音,似乎是她的心跟著碎了。
她眼神空洞地看著地上的枯葉,半晌后她將開始冷去的聞墨弦,整個抱在懷裡,許久后那撕心裂肺地哭聲終究爆發了出來。
正在激斗中的黑衣男女頓時僵了一下,甚至顧不得對手,痛喊了聲:「閣主!!」
兩人扔下冉清影,雙目赤紅,猛地跪在地上,隨即具是落下淚來。那女子看了眼聞墨弦,隨即狠狠地瞪著顧流惜,眼裡甚至滑過一絲殺意,卻終究被壓了下去。而一旁得以脫身的冉清影,回頭複雜地看了眼顧流惜,隨即幾個起落消失無蹤。
三人都只是看著聞墨弦,不曾理會冉清影的離開,具都維持著各自的狀態,彷彿時間已然靜止。
風越來越大,越來越冷,不到片刻,稀稀落落的雪花開始落下,到了最後一片片如鵝毛一般紛紛落下,在寒風中飛旋舞出一支冰冷蒼涼的舞。
顧流惜看著雪花落在聞墨弦臉上,不曾融化的雪花很快覆了一層,顧流惜伸手拂去,看著遮住她半張臉的面具,手指顫抖著想拿開。
那黑衣女子察覺到她的動作,抬手凌然將劍指在了顧流惜喉間,咬牙道:「你若敢動,我取你性命!」
一旁的男子看了眼顧流惜,伸手將女子的劍壓下,沉聲說道:「廖月,她對閣主很重要。」
廖月擰了擰眉,悲憤道:「重要?那閣主呢?若非她,閣主怎會……怎會……」她喉頭一滯,最終還是紅著眼,恨恨地收了劍。
顧流惜心裡陣陣絞痛,手下輕柔地解開了她的面具,銀制面具冰冷的觸感傳入指尖。看著與那久遠記憶中仍有幾分相似,卻美得讓人心顫的臉,顧流惜嘴裡抑制不住發出低低的嗚咽。懷裡的人臉色猶如白紙,卻絲毫不損她的風華,眉眼堆雪,膚如白玉,一分一毫恰到好處,此時卻是讓顧流惜痛徹心扉,為何她們的緣分總是差了一分。
伸手握住聞墨弦那冰冷的手,寒意直接竄進了心底,她好冰!顧流惜將她攏了攏,隨後竟是抬手脫了身上的外衫。
廖月和蘇望有些驚訝,蘇望更是偏過頭,免得失禮。
顧流惜卻是絲毫不顧,用外衫將聞墨弦裹住,似乎是怕凍著她。她抬頭看著眼睛通紅的蘇望和廖月,平靜地讓人心慌。
「我曉得我對不住她,你們恨我也是應當。只是我仍是有個妄念,讓我陪著她,別讓她一個人孤零零地待在地下。若你們真得厭我至極,那看在你們閣主的份上,將我的骨灰撒在她常經過的地方,讓我也能尋著她。」
蘇望和廖月聽得心裡一涼,暗道不好,卻只聽得「錚」的一聲劍鳴,聞墨弦的劍已被顧流惜握在手中!
蘇望連忙撲過去攔,顧流惜倒轉劍柄將他撞開,手中劍快得嚇人,帶起一道寒光。
待蘇望和廖月回過神,只看到那把聞墨弦那把劍染上了鮮紅,悄無聲息地跌落在雪中。一股滾燙的鮮紅灑在地上,將雪融開一片,在一片潔白中暈開。雪花的潔白將血的赤紅,襯得格外鮮艷奪目。
他兩怔怔地看著伏在他們閣主身上的女子,久久無言……
她二人親密地靠在一起,顧流惜眼角帶著淚,嘴邊卻勾了一抹笑意。
聞墨弦,對不起,我終究沒辦法聽你的話,活在沒有你的世界里。當年是你將我帶回了家,那如今,用你的劍再次把我帶到你身側吧。我發誓,再不離你,再不錯過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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