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冬至當日。
當今天子姬洵晝行祭祀大典,夜在宮中擺宴,宴請滿朝文武官員。
彼時,宴會廳內燈火璀璨,鳳歌鸞舞,酒香四溢。
官員們剛行過叩拜大禮,眼下皆已落座。三品以上的大臣,都攜家眷而來,場面更為熱鬧。
姬洵是出了名的溫良和善之人,因此眾人與他之間雖有著君臣難越之隔,卻少有人露出拘謹束縛之態。
個個舉止得體悠然,倒不像是宮宴,竟像是家宴一般。
姬洵二十未出頭,底下在座的官員皆要比他年長,他生性溫良好性,待人和善寬容。登基以來雖無豐功偉績,但他勤政愛民,視百姓為子女,仍得一個仁君的賢稱,受百姓所愛戴。
禮部尚書殷大人今日亦攜妻子而來,觥籌交錯間,他看一眼上頭正專註於歌舞的聖上。
隨後與髮妻樊氏對視一眼后,起身離開席位。
曲小公公眼尖,少頃便跟出來,尖聲低笑:「殷大人好。」
殷大人微微側身,並不受他的禮,揖手亦笑道:「昨日所言之事,還請曲小公公幫著引薦一二。」
拿人錢財便得替人辦事,曲小公公道:「殷大人只管放心,眼下時候不佳,靜候靜候。」
殷大人唯有笑應。
再說曲小公公進去后,便湊近他乾爹曲公公耳邊低語。
曲公公乃大內總管,聞言差點一巴掌招呼過去,拎起耳朵便走到一旁,陰陽怪氣兒的罵:「平日里就說你貪財短視,怎麼著今日還敢自掘墳墓?長公主就坐在上頭,你還敢去沾惹殷家的事,洒家看你是活膩了reads;!」
曲小公公聞言色變,趕緊哭喪著臉道:「乾爹!那怎麼辦好?我都答應了人家……」
曲公公冷冷一哼,睨著他道:「這也不難辦,一會兒你讓那殷家大小姐自後台出來,讓人看著倒覺她是個普通宮女兒就成。至於造化如何,洒家只能幫到這裡,全看她自己的造化。」
曲小公公連連點頭,笑應:「是是是,還是乾爹最疼我了!」
曲公公笑,抬手摸了摸他白嫩俊俏的小臉兒,下一刻便又恢復到常態,抖了抖拂塵進去。
酒過三巡,廳中歌舞漸退,幾名青衣宮人合抬一架白底綉紅梅的四面圍屏上來。
起初眾人還覺稀奇,待下一刻圍屏中的蓮花宮燈點著,眾人瞬間屏氣。
只見那原本還看不透的圍屏上顯出一個剪影,窈窕而曼妙。女子坐在凳上,身前擺著一張琴,就在眾人尚未反應過來以前,行雲流水般的琴音便流瀉而出,震懾在場的眾人。
魏光禹握住杯盞的手一緊,下一刻便眼神陰鷙的循聲望去,他看著那道熟悉的剪影,眸中盛滿憤怒。
「叮——」的一聲,芙蓉白玉杯滾到地上,裂出縫來。
聲音清脆,除身邊坐著的梅延峰幾人外,再少有人聽見。
魏光禹騰的一下站起身,對著姬洵告辭:「臣不勝酒力,便先告辭。」
他這話一落,便引得眾人回神,個個都為之一驚。心道這駙馬爺委實太猖狂,平日里肆意妄為便罷了,今日「賀冬」佳節,竟還來掃大家的興,實在可憎!
就當眾人以為聖上要發怒時,不想卻見他和顏悅色的道:「皇姐夫可是喝醉了?不如就在宮中……」
話未說完,便被魏光禹打斷,他冷冷的睨一眼圍屏后兀自彈得正歡的女人。
隨後道:「謝聖上好意,臣不敢當,告辭!」
眾人大驚,片刻後到底恢復如常,心道這也不是頭一回了,駙馬爺仗著長公主喜歡,前後不知多少次不將聖上放在眼裡。幸而聖上寬宏大度,但凡心胸狹窄一點,這魏光禹不知已落下多少顆腦袋!
氛圍一瞬間凝結起來,姬洵面含無奈。
竇阿槐猶豫半晌,到底低聲詢問:「殿下……」
姬容心下同樣惱火,自打那圍屏中的宮燈一亮,她就恨不得立刻刺瞎駙馬的雙眼。可這會子駙馬走了,她倒心情愉快起來。可也只愉快一瞬,下一刻就被一盆自頭頂澆下來的涼水給全部澆熄。
駙馬即便是走了,但他的心卻依然在這賤人身上。
姬容執起酒杯一飲而盡,目光陰毒的投向廳中的圍屏上,努力壓制著怒火。她就是再恨弟弟軟弱無能,但當著滿朝文武的面,還是不能落他的面子。
唯有強忍著憤怒,一杯接一杯的飲酒reads;。
姬洵目光關切的看向她:「皇姐,少喝些,對身子不好。」
姬容冷冷往他面上一瞥,懶得多說一個字,照飲不誤。
姬洵面上訕訕,只有將目光再次投向那廳中的圍屏,目光中滿是讚賞。
不久,一曲終了,餘音繚繞。
圍屏中宮燈一暗,女子窈窕的身影頓消,若不是耳邊還有餘音裊裊,姬洵只當自己是產生了幻覺。他抬手,示意那準備抬走圍屏的宮人停下,道:「天下竟有這等美妙琴音,不知是個怎樣美妙之人彈奏而出?打開圍屏,讓朕瞧瞧。」
姬容心中一緊,突然明白過來,當下急言:「不可!」
在場眾人皆驚,姬洵亦蹙眉:「皇姐……」
當著眾人的面,姬容唯有耐心解釋道:「不過一個會彈琴的宮人,陛下因何要見?」
殷大人正著急,不想耳邊就傳來「撲通——」一聲,只見圍屏突然打開一面,他那愛女正跌坐在地上,驚慌失措的道:「皇、皇上……」殷大人頓時心驚。
姬容一時面沉如水,目光死死的盯住她瞧。
姬洵已經顧不得皇姐同意與否,急忙就道:「抬起頭來,讓朕瞧瞧。」
殷姝便抬起頭來,先是目光平淡的掃過長公主的臉,隨後才對上聖上的視線。
姬洵一時怔住。
殷大人假模假樣的離開席位,來到愛女身邊跪下,誠惶誠恐道:「陛下饒恕,此乃臣家中的孽障,自小仰慕陛下。來前臣就再三警告她不可胡來,不想最終還是衝撞了龍顏,還望陛下看在臣的面上,饒恕她一回。」
殷大人話一落,底下眾人便開始竊竊私語,看著他的目光猶如在看一隻老謀深算的狐狸,充滿鄙夷。
姬洵回神過來,低聲呢喃:「原來是殷愛卿家的長女,朕素聞得她的美名,不想今日有幸,又得聞她的才情,實在太妙。」
姬容已經色變,冷聲開口道:「陛下,時辰已晚,還是早早安寢為妙。」
姬洵難得惱火,但一對上皇姐發冷的目光時,到底敗下陣來,站起身道:「諸位愛卿慢用,朕先行一步。」
聖上一走,眾人哪裡還敢再多留,恭送完陛下之後又恭送皇后與長公主。
臨走前,眾人不忘看一眼臉色平平的殷大人,各樣奉承之言皆有。殷大人為人圓滑,彈棉花似的一一彈了回去。
殷姝冷眼瞧著,一想到懷璧哥哥負氣離開,她心裡便想笑。
讓你總不捉緊,這會子有你急的。
正想著,她那一向與她不對付的胞妹殷媱便一臉嫉妒的瞪向她:「噁心,跟個低賤的樂伎一樣!」
殷姝臉色頓時一沉,心道家去后再好好收拾你不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