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夢魘
冬去春來,在一陣姍姍來遲的春雨之後,京都的天,便終於日漸暖了起來。
滕閣之間,襯著金色的琉璃瓦,宮內的大片杏花早已全然開放,一簇簇皆綻著粉紅的花蕊,煞是好看。春日之始,本是萬物生氣蓬勃之時,可宮中近日卻似乎愈發戒備森嚴,這宮裡頭奉令四處巡視的侍衛,帶著厚重的盔甲,手握兵器,卻各個都顯得有些無精打采,垂頭喪氣的模樣。
接連幾日,京都都是日頭晴朗,御花園中更是陽光明媚,繁花似錦。可宮中的另一深處,卻依舊暗無天日。
晌午時分,兩位太監打扮的人進入女獄,一路不聲不響,走到了監獄深處那所由兩名獄卒單獨看守的牢房前。
停下腳步后,其中一位太監彎腰對牢前那兩名獄卒笑道:「二位爺,我們奉命來送些裡頭犯人生產要用的物什。」
面前稍為精瘦的那名獄卒上下快速打量了他們兩人一番,聞言嘲諷一嗤:「瞧瞧,那什麼將軍的夫人就是不一樣,生個孩子都這麼多事兒!」
「哎,就是!」那名太監邊點頭附和,邊又面不改色地分別往兩名獄卒手中各塞了一把銀兩,繼而笑道:「還是有勞二位爺多擔待些了。想必二位爺也是累了,不妨藉此機會,去喝個小酒休息會?」
兩名獄卒互相對視一眼,收了好處,臉色頓時好了不少。放兩人進去前,其中一名獄卒還不忘一瞪眼道:「動作快點啊。」
那名太監連連點頭,跟身旁的同伴抬腳進了牢房。
獄中所散滿的濃烈的腥味也隨之迎面而來,夾雜著原先的腐朽味,更加令人禁不住皺眉。
始終微低著頭稍跟在後面的那名太監此刻終於抬起了頭,露出了白皙清麗的臉龐,正是白桑。而方才說話的另一名太監,便是她的貼身宮女雲箏。
白桑瞧見獄中葉秀影此刻半倚著身坐在草堆上,卻是始終雙目無神,一動不動地緊緊抱著懷中的孩子,頓時心內一緊,蹙眉問道:「李嬤嬤,怎麼回事?」
原本在一旁的產婆聞言,連忙跪下了身道:「娘娘,奴婢有罪,夫人的孩子……一生下來就沒氣了……」
李嬤嬤說著,心內也是直嘆氣。今晨怡妃娘娘得了消息知將軍夫人突然小產,立馬派了自己去獄中幫忙。
可惜這女人生產本就是極其危險之事,更何況是在獄中這般陰冷潮濕之地,毫無條件可言。折騰幾個時辰之後,孩子終於落了地,卻是安安靜靜,連聲啼哭也沒有。
李嬤嬤當即便道不好,連忙暗中知會了怡妃娘娘,等安頓好大人後,小孩卻已逐漸失了微弱的氣息。
等白桑聞訊趕來時,卻只看見了葉秀影懷中已經臉色發青的孩子。
她也著實沒有料到這等意外,此刻本想說些安慰之話,卻又偏不是擅長言語之人。沉默了半晌,仍想看看小孩是否還有救回的希望,便終於開口道:「孩子……」
「白桑。」葉秀影聽見她的聲音后,卻猛地抬起頭來,直盯著她道:「當初殿下的事,是你在從中作祟。」
白桑一怔,沒想到她竟會此刻突然提起這些,一時之間不知該作何回答。
葉秀影瞧見她低頭默認的模樣,便突然仰頭笑了起來:
「哈哈哈,果真是你。怎麼,那你現在是來看好戲的?」
白桑還未應聲,一旁的宮女雲箏聞言卻早已護起了主來:
「我家娘娘是一番好心,你怎麼能——」
「好心?你可別被她騙了。你家娘娘可最是擅長裝好人,什麼好心,我看她明明滿是虛情假意。」
葉秀影冷哼一聲,此刻雖是虛弱的模樣,卻仍是忍不住朝白桑譏諷道:
「是吧?怡妃娘娘,殿下死了,我們入了獄,連孩子都沒了!看到如今這副景象,你可滿意了?啊?也不知你到底想要害死多少人才甘心!」
白桑暗嘆一口氣,明白她或許已經對當初的事情有所知曉。再次抬起頭看向她時,冷著聲面無表情道:
「你若真恨極了我,便應當養好身子,才有機會從獄中出去。」
葉秀影握緊了拳,硬聲道:
「放心,我的身子我自己有數,不必你在此虛偽的討好!」
白桑聽著毫無反應,一旁的雲箏卻瞧不下去了。她隨手放下手中之物后,瞪了一眼面前之人,轉而對白桑道:
「娘娘,獄卒們快回來了,我們該走了。這人不識好人心,幹嘛還在這同她廢話。」
在雲箏眼裡,自司馬將軍與將軍夫人入獄起,都是娘娘暗中費勁周折,花了大把的銀子讓獄卒多關照,得以多加通融。否則恐怕早已在獄中便有什麼不測,可面前這人,卻偏把娘娘的好心當成驢肝肺。
葉秀影對此卻仍是不屑一顧,反而繼續嘲諷道:「哼,是啊怡妃娘娘,您可快走吧。您身為當今聖上的寵妃,身份尊貴,這兒哪裡是您該來的地方。」
白桑再次看了眼葉秀影與她懷中的孩子,抿了抿唇,最終一言不發地帶著雲箏轉身離去。
夜裡,白桑躺在塌上許久,卻難以入眠。
如今即便是已入了春,她蓋著厚厚的錦被,卻仍是手腳冰涼。她閉上眼,聽見窗外的雨不知何時開始淅淅瀝瀝下了起來,細小的雨聲之中,似乎還夾雜著其他什麼聲音。
恍惚間,她甚至聽見有人不停輕喚著自己:
「白桑。」
那人的聲音這般熟悉,一聲聲直接撞擊在了自己心上。
「阿詢?」
白桑忍不住輕聲回應。
她轉身環視周圍,卻只看見一片雪白,見不到任何身影:「你在哪?」
「怎麼了,你想見我嗎?」
那人似乎在笑著說道,聲音溫柔,好似今日的春風一般和煦。
白桑語噎,沉默良久,緩緩道:
「我……不想……」
「為什麼呢?」對方聽了她的回答,輕笑一聲,兀自問道:「是不是因為……你騙了我,所以你不敢見我?」」
見白桑不回答,那人不再理會她,語氣中帶著笑意,依舊不急不緩地問著:
「是不是因為你害死了晉王府的人?是不是因為你故意利用我,害我背上了莫須有的罪名,害我不得不逃離京都隱姓埋名地生活?是不是?」
「我……」
「是不是?!」
原先溫柔的聲音,突然變成了一聲強硬的質問。白桑被嚇得一跳,卻看見那人的身影居然也出現在了不遠處。白桑努力想要靠近,卻依舊看不清她的模樣,眼中始終只有一個熟悉而又陌生的身影。
「阿詢……」
白桑低聲喚她,再次傳來了她的回答:
「罷了,既然你不想見我,那我……」
遠處的身影突然轉身離去,白桑只覺心內頓時禁不住慌了:
「阿詢,你去哪?」
白桑跟著她一路跑一路跑,一直跑到一座懸崖邊。看見那個身影停下了腳步。
白桑看著她的背影,話梗在喉嚨口,沉默許久,仍不見她回頭。卻看見那身影轉而縱身一躍,直接跳下了懸崖。
「不要!阿詢——!」
白桑終於驚呼出聲,猛地睜開雙眼,才發現自己又是一身冷汗。
她輕嘆一口氣,自入宮后,所做的幾乎夜夜都是這般的夢,卻仍次次都這般被驚醒。
白桑努力從夢中回過神,聽見外頭的雨仍在滴滴答答地下著,窗外的月光有幾分灑進來,忽明忽暗。
她抬起頭,終於看清了自己面前的景象,便下意識呼吸一滯。
黑夜中,一雙漆黑的瞳仁,正直直盯著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