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容朝安露出莫可奈何的表情,苦笑一聲。
「這都是姨丈意思,說什麼自家人更要帶頭做全體員工的表率。唉!我真有點替姨丈感到悲哀,身為數一數二的巨富又怎麼樣?連生活都沒法好好的過,兒子要娶媳婦,他還得在婚禮當天照常上班。要是我,寧願過平靜而且能享有自我的生活,也不願意擁有那些財富。」
楚綺瑗忍不住想糗他一下,笑著說:「可是你家已經很有錢了,怎麼辦?全部捐給慈善機構,或去領養一千萬個孤兒嗎?」
「你真是愛說笑,台灣哪來一千萬個孤兒?」容朝安不失詼諧地反駁了句,接著,他隨即陷入自己的思緒中,沉思了良久之後才有些囁嚅地道:「綺瑗,有些事,我並不想瞞你……」
楚綺瑗感覺出他在情緒上的轉變,不禁感到納悶。
「怎麼啦?怎麼忽然變得這麼嚴肅?」
容朝安終於決定把藏在心裡許久的話全盤托出,他想,也許這樣一來,他就可以像自己剛才所說的,活得更自我,更平靜。
「綺瑗,我爸媽在商場上再怎麼呼風喚雨,叱風雲,可是,他們並沒有太多時間稱職的扮演好父母的角色。我是家裡的長子,我出生的時候,我們的家境已經算是很富有了,所以,我們家三個孩子都是保母帶大的。」
楚綺瑗很體貼地說:「這在現代這種忙碌的社會裡,是很普通平常的事。」
「我想說的並不是這個。」容朝安欲言又止地停頓了片刻,才說下去,「其實我們家是一個相當失衡的家庭,我們兄妹三個人,在求學時期都發展出不同的極端方式,想引起爸媽的注意。我是放學后和放假時鎮日和計算機為伍,鮮少踏出家門,宅男的身分就是這麼來的。可是,我爸媽連晚上都應酬到三更半夜,假日也根本不常在家。」
楚綺瑗順著他的話提出她心中的疑問。
「那你的弟弟和妹妹呢?我們交往的這三個月來,你似乎也很少提到他們。」
容朝安把車速減慢,而且抽出在楚綺瑗掌心中的手。他決定在安全駕駿的同時,專心地告訴她一些他從來不敢提的事。
「我弟弟朝平,從國中起就常徹夜不歸,在外面跟一群狐群狗黨鬼混,其實我了解他的心情,他只是想用『做壞事』來引起我爸媽的注意。至於妹妹季嬅,她是爸媽最疼愛的小女兒,但是她的任何事情我爸媽也都是交給家中的管家代勞。她從小就拚命讀書,想以好成績和獎狀來博取爸媽的歡心。」
「後來呢?這兩個極端,一好一壞的做法有效嗎?」楚綺瑗大感好奇地問道。
「現在,我弟弟變成了個毒蟲,天天吸安非他命來麻痹自己;而我妹妹在接掌家族企業之後,開始產生了強迫症的癥狀。我夾在兩個人中間,一個是好勝、好強的女強人,我根本幫不了什麼忙,另一個是自甘墮落,自我殘害的迷途羔羊,而我卻幫他、幫他……」
楚綺瑗不清楚容朝安想說什麼,便接著他的話問道:「幫他戒毒?」
「不,他向我要錢,我就拿給他,因為我不忍心看到他身心交瘁,飽受毒癮發作的折磨。我爸媽不願意把他送去煙毒勒戒所,生怕這件事一被傳開來,不但有損企業形象,而且他們會顏面無光,一切都是為了面子問題。綺瑗,我知道我做錯了,但是,你可以體會我內心的矛盾和痛苦嗎?」
楚綺瑗啞口無言,沉默著慢慢消化著剛才容朝安所告訴她的事。
此時,容朝安已經把車子轉入前往陽明山的迂迴道路,又走了好一段距離之後,楚綺瑗才清了清喉嚨,瘠的開口。
「如果我是你,我想,我其實也不知道該怎麼做,但是,為了救你弟弟一命,我倒有個點子,我覺得你與其困在父母之命的矛盾和痛苦中,也許可以學笠維的做法,乾脆孤注一擲地把家中不可告人的秘密,主動泄漏給那個鍥而不捨的包打聽女記者。」
聞言,容朝安腦中頓時靈光一閃,彷佛在烏雲密布的後方見到一片海闊天空。
他興奮地說:「我怎麼沒有想到這個點子?綺瑗,你真是我的福星!」
然而楚綺瑗反倒變得落寞,她掙扎了好一會兒,才以微微顫抖的聲音向容朝安自我剖白。
「朝安,我也有件事……一個藏在我心中六年的秘密,我一直想告訴你,但是又提不起勇氣。大一的時候,我交了生平第一個男朋友……」
「你是說那個豬狗不如,名叫管世皓的雜碎嗎?這件事我早就知道了,我們認識不久之後,筱嫣就告訴我了。我還教筱嫣去幫我弄來一本你們學校的同學錄,想找出那個傢伙,扁得他屁滾尿流,斷手斷腳,但是筱嫣就是不肯。綺瑗,那件事根本不是你的錯,錯在這個世界上有太多壞蛋了!」
聽了容朝安的一席話,楚綺瑗頓時感動涕零,她在淚流滿面中,帶著一抹凄楚的微笑。
「沒想到死黨的大嘴巴有時候還有正面的效果。朝安,你不知道我已經被這件往事困擾多久了,我的心理醫生說,我正是因為心中這個陰影,才開始有潔癖和過敏症的,而這六年來,我甚至對愛情也有潔癖,碰都不敢碰一下,直到筱嫣介紹我們認識,但是,過去那件事就像個陰魂不散的記憶,我想刻意地抹掉,卻抹也不抹不去……」
這時,容朝安突然緊急煞車,倏地把車停在路旁。
楚綺瑗被這麼一震,嚇得眼前直冒金星。
「你剛剛說什麼?」容朝安忽然大聲問道。
他這突如其來的詭異表情嚇壞了的楚綺瑗,她眨著眼茫然地看著他,有些怯怯地低聲說:「你不是說早就知道這件事了嗎?現在怎麼又突然反應過度?」
「不,不是,你剛才說,記憶抹都抹不掉……」
「容朝安,我必須鄭重警告你,如果你再這樣嚇我,我真的就要哭出來了。」
忽然間,容朝安雙手緊抓住楚綺瑗的肩膀,然後完全忘了她會過敏這件事,重重地在她微啟的芳唇落下一吻。
結束這個吻后,他一邊換檔,把車子掉頭,一邊有如發現新大陸般興奮地喃喃自語。
「計算機跟人腦不一樣,計算機的記憶是可以改寫,或全部抹掉的……呃,綺瑗,你怎麼了?」
楚綺瑗一時啼笑皆非,羞得直想跺腳,「你還問我怎麼了?第一,你剛才突然吻了我,請你趕快看看,我的嘴唇有沒有起紅疹或腫起來?沒有嗎?那就好。第二,我可不可以請問一下,你現在這樣忽然把車子掉頭,到底是想做什麼?」
容朝安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說:「多虧你的一句話,突然一語驚醒我這個夢中人。琦瑗,計算機程序就像是電影的膠捲一樣,是把每個畫面一格一格用計算機語言寫進去的,也就是說,那個傳到我筆記型計算機上的定時炸彈倒數定時器也是計算機程序設計的,只要我能進入它的程序,就可能可以讓它停止倒數計時!」
「所以呢?我們現在要去哪裡?」
「回『鴻碁』的總部大樓呀!自從知道有顆定時炸彈在某個地方滴答響,我就不敢把筆記型計算機帶回家了。」
【第五章】
「鴻碁集團」總部大樓42:11:29
仍在執行臨時停工的「鴻碁集團」,在空蕩蕩的總部里,只有十來名安全警衛或是固守崗位,或是執勤巡邏。
通過了層層的安全關卡,容朝安迅速帶著楚綺瑗來到協理辦公室。
容朝安以識別證刷卡開門之後,就迫不及待地往辦公桌走去。
楚綺瑗不想在容朝安工作時讓他分心,於是主動朝一旁的待客沙發走去。
看來她又要翻看茶几上的雜誌和「鴻碁集團」簡介來打發時間了,她心裡想著,再多來個幾次這種「伴工」的狀況,不消多久,她恐怕可以把「鴻碁」的創業歷史倒背如流,記得滾瓜爛熟了。
當楚綺瑗再度抬起眼時,便看見容朝安端坐在辦公桌前,眼睛直盯著筆記型電腦的屏幕,一動也不動。
她忍不住關心地問了一聲,「怎麼了?」
「我在作最壞的打算,一邊想著最好的結果。」容朝安說著話時,眼睛一直沒有離開計算機屏幕。
「什麼是最好的結果?」楚綺瑗又問。
「就是我把計算機程序一筆勾銷,定時炸彈也同時解除了。」他終於抬起眼看著她,露齒一笑。
「那什麼又是最壞的打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