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集 第四十九章
全面的防汛工作告一段落,朝旭與朱江一行準備回楚雲。朝旭曾和朱江透露過雲溪的一些情況,按說防汛結束,朝旭的心情應該輕鬆才是,可朱江發現朝旭的情緒並怎麼好,他分析,可能是因為雲溪的事感到鬱悶。臨走前的晚上,朱江來到朝旭房間,談到雲溪的情況,朝旭沉重地說:「這個地方可能會要出大事!」朱江打了個冷顫,小心地問朝旭:「您有什麼打算呢?」朝旭說:「只能如實的給市委彙報,請紀委派人調查。究竟牽涉到多少人還很難說,怎麼想辦法把一些問題不太嚴重的幹部拉出唷?」朱江沉默了很久,對臉朝窗外,抽著悶煙沉思的朝旭說:「這裡面情況很複雜,我們是心有餘而力不足哇!」朝旭慢慢轉過身來,對朱江說:「我想走之前,召集縣委、人大、政協和政府幾家領導開個會,從面上打個招呼,敲敲警鐘,也許有些作用,能夠挽救幾個也是好事。」朱江說:「會不會打草驚蛇?」朝旭說:「我想不會,如果說打草驚蛇,第一天晚上蛇就出洞了,不是你我及時制止,那一口要咬死幾十萬人啦!」朝旭又說:「我不忍看到更多的人倒下去。」他給朱江簡要地談了自己要在會上說的內容,朱江贊同他的意見。
第二天,朝旭朱江與龍達理等人一起吃早餐時,朝旭對龍達理說:「我想推遲一天回楚雲。」龍達理聽了一驚,但馬上又笑容可掬地說:「那太好了,我陪您到雲溪轉轉……。」朝旭揮了下手說:「不!我想縣裡還是要開一個防汛工作總結會,範圍就是四大家和紀委的領導,我和朱廳長也參加。」龍達理說:「好哇!您和大家見個面,作作指示。」朝旭很冷靜地說:「主要是你唱主角,我也說幾句,佔用一點時間。」龍達理忙說:「哪裡哪裡!您這是請都請不到的貴人,我們都想聽聽您的教悔呢!」朝旭看到龍達理如此恭維,心裡很不是個滋味,他喊了聲「達理呀!」龍忙應道:「噯噯!」很謙遜地望著朝旭,朝旭停了下,輕聲嘆了口氣,說:「嗨!沒事!會上再說吧!」龍達理又謙恭地說:「好好!我叫人馬上通知。」
會議仍在常委會議室召開,幾大家的頭頭全都到齊了,橢圓形的桌子周圍坐滿了人,另外靠牆還加了兩排凳子。會上,龍達理、牛光南分別對前段防汛工作情況作了總結性講話,朱江也對雲溪的防汛情況發了言,提出了問題和要求。朝旭也簡單地說了說防汛方面的事,重點就當前的防腐倡廉問題講了很長一段話。其中他說道——
「反腐重在防腐,防腐重在自律。我們應當清楚,反腐倡廉的主要對象是指誰?我們!我們在坐的這個層次以上的人。可以這麼說,我們這班人,一腳踏在權力的天枰上,一腳踩在監獄的門檻邊,是最容易成為『今為坐上賓,明日階下囚』的對象。我們手中所掌握的,是人類社會最需要的,這就是權力。同樣是人,而占人口百分九十以上的平頭百姓,是不存在什麼腐敗的,這就也是特權與平民的區別所在。你坐在這個位置上,感覺不錯,高人一等。但要明白:這個位置既可以體現你人生的價值;也可能是產生腐敗的溫床。你一旦把握不住自己,到了鋃鐺入獄的那天,就會本能地發現,你也只不過是普通的、平常的、而且是失出了自由的、連一介普通小民都不如的下等人。所以說,官與民、高貴與低賤、座上賓與階下囚,並沒有什麼不可逾越的鴻溝,而是一之間,一步之遙。要廉潔自律,不要做了官,就當老爺,凡是貪官都有一個共同的特點,那就是家長作風。認為他管轄的那個單位、那個部門、那份事業,一切都是他的,一切必須由他定奪,剛愎自用,一手遮天。我總認為,你的官再大,也不能忘記了自己的根。如果把眼前這個畫面,往前推十年、二十年、甚至推到我們的祖輩,我們是幹什麼的?三個字——普通人,求生存、找飯吃嘛!先輩對人生唯一的追求,就是一日三餐,夜宿八尺。雖說社會發展了,生活水平、生活質量在不斷提高,這個基本的生活要求,永不會變。說到生活『質量』,很多人並沒有明確的標準。認為『豪華』就是高質量。衣、食、住、行、玩,都要追究求豪華,為了豪華不停地、發了瘋似地去搏,去拼、甚至把自己、把全家的生命安全都搭了進去。然而,他們至死也並沒弄清楚,豪華是個什麼東西?豪華有標準嗎?沒有!比喻吃的講究,從吃頓飽飯,認為吃魚肉是豪華,再到吃海鮮是豪華,吃野味是豪華,吃燕窩魚翅是豪華等,有完沒完?你能頓頓燕窩魚翅,天天寶馬賓士嗎?偏離人生的基本原則,模糊生活質量真諦,為著這永無止境的虛榮——豪華,去永無休止地追逐,就是貪婪。貪婪是人生一把帶菌的鑰匙,它給你打開的是地獄的大門。」
朝旭從生活的質量認識,講到對人生真諦的領悟,從清廉與凈化心靈的關係,到人生的境界,旨在啟發這些縣官們好好做人,好好當官。他說:
「權高位顯與普通百姓,都存在幸與不幸,排除不可抗拒的因素,窮根究底,仍然是做人的取向問題。為什麼不少領導幹部會犯錯誤,甚至走上犯罪的道路?說到底還是一個「修身」或者說做人的問題。面對花花世界,物慾橫流,金錢美女,是眼花暸亂,慾望橫生,亂了方寸,以身試法,飲鴆止渴?還是冷眼向洋看世界,堅持正義與道德良心、無悖黨紀國法、心存人民觀念?一個黨員領導幹部對於這一點,時時要謹慎。《論語》中「君子懷刑,小人懷惠」就是講的這個道理。只要我們稍許翻翻歷史,比喻說,明初、清末的歷史,就不難發現,這些年來那些紛紛落馬的領導幹部其行徑,與歷代身敗名裂貪官污吏何其相似?當然,任何國家、任何時代貪官都不可避免,但作為共產黨的領導幹部,歷經了近半個世紀信念的薰陶,一支曾接受馬列主義、毛澤東思想長期培育起來的幹部隊伍,竟然會出現如此不合國理的現象,甚至腐敗超過了一些資本主義國家,這是極不應該的。外國人怎麼評價我們?他們說,中國人骨子裡自私自利,搞腐敗是中國幹部們用聰明才智最多的地方,他們生活在一個腐敗的海洋里。中國人中,究竟還有多少人的『良心仍然孤獨的昂著』?不得而知。肯定有,但不是很多。人家這樣看我們,評閱我們,而我們卻麻木不仁,可悲呀!」
朝旭說到這裡,點著一支煙,掃視了大家一眼,他看到了魏初民,同時,也發現姜珊總是低著頭,坐在會議桌的一角記個不停。他又看了一眼龍達理,接著說:
「領導幹部既要有自知之明,又要有知人之智。你不知道自己是個怎樣的人,不妨試用某些經典格言,來套套自己的思想行為。比方說,徐瑋說,人的每一步行動都在書寫自己的歷史;劉備說,勿以惡小而為之,勿以善小而不為;張衡講,人在智慧上應當是明豁的,道德上應該是清白的,身體上應該是清潔的;還有不患位之不尊,而患德之不崇。不恥祿之不伙,而恥智之不博等。」朝旭又刻意看了一眼姜珊,說:「再就是心術要正,要講良心,良心是由人的知識和全部生活方式來決定的。先賢告誡人們,沒有良心的人等於一無所有,切莫出賣自己的良心,出賣良心的人,只能成為奴隸,鐐銬因此也就纏身。人一旦喪失了良心就毫無可取之處了,昧著良心做事是不安全、不明智的。
人們不論怎樣用心包裝自己,他的德行都會從他的所作所為,言行舉止中表露出來,裝飾對於德行是格格不入的。人的素質、風格、人性特徵,如形骸放蕩、玩世不恭;利慾薰心、巧取豪奪、為富不仁、得隴望蜀、貪婪成性;嘩眾取宏、匡言詐語、虛以委蛇,陽奉陰違、滿口仁義道德,一肚子的男盜女娼;韜光養晦、不見圭角、城府很深等等,形形色色,不一而論的人性、修養具象,都會在他自己的工作和生活中自然顯露,不管是內向還是外張,它就像一團火,鐵也包不住。現實生活中,不少人儘管在某些場合,也想極力掩飾殘缺的一面,那隻不過一時的矯情、做作,就如魯迅說的「演慣了反面角色的演員,再去演正面角色總是不自然」。誠然,人生如戲,戲也如人生。一個黨員領導幹部不要做戲,如果總是以一個演員的身份出現在人民面前,他終究不能久長,終究是要下台的。既然不當演員,是不是說就可以當導演呢?」朝旭說這話時,掃了姜珊一眼,大家都不約而同地朝姜珊看去,她自己並沒注意到人們的眼光。朝旭接著說,「你導演出來的是喜劇、正劇,當然可以。如果你導演出一幕幕鬧劇,甚而悲劇,那你就應該從良心開始問起,再來檢查一下黨性,反省一下你的人品。俗話說,江山易改,本性難移。」這時,姜珊猛一抬頭,一臉蒼白的看著朝旭,朝旭看了看她,幽默地笑道:「姜珊與江山諧音哦!偶然的巧合。」姜珊尷尬地笑了一下,又低頭作記錄。朝旭繼續說:「本性難移,但絕非不可移。這就要求我們必須有如《追魚》劇中,鯉魚仙子決心做人,寧可接受剔去魚皮、脫胎換骨般痛苦。作為同事,我不願意看到我們的幹部,突然從這裡走進那本不應讓我們去的地方。我們應懂得,苦口良藥,長痛莫如短痛的基本道理。要懂得這番痛苦的必要性,要決意從擦破皮、灑點汗的石縫中擠過去,吃點苦,走上陽光道。不要自以為得計,熱枕於在順利、寬廣、高速的大道上開快車,最後難免衝進地獄。那些身陷囹圄、身敗名裂、以至到老無所歸宿、流離失所。有多少人,也是曾經生活在溫柔富貴搖籃中,顯赫在眾星捧月權台上,最終卻成了不恥於人類的狗屎堆。這一切難道不都是他們自己造成的?總而言之,不要存心害人啊!」
朝旭說這些話,兩眼時常瞟一下姜珊,龍達理則不停地吸煙,其他人有的低著頭,有的看著龍和姜。最後,朝旭動情地說:「人哪!總是相信自己的多,有的人也習慣於不正常的狀態,將一種非理智、失公允、不道德的東西,當成一種本事,為維護一已之私,視他人、全局的利益於不顧。從不去想後果,到頭來,勢必以害人開始,以害已告終。現在的領導,一般都不大願意說批評的話,而我今天偏偏說了這麼一大通不中聽的話,忠言逆耳呀!同志們,沒有別的意思,無非是提點忠告而已。忠告難得受人歡迎啦!往往最需要忠告的人,又最不喜歡聽忠告。須知,能聽取忠告的人,又往往勝過提出忠告的人,只有聰明人接受忠告,並能從中吸取與自己有益的東西。培根說,一個人從另一個人的諍言中所得來的光明,比從自己的理解力、判斷力中所得來的光明更為乾淨純粹。我的話,不知可否有此作用?就不得而知了,見仁見智吧!」
龍達理接過話說:「您講得太好了,你能不能再多作點指示?」
朝旭看了他一眼笑道:「對聰明人說話,一語即足。何況你也是雲溪的才子書記唷!」龍達理一臉脹得通紅,剛想說什麼,朝野卻講了幾句收場的話,他笑逐顏開地說:「大家沒想到吧!朝旭原來是這麼個不受捧、不懂味的人,來雲溪幾天,好酒好菜地招待他,結果臨走還來這麼一段說教、訓詞。其實,就這麼幾句不中聽的話,我也想了很久,要不要說?說了會起什麼作用?我是衷心地希望大家都好,都平平安安的多好啊!我坦言,我想說的話今天只提了個頭,子曰:知無不言,言無不盡。我的言未盡,意猶未盡。不管怎麼說,這個禮還是要還的,我謝謝大家的熱情款待,你們到了楚雲我再請你們吧!哈哈哈!」
第二天,朝旭一行就要離開雲溪了。龍達理、牛光南和縣五大家的十幾位領導,都來到翠薇賓館為他們送行。姜珊笑容可掬地帶著本辦公室的幹部,捧著兩尊價值八千元的烏木觀音,走到朝旭身旁,兩眼盯著朝旭,深情默默,不舍地說:「嗯—!才來不幾天就要走了。」朝旭聽了,笑了笑,並沒說什麼。姜珊從那個幹部手中捧過佛象,對朝旭和朱江說:「這是雲浦鄉派人送來的,任鄉長說是當地一個普通村托他送給朝市長的,代表全鄉人民的心意,群眾說,你們的到來如觀音菩薩再世,是救苦救難來了。』一致要求縣委、縣政府要代表他們,送兩尊佛象給倆位領導。」朱江欲推辭不接,朝旭爽快地說:「嗨!怎麼不受呢?收下收下!我就崇敬觀音。小林,把它收下,我和朱廳長一人一尊。我的拿回去放在政府常務會議室,朱廳長的怎麼放?」朱廳長忙說:「我的也放在廳長辦公會議室。」朝旭笑道:「好!政府官員也要有佛的胸襟,開會時,看著觀音菩薩,多想點慈航普度的善事;你們水利部門就求觀音菩薩,多發善心吧!以後少發些洪水咯!哈哈!小林收下!」林傑從姜珊手中接過兩個裝有觀音象的木盒,放到車上。姜珊看了龍達理一眼,兩人的臉色都很不自然,牛光南笑道:「市長還信佛啊!」朝旭卻說:「信佛有什麼不好?共產黨的很多理論就是源於佛教學說。佛要我們多作善事,共產黨就是要為人民多作善事。恩格斯說,佛教充滿辯證法哩!」說完,和大家一一握手告別,握到魏初民時,朝旭特意重重地捏了他的手一下,鼻子里還「嗯」了一聲。魏略點頭。朝旭回頭一看,縣委機關幹部都出來了,他離開縣領導,又走到機關幹部面前,同所有幹部一一握過手。然後上了車,搖下車窗,探出頭來向送別的人揮揮手,離開雲溪回楚雲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