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 崔明珠的風月夜

第一百零一章 崔明珠的風月夜

除了習梅以外,崔明珠也來過,她們都是操著外地口音的女子,因為一個男人的存在而來過白鎮,

前面我說過,崔明珠抱著試試看的心理在百度上搜索了我的名字,我的名字好記,無論經歷多少年都不會忘記,她的名字我也是記得的,但一時記憶堵塞想不起她姓什麼了,只知道叫明珠,多好的名字啊,|讀高中時認識了「明珠暗投」這個詞,一念到這個詞我就想到了她崔明珠,

她從我的回信中知道了我的所在,於那年春節之後潛入白鎮,不算邂逅,也不算相遇,倒有點像是約會,我不要她來,建議她重新選個地方,昭陽也好,海鹽也好,總之白鎮人多眼雜的,被人發覺了不好,但她堅持要來看看,她說主要是來看看地方,讓我不要擔心什麼,

她出現我面前的時候,已經基本是個陌生人了,她成了一個豐滿性感的少婦,我竭力想從她身上尋找過去的影子,所幸還是找到一些,鼻子尖尖的,細細的眼睛,尤其是笑容一點兒也沒有變化,只是從臉龐到身段已經完全不是那樣的瘦弱,否則我真會覺得她是個冒牌的崔明珠,

她到白鎮的時候已是黃昏,她很驚奇白鎮居然還有清脆的棒槌的搗衣聲,她站在南湖邊,聽著忽遠忽近的聲音,像習梅一樣貪婪痴迷地望著對岸蒼茫的蘆葦盪,而我又止不住去望她,我甚至不敢對她說什麼非分的話語,

在白鎮,她是出眾的,那身影,那姿態,和那落寞的眼神,都非白鎮所有,我不敢讓她完全進入白鎮,只能在邊緣瞭望白鎮,

她離開的時候,湖盪邊上亮起兩點明昧不清的煙火,有人在輕聲談笑,我看不清他們的面目,但從聲音上可以辨出不是本地人,他們也是白鎮的客人,他們是同鄉,一個開飯店,一個賣炒瓜子,商量著如何在白鎮活下去,如何和狡猾的白鎮人做生意,他們的話崔明珠聽得懂,這兩個傢伙說的話相當有趣,白鎮的飯店業為了招攬飯店生意,在紅白喜事上經常採用不正當競爭的手段,讓外鄉人無處存身,哪家小孩一生下來各家飯店就搶著送滿月子禮,讓主家很難做,古鎮飯店的老闆做得更出格,有一家八十多歲的老人還喘著一口氣息,就好像一盞油燈還沒有熄,他就把搶先一捆紙錢和一副蠟燭就放到門口了,還央求主家一定要到他的飯店訂齋飯,弄得這人家哭笑不得,

其實白鎮的人生意經遠不止這些,白鎮的那幫生意人沒有報紙,從不收聽廣播,金融危機,房價下跌,大氣污染,電影百花獎,等等,那個喧囂的世界都留給了城市,對他們來說太遙遠了,他們只有一副伶牙俐齒,遠交近攻專賺熟人的錢,對第一次上門的生客卻是格外讓利,嘴裡說生意不在人情在,總有一天會用刀子暗暗宰你一下,白鎮的生意太多了,多得讓人無法想像,千百年來他們守著行規,白天做生意,晚上就可能縮到天井和閣樓里去,一生又一生就這樣打發掉了,賣日用雜貨的李四,新娶了老婆,晚上不肯睡,早上起不來,老娘沖他罵道:「生意不當生意做,兒啊,那事只能當鹹菜少少地吃,調個味而已,不能當飯沒命地吃,吃多了會壞肚子的,」

「這個事情是什麼事啊,」崔明珠的笑表明她是明知故問,

她好意思問我卻不好意思答,只得含糊其辭,

我繼續說,要是不加隱瞞地說全了,白鎮的好玩的事情說三天三夜也說不完,

白鎮人真是厲害,她說,她的評價讓我有些羞愧,覺得她所說的白鎮人裡面也包括了我,她似乎在影射我的膽小懦弱,

不論怎麼說,上我車之前,我們還需要躲躲藏藏,小街入夜了竟還那麼熱鬧,公家的店鋪全部關閉了,別的大小店鋪照舊燈火通明,人們當街吃飯,看著鋪子裡面的電視劇,還有人在聊天,拉二胡,吹笛子,孩子的興趣更加熱力,他們在抽一種老式的木陀螺,用一根帶棒的繩子把它抽得滿地亂轉,大人在一旁叫好,

我和她保持著一定的距離,一前一後走著,我領著她拐進一個小巷,街上的人聲和燈光全落在身後,小巷裡沒有路燈,只從人家的窗戶里透出些昏黃的光亮,我暗示她停下,她就站在窗戶下面,微弱的光亮之中,她有點憔悴,倒顯得楚楚動人,我回頭朝她一笑,轉身而去,

我開來車子,沒熄火停在巷口,她敏捷地開門鑽進車子,我輕踩油門,車子向前走了,此時我的心才安定下來,我聽見她在嘟嚷,像是在責怪,我實話說我的老婆就在白鎮上,鎮上認識我的人很多,要是讓譚小白知道我晚上和過去的女友會面,一定會把天鬧塌下來不可,

出白鎮的時候,她指著遠處模模糊糊的幾幢房舍問這是什麼地方,我說這是白鎮中學,我工作的地方,她竟然輕嘆了一口氣,

「那今天你要不要吃點鹹菜,」她這麼一說,不動聲色,等著我回答,

「吃,但要找個好地方,」車子上了公路,一馬平川,我的心情一下子激動起來,在想像中感覺像車速一樣飛快地接近著那個興奮點,

半個小時后,我們住進了章成賓館,一進房間,我便擺脫了在白鎮時的怯懦,緊緊地抱住她,低頭吻住她的嘴唇,氣息還是和多年一樣,有點咸,還有一縷清香從她的頭髮根散發出來,我的手伸進她的羽絨服,她把我的手拉開說:「急什麼,我洗個澡,」

她洗得很慢,我有點迫不急待,她在裡面問我:「木木,你說六十年以後,我們還在不在了,」

我說:「六十年按佛教的輪迴轉世說,正好一劫,而花草樹木一歲一劫,很快就輪迴轉世,相比之下我們人是多麼不幸,所以如果再有六十年,我們應該好好的度過,把握好今天最重要,」

她周身裹著一條白色的大浴巾從浴間出來,掀開被子鑽了進去,溫順得像一隻小貓,

事情做完了,她問:「鹹菜好吃嗎,」

然後又笑著說:「要不要再來點鹹菜,」

於是兩人又如膠似漆,絞在一起,這一次是真的累了,她也累了,累了以後不免悲傷起來,講起了她這些年的經歷,

她十九歲在廣東一家服裝公司打工,老闆裴祖德是偷渡過去的香港人,藉助老婆家族的財力在廣東開了這麼一個工廠,廠里的裴祖德只有管理權沒有決定權,家裡的裴祖德在一幫舅太爺眼中更是吃軟飯的角色,她也不知道怎麼和裴祖德搞到了一起,當時孤身在異鄉無依無靠,裴祖德是個老闆,平時生活儉樸,常年就是那麼兩件舊西裝,這樣的人她看得親切,覺得裴祖德是個值得依靠的肩膀,倒真不是依戀他的錢財,

事情很快就暴露了,老婆給了他五十萬讓他滾蛋,裴祖德五十多歲了,攜著她在鎮上開了一個小超市,他善於經營,促銷的點子很多,生意一天好過一天,后來他買了一輛車跑出租,讓兩個歹徒勒死的駕駛倉內,后來在遺物中找到了他的手機,手機掉在椅子夾縫裡,可能是掙扎或打鬥時從口袋裡掉出來的,免遭歹徒搶劫的命運,手機裡面有一個女人,他們發了不少簡訊,有的語言極其下作,關鍵裡面有他們多次約會的記錄,

現在回想起來,他不肯呆在家裡,主業是和那女人約會,副業才是跑出租,無論多麼老實的男人,只要一有錢就會變壞,

他們是拿過結婚證的,憑藉這個硬正貨,她全盤繼續了他的遺產,現在她一個人經營著超市,每年春節回一趟皂河鎮看望父母兄弟,她把弟弟弟媳帶到了南方幫著打理超市,她坐在後台什麼也不想做,

她沒有別的男人,除了裴祖德就是我肖木,我只是她年輕時嘗試風月的材料罷了,長年在外的生活風霜雨雪,差不多都把我給忘記了,要不是一次偶然想起在電腦搜索肖木這個名字,我也許就從她的記憶中徹底消失了,

我把她緊緊摟在懷裡,她便睡著了,睡得很死,一點氣息都沒有,四周很靜,不久外面下起了大雨,我聽得見外面到處在滴水,一滴,一滴,滴著,聲音迴旋著不肯消散,不知什麼時候,我跌進了積水譚,沉入到夢裡,

第二天破曉時分,她醒了,拍我的臉,不停地親我的嘴,她說我要走了,

我不敢挽留她,要送她出來,她說你再回去睡一會兒,我打的士到車站,到那兒再吃早飯,

我堅持送她到門口,正巧一輛的士經過,她上了車,一揮手坐車走了,

當車子消失在馬路的盡頭,霓虹閃爍的城市深處,像一則濕漉漉故事,又像一個迷迷濛濛的夢,

我摸了一下手機,它一直關著,我一夜未歸,譚小白今天一定會細細盤問,

我回到房間,躺在床上,開始杜撰我這一夜的去向,我發了個簡訊給順順,順順是一家人最為信任的好寶寶,不過,他會為我圓這個謊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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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鎮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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