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傳祖訓沈府抱大腿
「主上……」沈貴妃勉強地笑著,待要辯解說這沈如初並非她準備下的,察言觀色下,見天元帝似對沈如初有兩分興趣,唯恐天元帝掃興便忍住不提。
如初自來聰慧,又到了及笄之年,怎會聽不懂那「笑納」的含義,饒是身上穿著世所罕見的冰倩紗,光潔的額頭上還是急出了一層薄汗,待要去向沈幕、沈著求救,沈幕、沈著兩個又以為她自輕自賤自薦枕席,早已以她為恥地轉過臉不看她。
「走吧,帶朕去瞧一瞧你家老老老太爺留下的香樟樹。」天元帝瞧著如初,嘴裡多吐出一個老字,神色就多一分頹然。
如初眼前晃著天元帝臉上比沈知行還多的鬍鬚,舔了舔嘴唇,「……主上,民女今日借了四妹妹的衣裙穿,這袖子有些短、腰身也有些緊,不敢在主上面前出醜,請主上許民女,先去換了衣衫來。」說完,癱跪在地上,不敢去看身邊的如斯。
「四姑娘的衣裙?」天元帝背著手,喃喃望向漂浮著幾片浮雲的青天。
沈貴妃眼皮子一跳,心知天元帝定以為他年紀大了妙齡少女才推拒他,鳳眼凌厲地斜睨向如初,「誰是四姑娘?」眼睛滑過曾見了一面的如是,落到如斯身上,見如斯低著頭,暗藏嘲諷地道:「抬起頭來。」
如斯待要不抬,又聽一道尖細嗓音催促,只得微微抬頭。
沈貴妃看她一眼,心一墜,後悔說出叫她抬頭的話,忙上前對天元帝道:「定是如畫惦記著泰安的姊妹,巴巴地將我賞她的衣裳從京城送到泰安來。主上不知,我們這等人家,姊妹間換著衣裳穿,實屬尋常。」
天元帝微微一笑,面上瞧不出信了沈貴妃沒有,依舊帶著傅韶璋向前去。
如初長出一口氣,堆笑抬起臉來,「多謝娘娘。」
沈貴妃不看如初,也不瞧如斯,嫌惡地掃向多嘴的延懷瑾,「叫懷瑜跟著,懷瑾且在前院候著。」
「……遵旨。」延懷瑾面上恭謹,內里咬牙地應下,對上沈幕、沈著幸災樂禍的眼睛,鬱悶地轉過臉去。
「既然醒著,還不快跟上?」那面白無須的太監,又不丟分又親近地嚎了一嗓子,「娘娘,主上已經走遠了。」
「本宮知道。」沈貴妃鄙夷地望了一眼如初身上的衣裳,「擇一處乾淨的地,待本宮換了這身衣裳,再去皇上跟前伺候。」
「是。」
白胖太監跟著抹了下腦門上的汗,先恭送沈貴妃走,又催著沈幕、沈著、如是、如初、如斯站起身來,「四姑娘這冰倩紗是從哪裡來的?——若是四姑娘穿,咱家眼花,定以為冒出一老一小兩位貴妃來了呢。」
「回公公,是京城的如畫姐姐送的。」如斯還不至於蠢到立時去拆沈貴妃的台。
太監嫌棄地瞧著門房牆壁上剝落的□□,哼哼地一笑,不信京城裡以「德、言、容、工」聞名的沈如畫會跟泰安這的貧寒姊妹互通衣裳,不過這些後宮妃嬪爭寵的手腕,他大可不必攪合進去,「沈家當真跟京城沈家、泰安延家是親戚?瞧這門樓破成什麼樣子了。」
沈著耷拉著眼皮無精打采道:「若沒那兩房親戚,沈家這門樓都護不住呢。不知公公貴姓?」
「咱家姓尹。」尹太監搖著白胖的身軀,望向跪在前庭的十一二個下人,問道:「這麼大的宅子,下人就這麼些?」
「回公公,這些,還要全靠從我們府里出去的黎管家,泰安的黎財神幫扶,才能養下。」沈幕感慨萬千地說。
如是、如初、如斯看他一眼。
「那屋脊上,都長草了。」尹太監又道。
沈著忙道:「公公,那是祠堂,屋脊上的草,我們兄弟入夏拔了一次,主上帶了祥雲進山東時,萬物萌發,那草無根自生,真是皇恩浩蕩。」
「嘻——」地一聲,被沈著逗笑了的沈瑩忙捂住自己個的嘴。
尹太監瞥了他一眼,「這位小少爺瞧著,似乎有些話要說?」
沈幕、沈著對視一眼,不由地緊張起來。
「小少爺?」尹太監尖細的嗓音又響起。
沈瑩嚇得躲到沈幕身後,「……難怪昨兒個大哥、二哥撿地上雞腿時,說上屋頂也沒那樣累。」
「撿地上雞腿?」尹太監一驚。
沈著拉著略有些短了的袖子局促道:「公公,童言無忌,不必將他的話當真。」
沈幕捂著臉,忽然蹲在牆角下痛哭道:「老老老太爺隨著太、祖打江山,何等意氣風發?老老太爺五花馬、千金裘地拿去換酒何等豪邁?我們兄弟竟然、竟然……」
哭窮——沈著紅著眼眶,悄悄地對神色沉靜面無所動的如是、如初、如斯道。
如斯三人也明白天元帝在前面走,這白胖太監不急著去伺候定是受天元帝授意刺探沈家真實境況,於是雖比不得沈幕、沈著那般揮灑自如,也要麼掩面而泣,要麼悲不自勝。
「……」尹太監一時啞然,乍見身後跟上來的史官紛紛提筆疾書寫下那在史書上留下濃墨重彩一筆的沈家老老老太爺子孫的境遇,忙嚷嚷著:「大人們且停一停!這些話,暫可不必記下。」
「竟然來了這麼些老爺,該不會都在我們家吃飯吧?」沈著忽地跳出一句。
尹太監一驚,竟窮酸到如此地步?見史官還要提筆去寫,又要攔著又攔不住,就對沈幕嗔道:「放心,主上在哪裡用膳自有規矩,不會擅用外食。這些大人們也不會吃你們家的。」瞅著那屋頂,又埋怨說:「你們也是有手有腳的男子漢,怎就不自己動彈動彈,將那屋頂補上?那邊,是漏了個洞吧。」
沈幕長嘆息:「我家老老老太爺留下話,家宅不可賣、不可租、不可拆。若去修,難免就要拆,不妥、不妥。」
「那麼,你家老老老太爺,究竟為何留下那遺訓?」一個容長臉面,留著山羊須的清瘦史官一手握筆一手拿紙,微微抬起頭問。
「這就要說到,我們老老老太爺跟太、祖的交情上去了。」沈著話音一頓,問那幾個史官里瞧著最迂腐的一個枯瘦老頭:「大人,不知史冊上,是如何記載太、祖遺訓的?」
「太、祖遺訓?」那枯瘦的老頭兩眼忽然泛光,攥著筆哆嗦著,「太、祖南巡路上駕崩,去得倉促,並未留下遺訓。若是沈家藏有太、祖遺訓,那便解了本朝初年史冊上的不明之處。」
「……那史冊上,又是怎麼記載,免死鐵券的?」沈幕擦了眼淚,俊秀的雙眉用力地往下耷拉著。
如是、如初、如斯三人又是一驚,原當沈幕、沈著沒將免死鐵券放在心上,如今瞧著,他們兄弟是另有算計。
「免死鐵券?」一個圓臉的,瞧著才做史官不久的年輕人將嘴大大地張大。
容長臉面的道:「史冊上記載,太、祖做下一十一張,鐵券金書,賞賜給功勛昭著的公侯將相。如今,一十一道鐵券,已經全部用盡。」
「一十一,乃是單數。且十二,才合乎一個輪迴。為何太、祖,要少做一張?」枯瘦老者抖著鬍鬚,忽地攥筆疾書的手頓住。
最年輕壓不住性子的搶著道:「莫非,太、祖,還給沈家老老老太爺留了一張?」
一十一張,全部用完。不獨沈幕、沈著,就連如是、如初、如斯,也覺那金書鐵券,是硬塞也不能要的不祥之物。
「那麼,沈家所有,究竟是太、祖遺訓,還是免死鐵券?」嚴謹的枯瘦老者,撫了撫鼻樑上御賜的西洋老花鏡,一本正色地問。
「是太、祖遺訓。」沈幕斬釘截鐵地道。
「那方才提起的免死鐵券……」只當揭開了一段秘辛,年輕的史官不甘心地追問。
「可記入野史。」沈著專一地盯著那年輕史官。
年輕史官若有所悟,忙提筆疾書。
「太、祖遺訓?」尹太監白胖的臉漲成一個紅紅的球,頓腳掐腰道:「沈家少爺們,小祖宗們,這可是不能玩笑的事!若沈家藏有太、祖遺訓,主上怎麼不知?史官怎麼不知?就連你們沈家人在朝為官多年,也不曾聽他們提起過。」
「這事,沈家是傳女不傳男,且是我們泰安沈家一系的女兒口口相傳的秘密。如今這秘密是掌握在,我們延家姑老夫人手上的,就連我們家三個姊妹都還不知道呢。」沈著鄭重其事地道。
「可也不曾聽延家的老夫人提起過呀?」尹太監一驚,嗓門越發地尖細了。
沈幕睜大眼睛,將一雙眼睛一眨再炸,「沒提過?那日主上在山麓游龍戲水,延家懷瑾特特來支會我們,竟是未跟主上提起?」
尹太監立時向史官們望去,眾史官翻看手上書本,肯定地道:「那一日,本該跟去山麓伺候的延懷瑾報了病痛,並未隨聖駕去山麓。」
「傳,延懷瑾!」尹太監激動地尖著嗓子喊了一聲的。
如斯見沈幕、沈著一唱一和間,竟是在給她報仇,不由地心生感動,真真假假地擦起眼淚。
「可太、祖遺訓,跟沈府老老老太爺不許子孫發賣、租賃、修葺老宅,有何牽扯?」嚴謹的枯瘦老者問。
沈幕一聲三嘆道:「興許,太、祖遺訓,就跟沈家殘破不堪的宅子有關。」
容長臉面的問:「知道府里藏著太、祖遺訓,少爺們的心境,是否跟先前截然不同?」
沈著握著拳抵住下巴,沉吟道:「若說不同,最大的不同,便是深感老老老太爺用心良苦。」
「此話怎講?」年輕的史官搶著問。
沈著道:「原本,我這不肖子孫,還腹誹老老老太爺不知蔭蔽子孫。如今聽聞太、祖遺訓在沈家,登時明白,沈家日漸衰弱,正是為了不動聲色,護住太、祖遺訓。」
「正是,倘若沈家米豆成倉,露出崢嶸之態,惹來世人矚目,那太、祖遺訓,不等擇了恰當時機呈送到主上面前,早大白於天下了。」沈幕附和說。
「如此說來,太、祖遺訓,便是傳給主上的?」容長臉面的,登時抓住沈幕話里的機要。
「哎呦,此時還不可說。」沈著忙擺了擺手。
沈幕也忙背過身去。
「姑娘們,既然是傳女不傳男,姑娘們可知道?」枯瘦老者為求真,趕緊地望向不言語的三個女子,先前礙於禮法,不曾正眼看過三女,此時一望,只見挨著牆角下站著的三個女子,真是環肥燕瘦,各有千秋。
第一個正在碧玉之年,鵝蛋臉面上悲得淡泊,似是家境貧寒依舊安貧樂道、處之淡然,真是人淡如菊、心簡如素;第二個及笄之年的餘悸未消,但眉眼間的躊躇滿志藏也藏不住;再看最後豆蔻年華的,雖身上衣裳在旁邊一身華貴的三姑娘映襯下越發顯得寒酸,但……枯瘦老者一時間,想不出恰如其分的字眼,只覺這四姑娘不像是這泰安沈家能養出來的姑娘。
如是是長姐,見那枯瘦老者打量,掃了沈幕一眼,「大人,方才哥哥也說了,我們年紀尚小,還不到知曉此事的年紀。」
枯瘦老者不甘心道:「一點風聲也不知道?」
「大人,延家表哥來了。」如初強打精神地提醒著,瞅見延懷瑾趕來時因太過心驚險些跌了個狗啃泥,待要笑,又強忍住,悻悻地去看如是、如斯臉色。
「公公,可是主上傳喚?」延懷瑾誠惶誠恐地拱手。
尹太監握著拂塵,微微挺著肚子問:「主上游龍戲水那一日,延少爺可曾謊稱病痛告假回了沈家老宅?」
延懷瑾愕然,登時望向沈幕、沈著兄弟。
沈幕向上一步,將胳膊肘架在延懷瑾肩頭,「表弟,主上既然來了,還不去叫姑老夫人來沈家宣召太、祖遺訓?」
「幾時……」吐出兩個字,延懷瑾便被一群史官團團圍住。
「延少爺,當真有太、祖遺訓?」
「太、祖遺訓,可是點明了,要傳給今上?」
「你家老夫人為何不在泰安城外接駕時,便宣讀太、祖遺訓?偏等到此時?」
……
這群膽大包天的無賴!延懷瑾耳朵里聒噪得不行,眉頭緊緊地擰著,待要不摻和在沈家弄渾的水裡,忽覺沈著在他掌心裡寫下「豫」字,心劇猛地一跳,想起豫親王世子至今下落不明,豫親王看延家的眼神越來越冷,被沈著一推,就在史官聒噪中,回家去請「太、祖遺訓」了。
尹太監冷眼瞧著,巴不得弄出個「太、祖遺訓」來給天元帝此次巡遊泰山添個樂子,忽然嚎了一嗓子:「擺香案、啟中門,迎聖祖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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