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耍橫的是你
朝陽猶隱在東山下,天空輕雲如縷,晨霧裊裊,帶了幾分早春的清冽。
廷尉署。
都若離披著晨霧,帶著朝氣,如急風卷向那洞開的府門。
「茲~」
長長一聲劃破周遭的靜謐。
都若離只覺眼前似有一座山壓來,極快穩住身體重心,抬眸飛快掃一眼。
好冷,那臉似那漫長冬日未過似的,極深、極寒。
垂眸,眸光似驚鴻點水掠過那人手臂處。
玄色衣袖被撕了長長一道口,瑩白中衣在晨光下閃著亮目細光。
縴手在那人壯實的胸膛一拍,月眉一揚,眸內閃了靈黠,急聲道:「老兄,人有三急,瞧著你面生,新來的嗎?報上名號來,回頭賠你衣袍……胸挺有彈性的,呵呵……」
說完抬步打算往裡沖。
才邁腿,便被那人自身後扯住衣領,力道之大令她窒了一口氣,黑瞳一斂,一絲惱意自心底冒起,握拳返身照著他面門招呼去。
「呼呼」幾下,兩人過了幾招。
「喂,新來的,別在此處耍橫,要耍回家找老娘耍去,要不沖娘子耍去,這可是廷尉署。」都若離氣不打一邊來,慍道。
「耍橫的是你。」夏候煜冷道。
醇厚的聲音,卻氳著惑人的微啞,滲著山間清泉那般的湛冷,亦透著谷中幽蘭的迷醉,令都若離心底微微一怔。
劃開一掌,退開身子靠在那漆黑烏木門上,雙手抱臂,眯著杏眸睨看。
眼前男子,玄衣沉肅,清雋淡臉,清越沉傲,那雙眼睛,似雪霧中沉寂萬年的寒潭,帶著幽寒隔著紗,分明看著你,卻又沒有把你看在眼中。
都若離嘴角一挑,戲謔的笑道:「老兄,你家老娘可是在冰窖中生的你?」
夏候煜眸中寒光綻射,「我看你是一大早找死來了。」
「哎呀。」都若離抬手將那烏木門敲得篤篤響,「這可是衙門,老兄,就算你爹是皇帝也不能隨意殺人,身在公門,切莫知法犯法,這是兄長我送你的良言。」
下腹的熱流直往下竄,她深深吸氣,閃身施了輕功向內掠去,「新來的,恕不奉陪了……你那衣袍,我賠得起,會賠你的……記好了,我叫都若離……」
為神捕二載余,刀口子營生死不去,若是讓一泡尿給憋死便怨了。
夏候煜立在原處,看那飛揚奪目的白衣消失在抄手游廊盡頭,深若點漆的冷瞳中波光沉定。
都若離自五穀輪迴處走出,頓覺通體輕盈,伸了個懶腰,天際破雲而出的那一抹晨光映入那一彎水瞳中,如金陽落潭,光華璀璨。
她朝著枝頭那吱吱小鳥兒燦然一笑,神采奕奕的向膳廳而去。
時辰尚早,膳廳中只有三五個人在用膳,都若離一手端了一碗清粥,一手端了一碗鹹菜豆乾,笑嘻嘻的坐到那幾人一桌。
「喲,都神捕,今兒怎那麼早?」
「早嗎?還好了啦。」都若離眉捎微微一帶了笑,用筷子戳向案桌中的一盤包子,串起一個肉包子,聞了一下,大大咬了一口吃起來。
「都神捕,想來你又是自勾欄院回來的,你這日日風/流,身子吃得消嗎?悠著點兒,要不然趕明兒捉賊便跑不動了。」
幾人哄然大笑。
都若離取了另一條筷子敲一下那人,戲謔笑道:「你有見我跑不動嗎?哪次不是本公子跑在前面的,你們這幫傢伙,還說是童子身?還真不知漏給哪家姑娘小娘子了,哼,裝,你們就裝吧……」
幾人又一陣鬨笑。
「都神捕,別說兄弟不提醒你,聽說新來的大人這兩人便到,雖說副丞是你師父,又有殷捕頭罩著你,新官三把火,你還是當心點兒吧。」
都若離已把那肉包子吃完,「呼呼」的喝清粥,微咂巴薄唇,不以為意道:「到又如何?廷尉署根本就沒有不許入勾欄院這一條律令,我不遲到不早退,捉賊跑第一,去勾欄院又怎地了?礙誰了?莫不是勾欄院有他的相好?正好他的相好看上本公子了?」
「轟」一聲,幾人拍桌吹哨吵個不停。
都若離眸眼彎成新月,嘻哈笑道:「聽說新大人才及弱冠,哥們,要不賭一把?賭新大人是童子身,十兩銀,可敢賭?」
幾人嘻鬧。
「賭,都神捕,你敢賭,我們豈有不敢的?我賭新大人不是童子身,二兩銀。」
「我亦賭新大人不是童子身,一兩銀。」
「哎,我說你們,這賭注倒是易下,可這新大人的身子豈輪到咱們去檢查?這不鬧騰嗎?」
「那有何難?」都若離杏眸靈黠一轉,招了招手,幾人湊到她面前,嘀咕了一陣,幾人又哈哈的笑開。
一時間膳廳似鴨落了春江水鬧春波般,歡騰熱鬧,又有幾人捧了碗兒往他們那兒湊去,更是鬧哄哄的。
膳廳邊上就是廚房,夏候煜立在若大的廚案台邊上,玄衣靜垂,鳳眸緊斂,眼底一絲明銳痛色飛閃而逝,那惑人乳下的黑痣自腦底卷向心谷深處,瞬間將他包圍,鋪天蓋地。
那消/魂的一夜,他永世難忘,亦是他一輩子的痛。
都若離捧著空瓷碗入廚房,只覺得門口身影一閃,空氣中飄散著極淡的石榴花香,撇嘴。
廚娘竟用這獨特的石榴花香?
正欲再盛清粥。
「哪個臭小子往粥里散生地瓜碎粒啊?還讓不讓人吃早飯了?」
都若離吼聲直掀屋頂。
*
府後院的小較場,都若離與一眾神捕悠悠哉哉而至,遠遠的望見正前方那立著三個人,微白面上掛了短須的是廷尉署丞,仇恨天,也是都若離的師父。
仇恨天左側站的是殷扶蘇,朗目含星,身姿欣長,虎紋長鞭別在腰間,作為廷尉署總捕頭,還是挺有氣勢的。
都若離漫不經心的瞄看那仇恨天右手邊上一人,杏眸一瞪,頓足。
這不是那新來的嗎?他怎麼與師父站一塊?難不成找師父索賠?
心底惱意微掠,甩開大步至三人面前,眸眼一翻,惱道:「新來的,不就一件衣袍嗎?多了不起啊,賠你便是了,多少錢銀?來來,說個數。」
「若離,不得無禮。」仇恨天瞪眼看她。
殷扶蘇輕扯扯都若離衣袖,「若離,這是……」
「不就是新來的嗎?來頭多大?是王候家的?或是哪家富賈豪門?」都若離蔑視,「一來就打小報告,斷不是什麼好東西,覺得委屈便回家找娘去,此處不收未斷奶孩童……」
「若離,你住口。」仇恨天白面閃了淡綠,惱怒喝斷她的話,沉聲道:「快向夏候大人道歉。」
「啊!」都若離瞬如化石不動。
「啊~」那隨同在她身後不遠的眾人亦輕呼。
「啊……我肚子疼……師父,我要去茅房……」都若離黑眸一轉,捂了肚子便要邁腿溜。
流年不利,準是秋官那丫頭沒替她燒高香。
仇恨天沒好氣的瞪眼,殷扶蘇抿唇偷笑,側了臉暗自向她使眼神,意思是這行不通。
「站住!」夏候煜沉醇的聲音拉得綿長,極好聽的聲音,但都若離聽著卻覺得利芒刺身,激靈靈打了個寒顫,頓足在那兒不敢動。
都若離那長如蝶翅的密睫「撲撲」眨了眨,眸光落在夏候煜那乾淨的錦靴面上,咬了咬唇瓣,道:「夏……夏候大人,小的有眼不識泰山,您大人別記小人過,那衣袍小的賠您三件可好?方才小的所說,您就當是那是個屁吧,放過就算了。」
身後眾人一陣鬨笑。
夏候煜面若平湖,漠然冷肅,薄唇微啟,「列隊。」
「快快~列隊~」殷扶蘇向眾人揮臂,朝都若離使眼色讓她入列。
眾人噤了聲,快速列隊。
都若離心領神會,向殷扶蘇微挑了挑眉,似兔兒那般快竄入隊列中。
她的個兒在眾男人當中,不高不矮,正好排在隊列的中央。
轉瞬,百號神捕,十橫列隊在校場中央,金陽破雲而出,炫麗的光灑在清一色玄黑衣袍眾人身上,似披了一件金紗,顯得煞是英姿颯爽。
夏候煜負手而立,那被都若離撕破的錦袖布條扎在手臂上,煞是刺人眼,眸光流轉,似寒泉冰水在眾人面上拂過,所到之處無不令人覺得這春日返了冬寒。
「從這一刻開始,廷尉署在本官的掌下,本官姓夏候,可記好了。」
微頓,眸光定在第一排的都若離臉上,無緒亦無波,聲音還是那麼動人悅耳,「現在是卯時三刻,至午時初,原地扎馬步,這當中,不許離場,無論任何原因。」
眾人噓聲四起。
「大人,這是為何?」
「大人,我們方才喝的都是清粥,要上茅房的。」
夏候煜眸光依然在都若離眸中,一點點的收斂,聚成一個寒冰焦點,直刺入她心底,「你們得感謝你們的都神捕,不說都是童子身么?只三個時辰而已,童子身如何需要上茅房?」
眾人罵咧咧。
「都若離,你這烏鴉嘴。」
「都若離,讓你害死了。」
都若離不動不動,眸光錚然迎著夏候煜那冷眸,面上似笑非笑,心底暗自叫苦。
完了完了,原來他都聽了去,怪不得那鍋里全是紅薯碎粒。
想像著那紅薯若是她的頭,心底激靈靈打了個寒顫。
不好惹呢。
公報私仇來了。
夏候煜忽而一笑,如湖上薄冰,極冷,眸光轉了向仇恨天,「既然都若離那麼令人恨,本官便替你們解解恨,都若離加時一個時辰,開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