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52.

傅韶璋拍了拍欄杆,對傅韶琰的無視也不氣惱,順著雲步石梯下來,信步走到臨時設下的「中書省」外,聽裡面吳迤士帶著中書省眾官員,跟眾御史、眾皇室宗親吵鬧不休。

只聽著這一句「吳迤士,你休想趁著皇上氣惱時衝動行事,便把聖旨發出去!」那一句「諸位,務必要勸阻皇上才好!」

傅韶璋站在門外咳嗽了一聲。

寬敞的,瀰漫著硝煙氣息的室內一時鴉雀無聲,須臾,吳迤士開口道:「殿下,先去一邊玩吧。」

「是呀,殿下,還回沈家玩去吧。」

「……」

傅韶璋無言以對,明明說的是他的事,偏沒人想跟他商議——就連教唆他去勸阻天元帝的念頭,眾人都沒有過。可見,眾人也是不把他當一回事。原本以為自己得了內務府,就是太子的不二人選,眾人要麼防範著他,要麼對他畢恭畢敬,誰知道,還是老樣子。

也罷,他就一邊玩去。

傅韶璋沉吟著,便學了天元帝的模樣,踱著方步向皇后那去,走到一帶假山叢中,瞧見九兒穿著一身青蓮色的衣裙遠遠地瞧著他笑,便向九兒走過去。

「恭喜殿下,賀喜殿下。」九兒福了福身,便眉眼含笑地望著傅韶璋。

「怎麼了?」傅韶璋明知故問。

「還怎麼了,這內務府落在殿下手裡,殿下可不就是……」九兒一咬朱唇,羞澀地頷首盯著傅韶琰腰上的玉佩看。

也就只有九兒會奉承他了,傅韶璋心裡這樣想著,順著游廊走到皇後宮內,手扶著宮內大紅柱子正琢磨著見了皇后如何說話,便聽見宮裡一個年輕女子的嗓音低低地響起,躲在朱紅帳幔外一瞧,便望見一個因得太后喜歡,被太后帶在身邊的妙齡女子斜簽著身子坐在綉墩子上。

這女子跟沈家身量嬌小窈窕的三姊妹迥然不同,身量略顯高大一些,體型也更豐腴一些,說笑時,也更活潑一些。眉眼俊俏還在其次,要緊的是渾身的活泛勁、青春氣息,跟皇后迥然不同。

瞧見皇后說笑著,便拿了鳳印蓋了個章,傅韶璋疑心這女子是給他的,忙走出帳幔,走到皇後身邊,瞧見蓋了鳳印的懿旨上,寫著把這名為夏兮的翰林之女封為采女。

「退下吧,今兒個事多,主上心裡不痛快,你務必要把主上勸解開。」

「是。」夏兮站起身來,款款地福了福身,不敢瞧皇后一眼,拖曳著太后才賞賜下來的綉金長裙便向外去。

傅韶璋一直瞅見那長裙滑出這宮室,才開口,「母后,無緣無故的,怎麼又弄了個采女來?」好不容易沒了沈貴妃礙事,皇后正好跟天元帝多親近才是。

「這懿旨,是太后寫下的。」皇后靠著綉金五彩引枕,撫摸著修剪整齊的指甲,含笑著打量傅韶璋,「又不是頭會子遇見,你總不至於為這點事驚詫莫名吧?」

傅韶璋嘴角一動,就算他再傻,也瞧出太后是不滿天元帝跟皇后太親近了,太后的意思,是要皇後站在她身後乞憐才好,「母后,明年採選,又有一批人進來……」

「你個男子漢不去做自己個的事,成日里惦記這些事做什麼?」皇后拿著手往傅韶璋身上一拍。

傅韶璋笑嘻嘻地湊過來,「兒子的意思是,我可不要那樣人高馬大的女人。」

「你要嬌小玲瓏的?」

「也不是,」傅韶璋也不正經地坐下,就彎著身子靠在皇后那椅子的扶手上,「兒子要,等兒子開口,母后再賞人。兒子可不要稀里糊塗地,被人拿捏著,就成了個坐擁三妻四妾,卻沒事悵然若失的,兩眼渾濁的大漢。」

皇后立刻懂了他的意思,反覆打量他一通,笑道:「你是看多了話本子,對男女之情期望過高了,這世上,哪有那麼多叫人生生死死的紅塵絕戀?譬如窮家裡,娶妻不易,哪怕是那婦人偷人呢,依著鄉俗民規,把婦人浸豬籠的也沒幾個,多數是寧肯搬家也不肯舍了那婦人。換做富家裡,許多小姐們對丫頭說『這輩子總歸在一處』,便是許諾二女同侍一夫的意思。由此可見,不管窮家還是富家,對那男女之情,都不可太追求『純粹』。」

「原來小姐們話里,是那麼個意思。」傅韶璋恍然大悟了一下,繼而問:「可不純粹了,又有什麼意思?譬如父皇、母后,若說夫妻之情,也是有的,偶爾也能無拘無束地玩笑一通;譬如父皇、沈貴妃,要好時,恨不得把個后位都給了她,不好時,輕飄飄幾句話,便搶了她命根子一樣的兒子走。」

皇后笑道:「人活一輩子,哪那麼多有意思的事。這也要有意思,那也要有意思,這得多累?再者說,各人要的有意思,都各不相同,譬如你父皇要的是如花美眷,他身邊美人環繞,就是有意思;譬如你皇祖母要的是在後宮說一不二,她拿著你做幌子,掌握住內務府,就是有意思。」

「那母后呢?」傅韶璋趕緊地問。

「我?」皇后整理著衣襟,描摹著衣襟上滿繡的花卉,她要的是傅韶璋登基為帝,所以其他的,全部都可不理會。

傅韶璋沒聽見皇后說話,便站起身來,「父皇叫我玩去、舅舅也叫我玩去,母后又說皇祖母要拿著我做幌子掌握內務府,這麼著,兒臣就玩去了?」

「去吧。」皇后擺了擺手,不耐煩再跟傅韶璋說起男女之情的事。

傅韶璋退後幾步,轉身便向外去,一時沒尋到尹萬全,便去找尹萬全,忽然聽見琴聲一片,忙循著宛若流水般的琴音去找,果然在一片芙蓉花掩映的山石后,找到了尹萬全、小李子。

噓了一聲后,尹萬全忙拉著傅韶璋向外走。

傅韶璋向山石前望去,只見天元帝支著頭躺在軟榻上,頭上簪戴著一朵芙蓉花的夏兮羞澀地望著天元帝,把滿腔心事,借著那琴聲傾訴出來。瞧提天元帝那閑適的神色,就好似沒有幾日前跟他跟芭蕉塢聽戲的皇后、沒有幾年前為他在御花園翩翩起舞的沈貴妃一樣……

尹萬全忙又拉扯了傅韶璋一把,帶著他離開這片芙蓉花,走開了一段路,就對傅韶璋笑道:「殿下,咱們還向沈家去?」

「走吧,反正我傻,也沒人在意我。」傅韶璋搖頭一笑,果然長得大智若愚也有好處,他還當自己被推到風口浪尖上呢,原來壓根沒他什麼事!皇室宗親們要麼以為皇后搗鬼要麼以為皇帝意氣用事要麼以為太后剛愎自用,哪個把他放在眼裡?他還是一邊玩去吧——若是像天元帝說的那樣去收服內務府,太后還能容得下他?

約莫知道人人都把他當傀儡了,他就也不把那「太子人選」的事放在心上。既然不放在心上了,渾身都輕鬆了,背著手,琢磨著他們不把他當一回事,他也不把他們當一回事,就還依舊想法子養家糊口去。

「殿下以為得了那內務府,是好還是不好?」尹萬全試探著問。

「管它好不好,我只管做我的事去。」傅韶璋步履輕鬆地走著。

尹萬全心道:沒瞧出來,這四殿下還是個處變不驚的人物!湊上去,低聲說:「這夏翰林,極有可能進了內閣,萬萬不能小瞧了他。據咱家說……」

「……你要我從內務府下手,絕了夏采女子嗣?」傅韶璋壓低聲音,瞅著夜色降臨,宮裡人行色匆匆地準備各處膳食,只覺這秋日快要來了。

尹萬全在傅韶璋耳畔低聲說:「咱家的意思是,恐怕有人會絕了夏采女子嗣,構陷皇后、殿下。」

傅韶璋嗤笑了一聲。

「殿下,咱家的話,也不是沒有道理。畢竟,如今內務府給了殿下,宮裡人出了差池,旁人一準會怪到殿下頭上。」尹萬全趕緊地又道。

傅韶璋照舊地嗤笑一聲,瞧尹萬全急了,才幾不可聞地道:「那又怎樣?若不弄出點事來,萬一母后的人當真腦門一熱,起鬨著逼父皇冊立太子呢?」

尹萬全眼珠子滴溜溜地一轉,明白傅韶璋的意思是不管旁人怎樣,他還「不務正業」去。心裡佩服了傅韶璋,陪著他走出行宮,到了那牌坊下,恰望見幾盞燈籠前,傅韶珺握著拳頭敢怒不敢言地帶著人回來。

「三殿下。」尹萬全叫了一聲。

傅韶珺臉色晦暗地唔了一聲,瞧也不瞧傅韶璋一下,就帶著人越過了傅韶璋。

又一個不把他放在眼裡的,傅韶璋也不在意,爬上自己的馬車靠著馬車裡的枕頭,發悶了,就撩開帘子向外看,覷見天上一彎上弦月高高地掛著,忽然矯情地寂寥起來。

「尹公公。」

「殿下?」坐著車轅上的尹萬全聽傅韶璋喊,便鑽了進去,瞧見暗中這位小祖宗興緻不高,忙哄著他:「小祖宗,這又是怎麼了?」

「……你去跟四姑娘說,就說母后依著皇祖母的令,將個青春正茂的采女給了父皇。」

「就說這個?」尹萬全心想這點雞毛蒜皮的小事,也值當去說?

「就說我很不痛快,如今在木香棚那坐著呢。」傅韶璋趴在車窗上,瞅著那一彎上弦月說。

尹萬全糊塗著,天元帝後宮三千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傅韶璋總不至於如今還為皇后打抱不平吧?心思一轉,勸道:「小祖宗,天黑了,露水那麼大,萬一四小姐病上加病呢?」

傅韶璋一拍腦袋,「我把這一茬給忘了,總之,你去尋了她說話,便打發人去收拾飛檐小樓,我在小樓里歇著。」

「是。」尹萬全眼珠子轉著,也不出了馬車,就斜著身子跪坐著,忽然一個激靈,「殿下該不會是……」

「是什麼?」傅韶璋問。

尹萬全想起潔白如雪的木香棚下傅韶璋跟如斯的話,嬉笑道:「該不會,還在為一個老題目發愁?據小李子說,殿下說過不會成為旁人以為的人,便就照著自己的心意辦就是了。倘若別人辜負了殿下,那是旁人有眼無珠。」

傅韶璋茅塞頓開地笑道:「公公這話有道理得很,世上本無事,庸人自擾之。她一心要跟上我的影子,跟不上便氣惱;我一心等著她服軟,等不來便泄氣。可不都是自尋煩惱?」說話間,便把這事擱下了,進了沈家,瞧沈家人不知道他回不回來,還給他留了飯,便在東廊那吃了飯,瞧見他一句話吩咐下去,吳師山、吳六全帶著眾工匠們便不眠不休地操勞,過意不去下,便拿了尹萬全的銀子,叫眼瞅著要關門的匯賢雅敘做了宵夜送來。

他消了食,握著蠟燭獨自走進了飛檐小樓,站在窗口向沈家二房抱廈前望去,瞧見那一片黑漆漆中,忽然冒出一支蠟燭來。

那一點火光跳躍著,他就也把手裡的蠟燭搖了一下。

「殿下?」尹萬全終究不放心地跟了上來,離開窗檯兩步瞅見了,心嘆到底是年紀小,還兒女情長著呢。

「公公,明兒個通知黎家,放出黎家鋪子要發賣宮廷花露水的消息;通知延家,叫延家老夫人尋個由子,召集泰安的夫人、小姐們相聚,叫夫人、小姐們見識見識宮廷花露水。」一點蠟燭淚滴到手背上,傅韶璋瞅了一眼,望見抱廈前的蠟燭沒了,又轉過身來,「把內務府造辦的東西,都悄悄地寫了單子呈上來。」

「延家、黎家……」尹萬全躊躇著,心想黎家、延家什麼時候成了傅韶璋的人?忙道:「殿下是想……」

「只管照辦。」傅韶璋說著,就把蠟燭放在了窗棱上,枕著手臂躺在床上。

尹萬全忙去幫傅韶璋脫掉鞋子,瞅著傅韶璋,也不敢多問,忙叫小李子上來伺候著傅韶璋洗漱,便退了下去,費了兩三天的勁,才把內務府造辦的物件單子遞給了傅韶璋,傅韶璋瞅著單子上樣樣東西都是一大串的名字,譬如那簪子,若不在前頭加上「炸珠」「累絲」「點翠」「錘鍱」就見不得人一樣。

「殿下該不會,想把宮裡的東西,拿出去賣吧?」尹萬全試探著問。

傅韶璋道:「這樣的東西,又繁複又奢靡,賣能賣多少錢?據我說,還是平凡一點的東西,賣得動。」

尹萬全附和道:「這自是當然,俗話說,曲高則和寡,買得起的人可不屈指可數。」

「叫他們把這織錦、織布的工藝,給我改了,不求上面花團錦簇,只要又好看又樸實耐用的。最要緊的事,我要他們費上一樣的力氣,多織出四五倍的布料。」

「殿下,慢工出細活,太趕著了,怕這布料比不得先前的好——咱們這宮綢、宮緞,之所以被京城的王公權貴們爭相追捧,可一直靠著的是『金貴』二字。織得多了,一則比不得先前的好,二則破了『物以稀為貴』這句話,價錢掉了下來,穿這布料人的身份也掉了下來……」尹萬全琢磨著怎麼勸說傅韶璋。

傅韶璋道:「我要天下一半人買得起宮綢、宮緞,如此,我才能去賺天下一半人的錢。」蹙眉瞅著單子上的其他東西,「其他的都以此類推,總之,這宮裡用的東西,能叫天下一半人用得上、賣得起,就記他大功一件。誰再妄想弄出個華而不實的繁複的玩意來獻媚,一律逐出內務府。」

「……是,只是,若耽誤了宮裡頭各位主子的事,怕太后也會埋怨殿下。」

傅韶璋微微一笑,「皇祖母說,她要長命百歲,可見她是知道要保養自己個的身子,就不能太操心這些繁瑣的事。只要我不插手朝政,不在政務上嶄露頭角,上面皇祖母、父皇、母后彼此制衡,下面大哥、二哥、三哥互相角力,誰會多管我的事?」

尹萬全瞧傅韶璋笑,也跟著笑了一笑,瞧小李子捧著新郎的蟒袍過來,忙親自幫傅韶璋試穿。

「宮裡頭,還在吵著內務府、三哥的事?」傅韶璋問。

「正是。」小李子趕緊地說。

尹萬全道:「先帝爺在時,一句話說出去,中書省、御史們沒個敢抬杠的,主上這皇帝……」待要說天元帝的龍威不如先帝,又把剩下半截話咽了下去。

「一代不如一代也好。」傅韶璋心想天元帝若是剛愎自用的人,這天下還不知道會亂成什麼樣子,試穿過了吉服,想到鳳袍一定也送到了,於是站在窗子前去瞧。

「哎呦,殿下,這可不吉利。」尹萬全忙伸手蒙住傅韶璋的眼睛。

傅韶璋脫下蟒袍,取了桌子前一瓶子玫瑰味的花露水,「走,回行宮。」一撩衣袍,便下了飛檐小樓,出門上馬便沖行宮去,果然行宮裡似乎是劍拔弩張一般,處處都透露著緊張的氣氛,走到太後宮前,只瞧見皇室宗親們齊刷刷地跪在太後宮前,些許幾個還支持傅韶珺的隨駕官員,也緊跟著跪在後面。

「四殿下來了。」不知誰出了一聲,跪著的眾人,便都看向傅韶璋。

「殿下怎麼回來了?」吳迤士不料傅韶璋來,忙拉著他的臂膀,要叫他一邊玩去,誰知忽然聞見一股香氣,便接連地打起噴嚏來。

一股芬芳,縈繞著傅韶璋,皇室宗親們一聞,臉色立刻鐵青:這就是得了內務府的四殿下!其他那些殿下,至少還有個正經事干,這一位成日流連沒過門的妻子家不說,還弄了一身脂粉味道回來……細細地一聞,似乎,不像是尋常的脂粉香氣……

「怎麼樣,這味道不錯吧?」傅韶璋將手遞到吳迤士面前。

吳迤士皺著眉,雖要藏拙,但傅韶璋也不能把短處都露出來。

傅韶璋乾脆地對吳迤士道:「舅舅要不要先給舅媽定下兩瓶子?先到先得,遲了,就沒了。」

吳迤士正想法子勸說皇室宗親不要為了內務府的事跟太后鬧,急著擺脫傅韶璋,就道:「那就定下兩瓶子。」

「小李子,記在冊子上。」傅韶璋一轉身,又問一位**十歲的傅家老人,「叔祖,您不定兩瓶子下來?」

那皇室老宗親如同瞅見愛做木匠活的昏君一樣,吹著鬍鬚道:「殿下,你……」瞅傅韶璋是十分認真地把手送到他鼻子前叫他去聞,一時也不肯跟個傻孩子多費唇舌,「就定下兩瓶子吧。」

「端老親王定下兩瓶玫瑰味花露水。」小李子唱道。

那老宗親一聽,吹著鬍子道:「玫瑰味花露水?如此名字,豈可登堂入室?」

「那就請叔祖給賜名。」傅韶璋蹲在跪著的老宗親跟前。

那老宗親雖說素日里愛附庸風雅,但此時,哪是附庸風雅的時候,但被傅韶璋一直盯著,只得捋著鬍鬚道:「不如改名,為『一寸相思』?」

「王爺,『一寸相思』不妥,唐朝有詩曰:『窗前好樹名玫瑰,去年花落今年開。無情春色尚識返,君心忽斷何時來』,不如取名為『問君心』?」一位追隨傅韶珺許久,不滿天元帝要把傅韶珺過繼給豫親王的官員意有所指地道,就指望著陪太后坐在房裡的天元帝聽見這話后,對沈貴妃起了憐惜之意,放棄過繼傅韶珺的念頭。

「問君心?不如,改名為『問卿心』。」傅韶璋琢磨著這香氣到底更適合女子一些,只當聽不出人家的弦外之音,緊追著那說「一寸相思」不妥當的笑道:「你要幾瓶子?」

「……一瓶。」那官員瞅著傅韶璋懵懂模樣,也不肯跟他多糾纏。

傅韶璋又一連問了四五個人,瞅著所有人都定下了一瓶,便站在眾人斜上方,拱手道:「還請諸位閑著了,替我這花露水做幾首詩來,務必把這花露水的名聲先放出去。」

吳迤士哽住。

皇室老宗親們也呆住了,瞧著,四殿下是當真把心思都撲到這些瑣碎的事上去了。

傅韶璋拿了小李子叫人寫著的單子,徑直進了太后寢宮裡,覷見太后躺在病床上,天元帝斜著身子靠坐在床邊的椅子上,皇后不在這,昨兒個才封了采女的夏兮站在天元帝身後。

「問卿心?」天元帝嗤笑了一聲,儼然是有人把外頭的事彙報給他。

傅韶璋嗅見夏采女身上的玫瑰香氣,知道太后把那花露水賞賜給了她,便走到天元帝跟前問,「父皇覺得這香氣怎麼樣?」

「倒是濃郁得很,且不似熏香只能沾在衣衫上。」天元帝還以為傅韶璋當真去內務府里耀武揚威,剷除異己去了,誰知道他還忙活著花露水的事,果然是個難成大器的。

傅韶璋笑道:「勞父皇開開尊口,給這『問卿心』加個前綴。」

「宮廷御用問卿心花露水?」天元帝蹙眉,不知道傅韶璋是不是這個意思。

「兒臣多謝父皇。」傅韶璋趕緊地謝恩,這才走到床邊去看太后,「皇祖母,你覺得頭上怎麼樣?」

「真是胡鬧!怎麼也不去內務府里瞧瞧?」太后蹙眉嗔道。

傅韶璋知道自己是個不動彈被人指責、動彈了被人猜忌的「傀儡」,瞧太后嗔怪,便笑道:「皇祖母,什麼事都不能半途而廢,孫兒先把這花露水的事辦了再說。」

「你呀!」太后無耐地搖搖頭,「什麼事都要人替你操心!」

傅韶璋厚著臉皮笑了一笑,「皇祖母昨兒個答應的事……」

「放心,一準把你這花露水的名揚出去。」太后寵溺地望了傅韶璋一眼,又嗔怒地望向天元帝,「還不把外頭那堆人弄走,當真要逼死我嗎?」

「傳吳迤士來,立刻頒發聖旨。」天元帝半握著手,遮住嘴角,瞅著傅韶璋坐在床邊引著太后試香,心道莫非本朝會出來個「香粉太子」?這麼個太子,終究是要被廢掉的,被廢掉后,過的日子定是苦不堪言的……還不如依著他的心思,過繼給睿郡王呢。

吳迤士巴不得立刻送傅韶璋到龍椅上坐著,聽天元帝說,立刻便把那蓋了金印的聖旨頒發了。

眾皇室宗親見塵埃落定,再不能更改,只得離開太後宮前,待回去后,瞧豫親王押著世子的棺槨先一步離開泰安,只得去向睿郡王打聽送給傅韶璋的大婚賀禮,待聽說傅韶璋要真金白銀,只覺得傅韶璋不但沒有做太子的資質,就連皇家的風範也沒有多少。急趕著,便準備了一份賀禮、一份銀子。

待到四皇子大婚那一日,只瞧見堆積著賀禮的廳上擺滿了諸公侯伯爵倉促準備下的禮物,因是倉促,這禮物就算不上上等。

傅韶璋親自來這廳上瞧了一回,瞅見那一堆堆的銀子,忙拉著尹萬全稱讚道:「公公果然高明!」

尹萬全自得地一笑,「人家說,家有一老如有一寶,殿下當這話是開玩笑的?」嗅著傅韶璋身上的紫芸香氣,便忙拉著傅韶璋去招待那些公侯伯爵,待聽見傅韶璋大婚之時,還不忘向眾人推薦他那花露水,忍不住想笑,又不敢笑。

這親事來得倉促,辦得也倉促,虧得還有這偌大的行宮撐門面,不然,誰肯信這是皇子大婚?

沈家裡斑駁的牆面重新粉刷了一回,瞧著也有點新的氣相。

沈家二房院子里擠滿了人,許多都是如斯變成「如斯」后,還來不及認識的親戚。

冷不丁地,誰在角落裡冒出一句「皇子們成親前,身邊一定要有個人」。

這話一出來,站在門外的胡氏立刻罵道:「有就有,這會子說出來是什麼意思?」

那人縮了頭,嘀咕說:「我也是好意。」說著,就去瞧如斯的臉色。

穿著大紅嫁衣的如斯臉上倒是沒露出什麼神色來,除了綠舒,她什麼人都不帶去宮裡,想到甄氏因她進宮傷心得卧床不起,便站起身來向外去。

「小姐,您這腳可不能沾地。」延老夫人忙扶著如斯回床上坐著。

如斯握著帕子坐下,只聽著鼓樂聲陣陣,瞧著鳳氏喪女避諱著沒來、甄氏卧床不起、如是如初都有了婚約不能來,也覺自己這親事倉促得叫人忍不住想笑一聲。

「時候到了。」吳六全在門外提醒了一聲。

這一尖細的嗓門一亮出來,屋子裡那一堆沈家親戚們便都不敢吭聲了,把大紅的蓋頭給如斯蓋上,便叫個喜婆來背著如斯出去。

如斯瞅著眼前火紅的一片,心想自己又嫁了人,也不知道這一次嫁人會怎麼樣,坐在轎子里,分毫的緊張、激動也沒有,只惦記著「倉促」二字,撩起蓋頭忘了一眼這花轎,認出是用太后的鳳輦改的,低頭望著腳上綴了一串串珍珠的鞋子,踢著腳看了一回,便撩起帘子向外頭看。

只瞧著大街上早把閑人都屏退了,就剩下跟著花轎的鼓樂隊伍吹奏個不停,也不知道這排場弄出來究竟給誰看。

花轎進了行宮,如斯便把帘子放下,把蓋頭重新蒙上,依著吳六全指點,下了花轎,木偶一樣地被人擺布著拜了天地,等眼前一亮,望見一身大紅的傅韶璋時,面上才露出笑容,覷見這宮室里也貼了大紅雙喜、擺了龍鳳蠟燭,便微笑著看傅韶璋,「沒有來鬧洞房的人?」

「沒有。」

「沒有來告誡指教的上人?」

「沒有。」

果然倉促,如斯想著,低著頭纏著手指,聽見咯吱一聲,抬起頭來,就瞧傅韶璋坐在床邊去那大紅的棗子。

「你想早生貴子?」如斯微笑了一下,纏著手指道:「那可不行,我年紀小,容易難……」

「咳!」門外響了一聲,九兒隔著門提醒著,「娘娘這話可不能說。」

「九兒,你向旁處去。」傅韶璋走到門外,擺了擺手,將那些個站在門外的嬤嬤、丫頭都打發走,關了門,走到床邊,依舊去掰那染紅的花生,咯吱一聲,掰開了花生,把裡面裹著紅衣的子遞到如斯手上,「那咱們今晚上做什麼?」

「你這麼容易就答應了?」如斯才納悶一下,就想著大婚前,皇后八成把九兒已經給他了,他沒那麼著急,在傅韶璋耳邊道:「我自己裁剪了一身衣裳穿在裡面呢。」說著,便將蓋頭放下,自己去脫那嫁衣,待要去脫裡面衣裳,便繞到這房裡的屏風後去,疑心窗子下還有人去而復返,便站在屏風后對傅韶璋招手。

正捏花生的傅韶璋握著一根蠟燭走了過來,繞過屏風,眼前不由地一亮,只瞧見如斯脫下了褲子,只穿著一件水紅綉美人蕉的貼身長襖,那襖從脖子根開始一串的梅花盤扣莞顏上下,露出纖細的手、襯出玲瓏的曲線,行動時,也露出了曼妙的小腿。

「你自己想出來的?」傅韶璋見如斯將手遞給他,便握著他的手擎著那一根紅彤彤的蠟燭,剩下的一隻手放在她腰上,帶著她舞動起來。

萬籟俱寂中,珠花噼啪地爆了一聲,如斯微微抬起頭來,笑道:「還當你會迫不及待地要把這衣裳脫掉。」

「我是有耐心的人。」傅韶璋低頭一笑,嗅著如斯發間的木槿香氣,拿著下巴把她頭髮上的一根根礙事的髮釵磨蹭掉。

「耐心到什麼地步?」

「耐心到全天下人都負了我的地步。」

如斯詫異地抬頭瞧了他一眼,「這話的弦外之音,是有人如今在負你?」

「正是。」

「誰?」如斯低著頭,輕輕地哼著小曲。

「你。」

如斯驚訝了一下,抬頭笑道:「你在開什麼玩笑?」

「不是玩笑,是你確實負了我。」傅韶璋鄭重其事地說,握著那根蠟燭湊到如斯跟前,望著如斯眸子里跳動的火光,「今晚上不說柴米油鹽醬醋茶,咱們說點風花雪月吧。」

「比如?」

「譬如我這樣的俊朗少年,總有一天會變成雙眼渾濁的大漢,到時候,你會後悔嗎?」傅韶璋問。

如斯舔了下嘴唇,記得這是木香花棚子下,傅韶璋說過的話,不過那時,他問的是他自己會不會後悔……

「你會後悔嗎?若有一天看著我被其他女人算計,你會不會出聲提醒我?」傅韶璋又問。

如斯醞釀著乾脆給傅韶璋來個投懷送抱,免得他又說起這「風花雪月」的事,身子一動,就見傅韶璋握著蠟燭的手在不住地用力,滾燙的蠟燭油抖落下來,撒在如斯被傅韶璋攥住的手上。

「……你又怎麼了?莫非,你父皇、母后又慪氣了?」如斯納悶地想著不久前,帝后還有說有笑,親密無間呢。

「不關其他人的事。」傅韶璋撫摸著如斯的腰肢,沒多久前,摸著這腰身便「情難自禁」,如今見她顧左右而言他,便成了柳下惠一樣。

如斯嘆了一聲,拿著手指去撥傅韶璋的鬢角,「書裡頭說了,第一個女人要緊的很,好的女人,能引人向善。書裡頭也說了,萬惡淫為首,若要引你向善,自然要引著你遠離那個『淫』字。我是好女人,怎麼會叫你成了雙目渾濁的可惡大漢?」

「這可是你說的,」傅韶璋一把抱住如斯,「我就怕哪一天,父皇死在母後手上。」

「不怕、不怕。」如斯輕輕地拍著傅韶璋的後背,所以說,這就是看似無憂無慮的傅韶璋的心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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貴女如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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