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歸故里
魏光禹將她抱出了地牢,安放在自己的床上。
當他褪下她的衣裙,看見那心口處淤青的一大塊與兩道將要皮開肉綻的鞭痕時,一向冷漠的眼中,露出了沉痛之色。
他並沒有想要她死。
儘管她觸怒了他的底線,為了一己之私,毒害姝兒。盛怒之下他教訓了她,卻忘了她的脆弱……此刻一朵柔弱的嬌花被他親手摺斷,他心裡不可否認,是有一些後悔。
「人都已經涼了,魏兄的悔意似乎也太晚了一些。」不知何時,一襲月白華袍的梅延峰走了進來。
自打兩日前,他知曉對方重手打傷那丫頭后,又將她關進了牢里,他心中便對他有氣,連日來都沒給他好臉色瞧。此刻見他觸著一具發涼的身體惺惺作態,更是忍不住出言譏諷。
「你來的正是時候,快看看她可還有救。」魏光禹漠然無視他的譏諷,冷靜說道。
梅延峰走近床邊,目光在她死白的小臉上停留片刻,愛莫能助道:「梅某會一些醫術不假,但魏兄未免也太瞧得起梅某了,起死回生之術,恕梅某不會。」
「依你之意,她就只能等死了?」他似乎依舊無法相信她已經死了。
梅延峰便看了他一眼,冷淡糾正道:「是已經死了,並非等死。」
話音一落,房內便陷入一陣死寂之中。
嘴角還留著之前在地牢里未擦盡的一抹血痕,魏光禹臉色沉靜如水,心下也不如之前在地牢里剛見到她時的那樣波瀾起伏,似乎漸漸歸到了寧靜。
「當真沒有其他法子了?」他這般問,自他異常沉靜的臉上看不出多少的在與不在意。
梅延峰惱他此刻的無情與冷漠,漠然道:「準備後事罷。」
他偉岸的身軀似乎一震,隨後轉過身才道:「她是由你帶進來的,如今再由你將她送走,也算有始有終。」
說著,竟作勢要走。
「魏兄如斯絕情?她好歹服侍你一場,如今人才剛走,就這般不管不顧了?」他亦轉過身來,對著他就要離開的背影,冷冷說道。
魏光禹將要行至門邊,聞言停下來,卻不曾轉身:「她毒害人在前,如今這般,也算因果報應。」
梅延峰聞言冷嗤:「她可是你一手害死的,魏兄豈不也要遭報應?」
「人難勝天,報應來了,魏某受下就是。」他顯然清楚自己不是個善人,很是自知。
「好!極好!」梅延峰笑道,「魏兄這等洒脫,梅某實在佩服。梅某這就帶著她走,不佔你魏家一席一地。」
魏光禹眉頭緊擰,離開前最後說道:「喪禮所需的各項開支與物品,本將會命人備好,到時候讓蕭寒與你同去,辦的體面一點。」
「人都沒了,再是體面又如何?難不成她還能親眼看到?」梅延峰現今是逮著機會便刺他,毫不口軟。
「隨你安排。」他似乎不在乎他的挖苦諷刺,留下這四字,便抬步走遠了。
梅延峰看著他的背影,目光複雜。
事不宜遲,當夜他便收拾好東西,決定送她回鄉。
魏光禹得到消息后,便著人過來傳話:「天黑夜路不好走,明日再走不遲。」
梅延峰卻命人傳話回去:「與其讓她在這裡做孤魂野鬼,倒不如讓她早日魂歸故里,安定下來。」
冷嘲熱諷,意有所指,魏光禹並非聽不出來,他便沒再多言,由著他走。
亦沒有相送。
馬蹄聲漸行漸遠,直至消失。
雨已經歇了許久,夜幕中繁星璀璨,圓月如盤,皎潔而明亮。
後半夜,他推門出屋,鬼使神差的就朝著小女人生前所住的西廂房走去。
昏幽的燭光下,處處展露著女子的細膩與精緻的房間內,鋪成擺設、首飾衣裙等什麼都在,什麼也沒少,卻唯獨少了個她。少了那張柔白美麗的小臉,少了那雙靈動含水的眸,少了那柔緩悅耳的嗓與那份纏綿有味的情。
他走至床邊,伸手觸了觸她睡過的地方,那抹滑膩似乎還存留在他的指尖。他又將手指湊近鼻間,彷彿又聞到了她身上淡淡的幽香味,好似他還將她摟在懷裡,撫摸著她溫香滑膩的身子,與她做著世間男女最為親密之事,一切都是那樣的令他沉醉……
「將軍。」
就在他沉浸其中時,身後卻突然傳來動靜,魏光禹斂去痛色,轉身看去。
「這般遲了,你一人在此做甚?」他這樣問道。
喜兒在他面前跪下來,回道:「將軍難道忘了?奴婢是姨娘身邊的丫鬟啊,不在此,又會在哪裡?」她語氣幽怨,似乎也對他有恨,「如今姨娘去了,小公子也走了,奴婢再留在府里也沒了意思。奴婢請求將軍放奴婢出府去,還望將軍恩准。」
「也好。」魏光禹並不為難她,語聲淡淡,「明日你自去向夫人報備,無人會為難於你。」
喜兒喜極而泣,只過了一會兒,那點喜便消失無影,取而代之的仍是之前的哀戚之色。她自懷裡掏出一封信,雙手舉高,恭敬地送到他手邊:「這是姨娘生前讓奴婢代筆的遺書,還請將軍務必過目,早日還姨娘公道。」
魏光禹伸手接過,並沒有立刻拆開,自她身旁離開。
天漸漸亮了,他一宿未睡,閉上眼,便是那張凄楚含恨的小臉。
宮裡傳來消息,說是姝兒想要見他,魏光禹整頓了心神,騎馬往宮中而去。
看了那封遺書,他心裡開始懷疑,正有話要問她。
長青宮內。
殷姝擁著薄衾,頭上綁著紅布,披頭散髮地靠在床頭,一臉蒼白虛弱。姬洵便坐在床沿,喂她吃藥,神情中滿是疼惜。
隔著一道屏風,魏光禹站在背光之中,偉岸挺拔的身姿,映入她的眼帘。
殷姝推開皇帝送過來的葯,目光落在那架將她與他隔絕的屏風上,哀婉地開了口:「之前深夜打攪魏將軍實屬不該,只是當日痛失骨肉,我沒法原諒她。如今幾日過去了,我也冷靜了下來,思來想去我痛失骨肉一事也不能完全怪她,要怪就得怪我自己。」說著,悲從心生,她不免就哭了出來,「早知她對我心懷惡意,我便不該將她頻繁傳進宮來。不僅如此,我還讓她重操舊業,她心裡定然以為我是在踐踏她,對我的惡意更深一層,一時衝動行了錯事,也是可以理解的。那葯本也不是什麼特別厲害的毒.葯,若不然又怎會只毒死了胎兒卻沒有毒死我?」
她字字句句看著是在為她開脫,可在場的人都不是傻子,哪個聽不出好壞來?
姬洵怒地一擲葯碗,把她摟進懷中安撫道:「愛妃就是心善,你與朕的骨肉都讓她害死了,你卻還在替她說話。此事你不用去管,更不用自責,朕定會給你一個滿意的結果。」
殷姝掙了一掙,沒能自他懷裡掙開,也就只能勉為其難的偎在他懷裡。她的目光自始至終都落在屏風外的那個男人身上。
姬洵並未察覺,因著痛失骨肉一事,他已經不快了好幾日,因著屏風外的這個男人,他寬限兇手兩日。到了今日,他不準備再寬限下去,他要那毒害他骨肉的兇手,血債血償!
「皇姐夫既已查證,那麼便是時候將兇手交出來,若不然,朕就只能派人去皇姐夫府上搜人了。」
魏光禹自進來見禮之後,便一直沒出聲,聽他二人左一句右一句,也不插話。這時候見對方點名,他才口吻涼薄地回道:「如你所願,她昨日下午便斷了氣,此刻已經魂歸故里。聖上不會連一個死人也不放過?」
姬洵與殷姝皆吃了一驚,實在是沒想到她會死的這般容易。
冷靜了片刻,殷姝卻是不信:「魏將軍不會是為了包庇她,而與我們演了一齣戲罷?」
她這話一出,就好似先前那個哭著說都是自己的錯不怪她,成了一個笑話,自相矛盾。
可姬洵不會這樣覺得,他亦這般懷疑地問道。
魏光禹道:「若是不信,你們大可去我府上搜查,亦可去她家鄉驗實。」
二人便沉默下來。
魏光禹自宮裡出來,並沒有得到什麼有用的證據,他騎在馬背上,神思遊走。
就在這時,突然有一名瘋瘋癲癲的男子朝他衝來,眼看馬蹄就要從他身上踩踏過去,他神思一定,急忙收住韁繩,勒住了馬,避免了一樁慘案。
「是我,不是我。是我,不是我……孩子是我害死的……孩子不是我害死……原諒我原諒我原諒我……」
那瘋癲男子趴在地上,口中反反覆復地這般嚷叫道。
魏光禹心生古怪,命隨從下去看看。
待趴在地上的男子被捉住下巴抬起臉時,魏光禹黑眸微縮,這名男子他認得,是姝兒的表哥周進航。亦是周太醫的長子,幾年前就跟著周太醫在太醫院任職,人稱周小太醫。姝兒進宮后,他更是成為了姝兒的專用太醫。
他方才口中嚷叫的,他皆已聽清,心中不由起疑,便命隨從將人帶上,一路縱馬飛奔,回到了府中。
飛馳而過的馬匹揚起一片塵土,兩名稍不留神就跟丟了主子爺的小廝急的用袖子揮了揮眼前的塵土,遍尋不著主子爺,二人急得就快哭了。一路逮著個人就問,碰見個身影有些像的便捉住,喉嚨都快喊破了,也不見自家主子爺的身影。
後頭實在尋不著人了,擔心時間過得越久,主子爺遇到的危險就越大,二人也顧不得回府後要挨板子了,急匆匆地便跑回了府,把主子爺丟了的事,告訴給了老爺知道。
周太醫聽得勃然大怒,可又心疼擔憂不過,立刻就派出所有家丁,速速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