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章 物證
第169章物證
「聽說承國公今兒又去定國公府了,他該真不會是想把小夢兒定給他孫子吧?」華月郡主一邊啃著酥梨,一邊看著謝瑤光手中的綉綳,「還是你這兒涼快,都有心思搞這樣繁瑣的事兒。」
「不是有句話叫心靜自然涼嗎?你要是覺得熱,我讓珠玉去御醫署給你要點兒苦菊來,你帶回去泡茶喝,那東西下火。」
華月郡主搖了搖頭:「苦兮兮的,我才不喝那玩意呢。我跟你說定國公府的事兒呢,我聽我祖母說,舞陽姑祖母向她打聽周三公子的為人呢,估計是心動了,周家其他人都不行,也就周老三能看,其實小夢兒嫁他也不算虧,畢竟……」
畢竟已為人婦,華月郡主說話總算不再像之前那樣不過腦子,話頓在了這兒,隨即話鋒一轉,道:「這鬼天氣還不過去,,說不定辦個喜事天就能好了呢。」
「你以為是小孩兒的臉,一會兒哭一會兒笑的。」謝瑤光笑罵了一句,認真道:「舞陽表姐不是衝動之人,周家是什麼情況她會不知道,應當不會同意這門婚事的,就算她同意了,定國公也不見得會答應。」
華月哼哼了兩聲,便也不再關注這事兒,反而扭頭去看謝瑤光手上正在繡的東西,看了半晌也沒瞧出名堂來,撇了撇嘴,道:「今兒元辰去了城東,說是災民們打得那口井出水了,我想跟著去看,他非不讓,要不咱倆偷偷過去玩兒吧?」
「我可不去。」謝瑤光笑,如今又不是同華月一起讀書的那個時候了,她本就不能輕易出宮,更何況現在還要照顧兒子,「你也別去湊熱鬧了,雖說災民們現在受朝廷的管制和約束,但萬一磕著碰著的,有那個閑工夫,你不如跟著舅母學學管家的事兒。」
「我才不學那個呢,想起來就頭疼。」華月嘆了口氣,「還是出去玩兒有意思,你要是不想出宮,咱們去太液池轉轉也成啊。」
一旁的珠玉聽到這話也笑了,勸道:「郡主是個不受拘束的人,心性洒脫當真叫我們這些奴婢羨慕,娘娘苦夏,近來都在屋裡悶著,我瞧今天日頭不太大,外頭還吹著風,去太液池走走也未嘗不可,喜兒,你說是也不是?」
饒是性子冷清,可大半個月都在屋裡呆著,喜兒也頗有些受不住,微微地點了點頭。
謝瑤光看了兩人一眼,無奈地將手中的綉綳收了起來,起身道:「叫奶嬤嬤看好大皇子,再讓內侍拿把傘過來,省著曬著了郡主。」
華月不在意地擺擺手,示意自己不怕曬。
主僕客一行四人正往外走,不曾想連大門還沒邁出去,便有內侍通稟,定國公府嫡孫小姐求見。
「嫡孫小姐,不就是小夢兒?」華月嘀咕了一聲,不等謝瑤光開口就問那通傳的內侍,「蘇小姐是一個人來的?」
得到肯定的答案之後,謝瑤光略略沉吟,點頭道:「宣她進來。」
說罷她又扭頭對另外三人道:「以小夢兒的性子,尋常無事是不會來宮裡的,想必是有什麼要緊的事情,郡主想去太液池逛一逛,你們倆陪著去吧。」
喜兒遲疑道:「我留下來吧。」
謝瑤光笑著搖頭,「椒房殿還有那麼多人呢,又不是離了你不行,去吧,好好的一個姑娘,跟我一樣憋在屋裡也不好。」
話說到這個份上,喜兒只好點頭。
目送三人離去,謝瑤光轉身回了正殿,吩咐內侍多拿幾塊冰過來放著,隨即又吩咐宮女準備茶點。
蘇綉夢是一路小跑著來了椒房殿的,額頭上全是汗,腳步乍一停,差點眼前一花摔倒在殿前。
推開宮女想要扶她的手,年少執拗的姑娘站直了身子,擦了擦臉上的汗,又重新整理了一番衣裳,這才邁著規規矩矩的小碎步進入了椒房殿。
比起外頭的炎熱來,皇後娘娘所處的椒房殿可以說是涼爽無比,但蘇綉夢恍然不覺,她目不斜視地走到了正廳,給謝瑤光問安行禮。
「臣女見過皇後娘娘,給皇後娘娘請安。」
「起來吧。」謝瑤光擺擺手,對身畔的宮人道:「賜坐。」
宮女引著蘇綉夢在一旁坐了下來,又給她奉上一碗涼茶,這才退到了謝瑤光身邊站著。
蘇綉夢端著茶碗,半晌沒有開口,一雙眼睛像是神遊太虛,找不著焦點。
嘴唇似乎嗡動了一下,但仔細一看,卻又好像絲毫動靜也無,看出少女的不安與躊躇,謝瑤光想了想,讓左右的人退下了。
正殿的門依舊開著,炎熱的風從門外吹進來,沖淡了空氣中的絲絲涼意。
蘇綉夢斟酌了半晌,卻還是沒有找到合適的語句,她抬頭看了眼空無一人的門外,手在袖口中掏了掏,才將拿出一封信來,
信封略微有些泛黃,看著像是放置了許久,大抵是因為被少女貼身放著,天氣又太過炎熱的緣故,摸上去有點兒潮濕的感覺。
謝瑤光目光只在那信封上停留了一瞬,然後又落在了少女身上,她心中有些疑惑,卻又不忍開口。
自從蘇豫死後,原本如花般純真燦爛的小姑娘一夜長大,變得憂鬱沉悶,將所有的心事都埋藏在心底。
謝瑤光等待著她開口,可是蘇綉夢遲遲沒有說話,她摩挲了一下手中的信封,咬了咬牙,起身將它放在了謝瑤光面前的桌子上。
相顧無言,謝瑤光也不知該說什麼,只好開口問道:「讓我看這封信?」
少女點了點頭,一雙眸子古井無波,蔥白的手指卻已然將身上的裙子抓出了褶皺來。
謝瑤光不緊不慢地將信拆開,只看了兩行,動作忽然變得急促起來,她展開信紙,一目十行地掃了一遍內容,然後又仔仔細細地再看了一遍。
信是蘇豫寫給女兒的,算算時間大抵是在他被凌元辰從丘山皇陵帶走的前幾天,儘管信中沒有關於自己的一個字,但從內容來看,是一封絕筆信無疑。
信中事無巨細地交代了他留下來的產業,給女兒準備好的嫁妝,給妻子準備好的田地、宅院和錢財。
然後才說到蕭承和,蘇豫在信中說,蕭承和有謀反之心,交代蘇綉夢告訴定國公府的人,不參與,不阻撓,獨善其身,這樣無論蕭承和成功或失敗,都不會牽扯到她們身上。他還搜集了許多蕭承和意圖謀反的證據,其中有信件、有賬簿、還有一部分人的口供,若是蕭承和成事之後想要對定國公府不利,這些東西能救他們一命,若是蕭承和失敗了,那麼就將這些證據上交給皇室,也算是大功一件,或許能讓定國公府走出如今不得後嗣不得為官的窘境。
這封信是蘇豫留給女兒的隻言片語,也是他給蘇綉夢和舞陽郡主,乃至整個定國公府的保命符。
「我爹他……」蘇綉夢見謝瑤光看完了信,終於忍不住開了口,可剛剛說出幾個字,便又悄無聲息地沉默了起來。
謝瑤光將信紙折好,重新放進信封中,道:「你爹是個好父親,也是個好丈夫。」
事實上,看完這封信,謝瑤光不得不承認,身為定國公世子的蘇豫是個驚采絕艷之人,他如此殫精竭慮,算好了每一步,無論事情發展到如何境地,都給妻兒留好了退路,如斯人才,只可惜未曾入朝為官,否則定有一番成就。
沉默的少女聽到皇後娘娘對自己父親的評價,眼圈通紅地咬著下唇,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
謝瑤光嘆了口氣,溫言問道:「你爹的這封信,並沒有交代你現在就將它拿出來,小夢兒,你為何……」
「為了我爹。」蘇綉夢一開口,聲音沙啞,想來是不知何時哭傷了的,大抵是事情已經攤到了明面上,又或者是謝瑤光對待她依然十分溫柔,她的心情慢慢平復了下來,緩緩開口道:「去年臘八節暴民作亂之事,並非是我爹指使的,雖然沒有直接的證據,但我看過我爹留下來的那些證據,那裡有夏應持的口供,說是他是為寧王做事的。既然夏應持同寧王有聯繫,那寧王又何必通過我爹去指使夏應持,這不是多此一舉嗎?」
「你爹當時在廷尉府已然簽字畫押,承認自己乃幕後主使,若他是被冤枉的,那又為什麼……」謝瑤光說到這兒,忽然明白了過來。
想必蘇豫並非像蘇綉夢所說的那樣不知情,而是故意身陷其中,他要做一場驚天豪賭,賭注便是自己的命,賭贏了,皆大歡喜,賭輸了就像是他信中所言那般,妻兒家人皆有退路,也不算虧。
這人當真是……
謝瑤光想不出詞來評價蘇豫,畢竟一個能將自己的性命也算計的清清楚楚的人,很難讓人評說,最終她也只想到一句「難怪舞陽郡主如此情深不悔,蘇豫確實有其過人之處。」
「也罷,事情已經過去了,當時顧及到你娘的面子,並未聲張此事,對你爹的名聲也沒有什麼大影響。」謝瑤光說道:「你其實大可不必把這封信拿來給我看的,應該像你爹交代的那樣安靜等著才對。」
「娘娘,我可以把我爹留下來的所有證據都交給你和皇上,但是我想求你一件事。」蘇綉夢嬌嫩的臉龐上變得嚴肅起來,她鄭重其事地說道:「我想求皇後娘娘答應我,保全我爹的名聲,恢復定國公府後嗣考取功名的權利。」
說是一件事,其實是兩件,先別說謝瑤光想不想答應,這兩件事所涉及到的地方,並非她所能干預的,於是她搖了頭,道:「此事我不能答應你,暴民案的卷宗由廷尉司封存,定國公府之事更是先帝的詔令,並非本宮能更改的。」
「皇上寵信皇後娘娘,只要皇後娘娘求求皇上,皇上一定會答應您的。」蘇綉夢著急地說道。
「小夢兒,正如你爹信中所講,蕭承和謀反已成定局,皇上只需要早作準備,以不變應萬變,便能掌控全局,等到他真的謀反了,所有人的眼睛都是證據,你的那些東西有沒有就不重要了。」謝瑤光嗤笑一聲,將道理掰開了講給她聽。
蘇綉夢低下頭,悶悶道:「可是城外有災民,最近又是大旱天氣,百姓們積勞困苦,若是寧王起事,必定要有所傷亡……」
縱使失去了父親,骨子裡漸漸滲透出成熟來,蘇綉夢依然保留著她的天真純善,她想得是,如果皇後娘娘答應了她的請求,那麼依靠她拿出的證據,就能直接將寧王以謀反的罪名論處,既不會在城中短兵相接,也不會有人死,更滿足她所想要的。
「娘娘。」蘇綉夢又喚了一聲,言語中滿是懇求。
「本宮沒有這個權利,不能答應你。」謝瑤光再度搖了搖頭,又道:「按道理來說,我應該吩咐宮人將你關起來,然後拷問那些證據的下落,不過本宮感激你的信任,更何況蕭承和的結局並不會有什麼不同,所以此事就作罷吧,我當你今天沒有來過,你也不必再求我。」
謝瑤光很少向蕭景澤提什麼要求,即便這世上所有人都知道,只要是皇後娘娘提出來的請求,皇帝陛下十有八/九都會答應,可也正是因為這樣,謝瑤光才要對得起這一份尊重和愛護,不能任意揮霍,更不能隨便代替他做出決定。
或許是知道謝瑤光下定了決心,蘇綉夢不再請求,只是她也沒有走,靜靜地坐在那兒,手指快要將裙子上籠著的薄紗揉爛了。
她在猶豫,在糾結,在擔心自己做錯了選擇。
謝瑤光看著少女迷茫的表情,將放置在一邊的綉綳和針線重新拿了起來,再度繡起了小孩兒穿的肚兜。
才剛剛縫好一個花樣,便有聲音從殿外由遠及近地傳來,直到那聲音進了大殿,在椅子上呆坐著的蘇綉夢才猛然驚醒,看向門口。
華月彎著嘴角笑了笑,「小夢兒還沒走啊?御膳房今兒做了解暑開胃的菜品,還有香甜軟糯的山楂糕,你快求求皇後娘娘,讓她留你在宮裡用膳。」
謝瑤光抬眼笑道:「你從太液池轉到了御膳房,這繞得可有夠遠的。」
華月郡主對這樣的調侃不以為意,理直氣壯地說道:「那是因為到了該用膳的時候了,我是特意幫你們過去看看的。」
謝瑤光沒接話,一邊笑一邊將綉綳上的布取了下來,準備得空再縫製成衣裳。
「皇後娘娘,我能留下來用膳嗎?」一旁默不作聲的蘇綉夢忽然開口,說了一句讓人沒想到的話。
謝瑤光愣了一下,隨即笑了笑,吩咐道:「珠玉,晌午再多添一雙筷子。」
珠玉應了一聲,轉身又讓人去御膳房通知了。
蕭景澤這些天忙於政務,甚少在椒房殿用晚膳,難得一次,沒想到還撞上了華月郡主和蘇綉夢。
「你們這兒瞧著倒是熱鬧。」蕭景澤笑著說了一句,在主位上坐了下來,「阿瑤不喜與人交際,能同她說得來話的人不多,你們若是有空,就多來陪陪她。」
華月郡主搖頭笑,「我才不來呢,看著皇後娘娘和皇上夫妻恩愛,大皇子又那麼可愛,我嫉妒。」
這明晃晃地調侃蕭景澤竟然欣然接受,還回敬道:「那你跟元辰可要加把勁兒了。」
華月郡主哼了一聲,專心致志地吃起食物來。
一旁的蘇綉夢則顯得分外不安,一雙眼睛時不時悄悄地看一眼謝瑤光,不知是不是擔心她將剛剛的事情告訴給蕭景澤。
滋味各異的一頓飯畢,華月郡主揉揉肚子出宮回家,蕭景澤則進了偏殿去看兒子,蘇綉夢原地站了半晌,從懷中掏出一個布袋來,一股腦將裡頭的東西全都倒在了桌面上,基本上都是紙狀物,有一張輕飄飄地被風吹到了地上,落在了俏麗少婦的腳邊。
謝瑤光順手彎腰撿起來,看到上邊紅色的手印有些遲疑,問道:「這……這是你爹留給你的證據?你一直隨身帶著?」
蘇綉夢被問得面色發窘,囁嚅道:「我不知道放在哪裡安全,又怕丟了,所以便放在身上。」
謝瑤光嗯了一聲,掃了一眼口供,供述人的名字沒聽過,供紙裡面的內容大約是說寧王蕭承和指使他與朝中大小官員接觸,並且在文士之中招納幕僚。
接觸官員和招納幕僚不是什麼稀奇事兒,不過如果接觸時送了銀錢或者一同狎妓卻又是另一種問題了,更何況這供紙上還附上了官員名單,包括他們的官職大小,收受的財物數目,去過哪幾家妓院,花費了多少銀錢,堪稱事無巨細。
「你爹是個審犯人的好手。」謝瑤光感慨了一句,除了廷尉司的周廷之,她還從未見過如此詳細的供述。
將那供紙遞迴給蘇綉夢,不料她並沒有接,謝瑤光不由問道:「你把這些東西放在這兒?是要給我?」
「嗯。」蘇綉夢點頭。
「我可沒有答應你的要求。」謝瑤光笑,這丫頭方才還那樣懇求自己,怎麼這一會兒就改了主意?
蘇綉夢認真地說道,「娘娘答應了的,我問娘娘可不可以留下來用膳,娘娘同意了。」
謝瑤光哭笑不得,問道:「那你先前所求之事……」
「我爹信里也說了,活著的人比較重要,那些災民從南北上,活下來不容易,為了這樣的事兒丟了性命不值得。」說服了自己之後,蘇綉夢顯得輕鬆了許多,她笑著道:「娘娘還是先看看這些證據,能不能直接給寧王定罪?」
「證據?定罪?你們在說什麼?」
兩人身後傳來疑惑的聲音,能夠旁若無人地走進這裡來的,除了蕭景澤別無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