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第五章

且說陳氏帶著一雙女兒返回陳家,沒過幾日,便聽到京中流言日宵塵上,句句指摘陳氏於夫君屍骨未寒時鬧著改嫁,實在是不守婦道,不安於室,不敬婆婆,不睦妯娌。諸多傳聞,言之鑿鑿,恍若真事。連帶著陳家闔族都頗受影響。長嫂馮氏更是託病辭了幾家宴請往來,免得聽人當面背後風言風語。陳氏一族的叔伯嬸姨亦不斷登門問詢,口中雖無甚言辭,實則暗暗埋怨陳氏風評不好,以致牽連族人。

陳氏見狀,氣的五內俱焚。待到府上客散,忍不住同父母抱怨道:「甚麼髒的臭的都賴到我的頭上。他們家的姑娘要真是好的,也不會因著這事兒就找不到婆家。要真有不如意處,就算外人把我誇成天仙下凡,她們就能入宮當了娘娘不成?」

抱怨一番后,終究咽不下這口氣。陳氏暗暗吩咐家中奴僕侍婢撒些銀錢與外頭街上閑散人等並若干孩童,將趙家上下如何苛待孤寡,欺凌大房,謀奪家產甚至謀財害命等事添油加醋娓娓道來。

一霎時間街頭巷尾,茶餘飯後,京中百姓以此為談資呼喝品評。

不過幾日功夫,趙老太太這一房的名聲已是盡喪。任憑趙老太太與趙家二叔百口辯解,終是無用。甚至連趙家幾個還在縣學上念書的小子也受了牽連,每日進學讀書,總有不相干的過來問詢這陰私之事。趙家小子們礙於同出一脈,也不好開口說什麼,一番支支吾吾的應對下來,反叫旁人更生猜忌。

眼見趙家聲名亦有損害,陳氏心中略微氣順,安然住於家中,閑來無事便使出渾身解數,身上著孝一哭二鬧,不說自己於丈夫屍骨未寒時攜女返家多有不妥,只說趙家如何逼迫人,如何害的人無立錐之地,趙老太太不慈,叫她大著肚子立規矩,二房妯娌噁心腸,為了奪取大房家財,甚至換了她的安胎藥,老太太看不上她所出的兩個女兒,偏心眼子都能偏到南天門上……翻來覆去的車軲轆話,將那些陳芝麻爛穀子的破事兒全都叨叨個遍。直到陳氏長輩和登門拜訪的其他女眷再不好開口說出別的來,方才罷休。

因陳氏這一番作態是在眾人面前,一時間人口紛傳,竟頗為憐惜陳氏之際遇。只覺陳氏縱然行事偏頗,或有非議,但孤兒寡母受此脅迫,為了性命不管不顧脫離趙家,也是逼不得已。

畢竟寡母幼兒人單力薄,若有可能,誰不想終身有靠,誰又想顛沛流離寄人籬下?

更何況婆媳妯娌之間本難相處,誰家后宅沒有些齟齬嫌隙之事,不過大都是家醜不可外揚。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趙家當日在靈堂上的種種疏狂荒誕之舉,也並非沒有人知曉。就連趙氏族人,也有看不過眼暗暗非議的。

那陳氏雖有些掐尖要強,牛心左性,卻深知世人最愛憐貧惜弱,只要身處弱勢再說的可憐些,那強硬的就算有理,都能落得仗勢欺人的壞名兒。何況趙家行事本就無理。

陳氏想到這些,越發的盤算開來,整日家裡作死作活淌眼抹淚的,逢人便訴苦。

「……原是我想的不妥當。只為我和一雙女兒能安然過活,不被趙家那些奸人治死,便央求父母哥哥為我做主。卻沒想到累的闔家上下遭人非議,倘若家中姊妹因我的緣故找不到好姻緣,我怎麼有臉面去見親戚。世道如此,逼得我不能苟活,只盼父母兄嫂能憐惜我這一世孤苦,代我照顧一雙女兒,將她們撫養成人……」

眾人見陳氏一個弱質女流被他們逼迫的哭鬧不休,早就軟了心腸,再不想當日陳氏的飛揚跋扈,陳家的以勢壓人,只一味同情陳氏所嫁非人。

又見陳氏不堪受辱每每便要尋死覓活,便有些正義之士按捺不住,為陳氏孤寡仗義執言。只說若不是趙氏老小欺人太甚,陳氏一女流之輩,豈會冒禮教之大不韙悍然歸家?由此可見,世人做事泰半都是被逼出來的。陳氏德行雖然有虧,但趙氏也並非完人。畢竟夫君身死,放還髮妻歸家改嫁之事並非沒有,但為了些許家財就迫害媳婦甚至下藥害人的行徑,簡直駭人聽聞。倘若認真論將起來,恐怕趙氏婆媳的罪過才更叫人難以寬恕。

一夕之間,黑白顛倒,輿論逆轉。原本被人指摘成水性楊花,不守婦道的陳氏反成了被婆家迫害,幾無立錐之地的弱小女子。而倚勢仗貴,行止霸道的陳家也成了不忍女兒受苦,寧可不要名聲也要保全女兒安危的厚道人家。

當然,亦有些刻板朽儒以為陳氏行事不妥。女子以貞靜為要,本來就該逆來順受。似陳氏這般作天作地的,便是可憐可恨,終歸不是賢惠人。

由此類推,陳家女兒也都如此類云云。

反正經此一事,趙陳兩家兩敗俱傷。誰也沒落下好兒。

但不論如何,陳氏並一雙女兒倒是能在娘家安然住下了。

再無人當著她們的面兒抱怨陳氏行事不妥,連累了家中女孩兒。

卻說這陳氏長兄陳珪,年過而立。少年時也曾立志讀書,科舉致仕,為國效力。然自弱冠之年僥倖中了舉人之後,下場數次再未博得功名。等到二十六七歲上,自己早已倦怠懶散,鴻志消磨,便託了岳家牽線搭橋,花了家中泰半浮財捐了個官兒做。他本性通透達練,處事機敏圓滑,如今摸爬滾打三二年功夫,也在戶部做了個筆帖式。雖只是正七品芥豆之官,但因他諂媚獻上,長於奉承,倒也頗入了上峰的眼。於鄉里同僚之間,也算頗有威儀。

且說這日陳珪正在衙門裡當差,陡然聽同僚說起戶部主事尤大人家的髮妻沒了,擇於後日開喪送訃。眾同僚便商議著如何置備喪儀祭禮,前往弔唁。

陳珪默默聽了半日,心中有數。歸至家中,便叫髮妻馮氏備了厚禮一份,黃紙蠟燭等喪儀若干。那馮氏靜靜聽了丈夫一席話,忽的開口嘆道:「真真是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去歲年節的時候,我還去尤大人府上拜見過這位太太。性子和順,行事柔婉,當真是沒有半點兒貴人的架子。我還說尤大人娶了這樣一位妻子,實乃好福氣。沒想到不過幾個月的功夫,這人竟然好端端沒了。可嘆還留下個十一二歲的小姐,年紀輕輕就沒了娘親。也不知將來繼母是個什麼脾性的,會否苛責慢待了這位大姑娘。」

陳珪聽的莞爾一笑,不太在意地道:「尤大人飽學詩書,眼光獨到,最是守禮儀知規矩的有德行之人。他這會子才沒了髮妻,總要守滿一年的孝。何況就算將來續弦,少不得還要探問先夫人家裡頭的意思。如今衡量擇選,少不得耽擱一二年的功夫。那尤家大姐兒也就差不多到了出閣的年紀,竟沒多大掛礙。」

馮氏聞言,也順著陳珪的意思笑道:「夫君說的是。畢竟尤大人是朝廷官員,最著緊這禮儀風化之事。總沒有髮妻屍骨未寒,就著急續弦的道理。巴巴兒地等著御史彈劾不成?」

言畢,湊上前來為陳珪寬衣解帶,換上家常衣裳。

且說陳珪陡聞「屍骨未寒」四字,便不由自主想起了前段時間鬧得沸沸揚揚的妹子。不免開口問道:「今日回家,怎地不見小妹,就連兩個侄女兒也未曾見過。可是家中又出了什麼事故?」

馮氏下意識撇了撇嘴,開口說道:「小姑那樣精明果斷的人,她不叫旁人出事故也還罷了,誰能出她的事故?不過是又想出了幺蛾子,帶著兩個女兒在後院兒佛堂禮佛念經罷了。」

陳珪挑眉,饒有興味的追問道:「我妹子向來不信鬼神之說,怎地今兒突發奇想要拜起佛來?」

馮氏嗤笑一聲,說不清是敬佩還是頭疼的道:「按照小姑的意思,一來是祈求神佛保佑公婆身體康健,保佑夫君宏圖大展,保佑家宅平安順遂。再則……她與趙家雖然此生老死不相往來,但好歹一日夫妻百日恩,看在往日情分上,也要吃齋念佛為她短命的夫君守一年孝。如此,也不枉兩人好了一場。」

頓了頓,又補充道:「不光如此,聽小姑的意思打明兒起還要拜遍京中內外的尼姑庵。三跪九叩祈佛燒香,方能顯出她的誠意來。」

陳珪立刻明白過來,搖頭笑道:「她這是邀名做戲,卻也是為了咱們陳家的聲名著想。我就說我這妹子聰敏通透,再不會給家裡招災惹難的。」

馮氏知道她這小姑子雖驕橫刁鑽,但在家裡多受父母兄長疼愛。因而聽了陳珪這一篇話,縱使心下未必認同,面上卻是微微一笑,且不答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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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樓之拖油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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