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第 6 章
笛聲悠悠地在空氣中散盡,何藝涵雙臂一振,廣袖裙擺烈火一般的攤開,對著李煜的位置做了一個叩拜的姿勢。
「卡!」導演大聲喊道。現在拍的只是舞蹈,至於宴會上李煜、朝臣和后妃的表現,則要分開來拍,到時候剪輯到一起就可以了。
何藝涵扶著助理的手從金蓮台上跳下來,款款地朝著歐明聿走來,站在導演身後,面上笑容溫柔得體,絲毫不顯諂媚,禮貌而簡單地問好:「歐總好。」
歐明聿點了點頭。何藝涵的舞蹈功底還是不錯的,剛才那一支舞跳得很有水平,後期做得好,肯定是一大亮點,比起一般電視劇里像廣播體操一樣動作簡單,或者是鏡頭只集中在女主角臉上的舞蹈劇情,要出色不少。
於是他面上露出了一絲讚許,導演頓時樂得眉開眼笑。《窅娘傳》是萬晟影業這三年投資最多的古裝劇,也是導演到現在為止,接到的規模最大的電視劇,拍好了,他便能憑藉這部電視劇躋身國內一流電視劇導演的行列,將來也能夠從公司得到更多的機會,轉戰大熒幕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了。
而另一邊,歐定宸趁著導演正在和大哥打招呼的機會,溜到何藝涵的身邊,嘿嘿一笑,誇讚道:「何小姐,你跳得真好看。」
雖然目標是歐大少爺,不過小少爺也不能得罪,於是何藝涵微微頷首,笑道:「二少爺過獎了,其實我也知道,多少年沒練了,跳得其實挺馬馬虎虎的。」
「何小姐太謙虛了。」杜念突然插嘴道,「如果這種舞姿也叫馬馬虎虎的話,那麼那些專業的舞蹈演員豈不是得羞愧地把自己的雙腳都砍了。我覺得,這一曲金蓮舞,就算是窅娘再世,怕也是比不過的呢。」
「對對對!」歐定宸連連點頭,「小念說的對,窅娘只是採蓮女,哪裡比得上何小姐是正規舞蹈學院畢業的高材生啊。」
何藝涵不認識杜念,不過既然杜念是和歐明聿歐定宸一起來的,那多半也是個富家少爺,便面色一紅,靦腆一笑,道:「真的是太過獎了,我都多少年沒練了,哪裡比得上專業的舞蹈家,你們這麼說,我都不好意思跳了。」見歐明聿的注意也被這邊的對話吸引了過來,臉上紅暈更甚,頗有些小兒女姿態。
杜念心中恨不得把這個女人扔出去,可臉上笑得越發燦爛,神情也越發的崇拜,道:「何小姐就別謙虛了。說起來,我從小就喜歡跳舞,也學過一曲金蓮舞,如果可以的話,不知道有沒有這個榮幸,請何小姐幫忙指點一二。」
劇組自從知道歐家的兩個少爺要來探班,就重新安排了拍攝計劃,特地擠出了一天的時間,這樣不管兩位少爺什麼時候到,他們都能空出時間招待領導,所以今天他們本來也沒想拍什麼,完全是準備看兩位少爺的心情,要是想看,就多演幾幕給他們看,要是不想看,大家今天就收工,陪兩位少爺逛逛影視城,吃吃飯喝喝酒什麼的。
所以杜念提出的想要何藝涵指點舞蹈的要求,並不會幹擾到劇組的正常進度,導演自然不會不願意,重點就看何藝涵願不願意了。
何藝涵沒想到會有這麼一出,心中驚訝,飛快地瞥了兩位少爺一眼,發現他們並無不悅的神色,而且歐定宸看起來還挺感興趣,立刻笑得溫和,道:「指點不敢說,就是互相交流交流,我和舞指也學學你的金蓮舞,到時候再改編一下,肯定會更好看的。」
杜念粲然一笑:「麻煩何小姐了。」又道,「我沒帶跳舞的衣服,還請何小姐借我一套。」
「這我可沒法做主了,」何藝涵笑道。「衣服也不是我的,都是劇組的。」
導演一聽皮球踢到自己這兒來了,忙道:「隨便穿、隨便穿,也不是什麼好東西,別嫌棄做得粗劣就好。」說著便叫來場務讓他把杜念帶進何藝涵的化妝室。
何藝涵不過二十五歲,卻已經是國內一線電視劇演員了,在片場有自己的化妝室,而何藝涵作為女主角,窅娘的戲服和各種首飾都放在這間化妝室里,其中就包括二十多套不重樣的舞蹈服裝。劇組投資甚巨,在布景和服裝上花費驚人,戲服更是價格不菲。他挑挑選選,最後指了一套樣式簡單,風格中性,同樣是大紅色的水袖舞衣,道:「就這套吧。」
場務頓時苦了臉。他原以為這位小少爺只是要換件能跳舞的寬鬆衣服就好,沒想到人家竟然打上了戲服的主意。要知道,這些戲服因為價格不菲,所以劇組為了省錢,都沒有備用的,一套是一套,弄壞了再修補,不知道要花多長時間,而這套衣服,按照拍攝計劃,過了一個星期就會用上的。
不過他也不敢阻攔杜念,誰知道這位少爺有什麼背景,萬一惹惱了,導演和何藝涵倒不會有什麼,他只是一個小小的場務,說不定就丟了飯碗。反正豪門子弟要任性,那裡是他一個看人臉色的打工仔能夠說服得了的。於是他只好取下這件舞衣,幫助杜念穿上。
何藝涵身高一米七出頭,在女明星中算是高挑的,杜念不比她高多少,衣服的長度剛好路出腳踝,正方便他跳舞,而他的骨架子也沒比何藝涵寬出太多,再加上古式的服裝都比較寬鬆,杜念穿在身上,雖然自己感覺有些不合適,外人看著卻也沒有違和的地方。
杜念對著鏡子滿意的整了整腰帶,慢條斯理的把水袖折好壓在手腕上,又嘆了口氣,無不遺憾的撥了撥額前的劉海,摸了摸鬢角,心中暗嘆,只可惜自己那一頭如水的秀髮了。若是上一世,他還能梳個漂亮的髮髻,插上一個碧玉簪子,再在額間貼上花鈿,眼角抹上斜紅,必能比那個什麼何藝涵更加驚艷。臨出門時,杜念又從首飾架子上挑了兩串兒金光閃閃的鈴鐺掛在手腕上,這才讓場務開了門。
杜念也知道,自己男穿女裝,就算長得再雌雄莫辨,別人看了也是要皺眉的,因此,一出門,也不做矯揉之姿,直奔金蓮台,扶著台邊,雙手用力,身子一提,輕輕鬆鬆地躍上了金蓮台。手上鈴鐺脆響,杜念按住鈴鐺止了聲音,垂眼看向台下的歐明聿,也不叫音樂,忽的將腰向後一折,兩條水袖在天空中甩出一個優美的弧度,及落地時又猛地向前一俯身,雙臂又從身側划向身前,待水袖輕飄飄的落到身前時,緩緩起身,右手向後一甩,手腕微抖,鈴鐺叮咚作響間,杜念微微屈膝,深深頷首,向著台下的觀眾行萬福禮。
陽光明媚,金蓮台在陽光下金光閃閃,片場的布景金碧輝煌,盡顯南唐精巧奢華的紙醉金迷。杜念緩緩抬起頭,看著周圍這古香古色的一切,一時間彷彿自己穿越了時空,回到了上一世那個改變了自己一生的時刻。
那時也是這樣一個夏天,也是這樣一身紅衣,也有這樣一個金蓮台,他立在挹翠閣最中心的舞台上,絲竹之中聲,將水袖衣擺甩得如同一團紅雲,一個回身抬頭,他就看到樓上的包廂里坐著一個黑衣的男人,身邊一個作陪的姑娘小倌也沒有。他就坐在那裡,彷彿一把未出鞘的劍,劍鞘樸實無華,然而稍一靠近,就能感到名劍利刃上散發的森森寒意,一個眼神,便讓人感到寒意入骨,連心臟都結上了冰霜。
一曲過後,他被老︶鴇帶進了包廂,看著老︶鴇諂媚的對著男人深深萬福,笑得見牙不見眼,聲音軟得能滴出水來:「……念兒能伺候您是他的福分呢,您願意提點他,將來說出去,也是他的臉面……」
他上前行禮,不等彎下膝蓋,就被男人扶住了身子,「你母親當年與我有救命之恩,」男人的聲音冰冷低沉,但細聽,卻能聽出一絲隱隱的溫柔,「以後,我就是你的家人了,你便稱呼我大哥吧。」
而這個大哥,終究沒叫上幾年,兩年後,他便開始喚男人聿郎了,這一喚便是一生,再也改不了了。
回想往事,杜念心中甜蜜,完全沉浸在了舞蹈中,在他的視線中,除了歐明聿,再無他人。他的動作越發的迅速,一拍一響的鈴聲越來越密集,水袖在空中纏纏綿綿得開出一叢牡丹,腳尖點在金蓮台上,輕盈的像一隻蜻蜓,身體彷彿沒有重量一般,似乎隨著風就要從金蓮台上飄走了。
歐明聿覺得自己突然變得很奇怪,看著眼前逸態橫生,宛如翾風回雪的杜念,他忽然覺得這一幕如此的熟悉,好像曾經有一天,他曾經在某個地方,也見過這樣一個人,濃姿百出,飛燕遊龍,揚眉轉袖,一個不經意的瀲灧目光,便蕩漾著潤進了心裡。一種詭異的渴望掙扎著從心底升起,歐明聿忽然很想上前把這個孩子抱進懷裡。
我這是怎麼了?歐明聿皺起眉頭。二十七年來,他幾乎從未動心過,不論男女,這讓他一度以為自己恐怕要孤老一生,一輩子一個人這樣過下去。然而自從遇到了弟弟的這個同學,他便覺得自己冷硬的心臟好像漸漸地融化了。
這是不對的。歐明聿握緊了拳頭,他不喜歡失控的東西,無論是工作還是感情,而杜念讓他有一種有什麼東西即將脫離控制的失速感。這種失速讓他感到一種新奇的淡淡的愉悅,可他的理智卻在此時拉響了警報,讓他整個人的神經都緊繃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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