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2章 決定
紅色的霧氣,籠罩在整個房間里,飄動不散。
虞音聽到滴答滴答的聲音,好像水滴落下一樣。她順著聲音走到了衛生間。
門虛掩著,滴答聲似乎更急促了。不知道為什麼,她忽然有些害怕。她伸出手,慢慢地推開了門。
渾身是血的虞樂在對著她微笑。他的手腕在滴血,整個浴缸滿滿都是鮮紅得刺眼的血水。
虞音覺得自己似乎是尖叫了起來,她想跑過去,可是那紅色的霧氣卻阻隔了她和虞樂,它們帶著虞樂在漸漸走遠。
她大聲地哭喊虞樂的名字,讓他回來。但是這個一向最聽她話的弟弟,卻沖她搖頭。
「姐,我不能再拖累你了。」他笑著對她說,眼淚卻流了下來。
虞樂的身影一點點被吞沒在越來越濃的紅霧中,直至消失不見。
虞音覺得就像是有人把她的心活生生扯了出來,再一點點撕碎。她絕望地大叫,「不——樂樂,你回來!」
虞音猛地睜開眼,眼前只有一片黑暗,她急切地坐了起來,打開了床頭燈,抱著被子遮住滿是淚痕的臉頰。奢望那微弱的光亮能驅散她心中的悲痛。
她永遠都忘不了那天。當她發現虞樂在浴室自殺時,當她看到虞樂留給她的遺書時。那一刻,她的世界都要崩塌了。
或許這一輩子,虞音都無法對虞樂的話釋懷。那是她從小拉扯大的親弟弟。她在世上唯一的親人。他怎麼能這樣認為呢?
她從來沒有覺得他是拖累負擔。就算為了治療虞樂的病,她賣了房子,拮据度日,找不到願意結婚的對象。
可是這些事情算得了什麼呢?錢沒了可以掙,房子賣了可以租房子,不結婚就一個人過。
跟虞樂相比,這些事情都只是小事。
在過去那些艱苦的歲月里,他們互相護持著走了那麼遠,他明明知道她從來就不怕吃苦受窮。他走了,帶走的不是困擾她的麻煩,而是她幸福的一半。
擦去臉上的淚水,靠在床頭,虞音靜靜地注視著牆上掛著的,那張一老一小都笑得幸福的照片,心慢慢平靜下來了。
但睡意已經被驅走,她無論如何是睡不著了。只好下床把要帶走的東西收拾好,整理得整整齊齊的,裝到行李箱里。
在收拾東西的時候,虞音在女孩的枕頭底下找到了一封錄取通知書,上面寫著南桓外國語大學英語系。猶豫再三,她還是帶上了它。
她想了想,乾脆把女孩生前喜歡的東西都帶上,等以後安定下來了,再把這些東西燒給她。省得留在這兒,也只會被她叔叔嬸嬸糟蹋了。
整理好行李,一看時間,正好五點。虞音就提著行李悄悄出門了。她怕遇上認識女孩的人,這個時間走正好能避開他們。
走出小區,虞音拿手機查了路線,坐公交車到了火車站。
用女孩盒子里的錢買了車票,虞音苦笑著看著手裡的五十塊錢。還是去車站附近買了一盒盒飯。再怎麼省錢,飯總是要吃的。
她昨天醒過來,這女孩就已經不知道多久沒吃東西了,晚上她餓得受不了。但只在廚房裡找到了一小把挂面。虞音不明白,女孩的叔叔嬸嬸怎麼能這麼狼心狗肺,毫無人情可言。除了女孩的房間,屋子裡所有東西都被他們帶走了。
坐上火車,虞音拉著行李箱,聽著身邊陌生的口音,看著車窗外飛速消失的景色,心裡漸漸湧上一股期待,對新生活的期待。
跟著人潮一起走出了南桓火車站,聽著路邊攤主的吆喝聲,虞音有種回到家的感覺。
拖著行李箱,她熟門熟路地坐上了去永壽陵園的公交車。
到了陵園,把行李箱寄托在門衛處,虞音心情複雜地走向虞樂的墓地。只是隔了一個星期來祭拜,她就連身體都換了一個。
看著墓碑上虞樂年輕的臉龐,虞音心裡說不上是什麼滋味,整顆心都空落落的。
虞樂檢查出來癌症晚期時,其實他們心裡都有數,能治好的可能性太低了。但作為一個姐姐,她絕不會因為希望渺茫就放棄醫治虞樂。
可是虞樂很痛苦。不僅是被病痛折磨的痛苦,還因為,他在心裡總是覺得自己拖累了虞音。他那麼傻,竟然覺得他死了的話,她就不會活得那麼艱辛。
虞音一直很後悔,如果當時她沒有一直忙著四處籌錢,能注意到了虞樂的想法。或許,她不會失去弟弟。
離開墓園的時候,虞音從門衛那裡知道了一個消息。
火災里遇難的居民們都將被葬在這裡,喪葬費用由公寓方面負責出。或許過一段時間,她就能看到她的墓碑了。
出了墓園,虞音本來準備去附近一個服裝工廠找工作,卻在半路上接到一個電話。
手機上顯示的是黃老師。虞音在日記里看到過她,她是女孩的班主任,是一個非常好的老師,對學生都很關心。
她可能是聽說了女孩家裡的事情。在電話里對她溫聲相勸。
「虞音,我知道,你現在很傷心,但你還是得儘快走出來,學會向前看。我想,你奶奶要是泉下有知,也希望你能過得好,不是嗎?」
「老師給你卡上打了些錢,錢不多,但今年的學費應該夠了。」
「等開學了,你到學校的教務處去,去申請一份助學金,這多少能減輕你的壓力。」
「你千萬不要放棄學業,現在可能要辛苦幾年,但等你畢業了找到工作了,這些苦就不是白吃的了。老師會想辦法幫你的,但你要知道你的情況比別人都艱難,你也得比別人更加倍的努力才行。」
「虞音啊,現在社會上就業壓力那麼大,競爭也比以前激烈了,你如果不去上大學,以後的路會比現在還要艱難啊。」
「有什麼困難你可以告訴老師,老師盡量給你想辦法。你自己要好好保重。」
因為不知道說什麼,虞音只能用「嗯」來應答,但她心裡卻並不像她表現出得那麼平靜。
黃老師的做法讓虞音深受感動,她本來覺得她並不是很需要這筆錢,打算過段時間悄悄地把錢還給黃老師。
可是,當她聽到黃老師說不上大學,以後會過得很辛苦時。虞音忽然,有了一個十分衝動,並且不是很理智的想法。
她,想上大學。
虞音沒上過大學。她爸爸走得早,媽媽一個人養兩個孩子,苦得人都脫了型。虞音上了半學期高中,虞音媽媽就勞累過度去世了。
她只能輟學去打工,她得養活弟弟和自己。
虞音姥姥是個老裁縫,虞音從小給姥姥打下手,會用縫紉機。輟學后,她就去了服裝廠打工。從一開始的學徒跟著做,一呆就是十幾年,各種針車她都會用,零部和整件也都能做,連廠里的製版都是她在做。
奮鬥了了這麼多年,她在這一行也勉強稱得上一聲師傅了。
工廠怕她跳槽,工資開得很高,別的事情很少要她做,只要她幫廠里多帶幾個學徒。
原本,她是想著去找個服裝廠,還做老本行。
可剛剛那通電話,卻讓她有些動搖。她的包里還放著小虞音的錄取通知書。南外的錄取通知書。南桓外國語大學,這是南桓最好的幾所學校之一。
也許,她也可以像其他人一樣去上大學。她心裡有些猶豫地想著。
每一個學生或許都曾經憧憬過自己的大學生活,可惜她的幻想太早被現實打破了。
坦白說,她並不討厭之前的工作,就算是一開始最累最苦的時候,她也從沒有覺得不能忍受。
她從會走路就跟著姥姥擺弄縫紉機,小時候給洋娃娃做過小裙子,工作以後她還給虞樂和自己都做過衣服。
到了後來,廠里雖然有一兩個同事愛在背後愛嚼舌根說她的閑話,可上到廠長,下到新學徒,大部分人都認可她的能力,對她還是很尊重。
這樣的生活,她並沒有覺得哪裡不滿。只是,有時候想起來,會覺得很遺憾。
她常常會想,如果當時上完了高中,考上了大學,那又會是怎麼樣的呢?
她明白,理智的做法是,她應該去她熟悉的行業里繼續工作。她能夠養活自己,存上幾年錢,她能湊夠一套房子的首付,然後或許能有一個溫暖的家。
因為就算去了大學里,她真的能夠學得好嗎?她畢竟已經十多年沒有上過學了。以前高中的時候,她學習成績雖然還不錯,卻並不是什麼天才人物。
更何況,如果她準備繼續以前的職業,學歷或許並沒有那麼重要。
可是,理智卻沒能說服憧憬。
如果給你一個重來一次的機會,為什麼不去試試看另一條你從沒有機會走的路呢?你真的要帶著遺憾走一條更穩妥的道路嗎?虞音在心裡問自己。
樂觀一點想,她現在的身份只是一個還不滿二十的女孩,就算失敗了,她也還有機會重新開始。
她從心底渴望去看一看另外一個世界,去見識更多的東西。她不想只圍著工廠那麼小小的一方天地過日子。
她心裡渴求的,是另一種人生,不用去比較好壞,只要認真的去追逐,就不會有什麼好後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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