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她知道是自己龜毛。她不討厭蔥,甚至愛吃蔥抓餅、蔥油餅,但偏偏吃蛋餅時不喜歡有蔥的氣味,有些店家喜歡在煎蛋餅時在蛋液里加入蔥花,那會令她失去胃口。
「服務業很辛苦的,雖然你沒有凶他,可是口氣聽起來也有責怪的意思。」
「我當然知道他們辛苦,但餐飲業如果連客人點的餐都做不好,日後還會有客人願意上門嗎?何況我沒有刁難他們,要他們做乾貝蛋餅還是烏魚子蛋餅什麼的,我只是請他們不要放蔥。」他振振有辭。
他說的也不是沒有道理。她翹了翹嘴,夾起蛋餅就要往嘴裡送。
「不是不吃有蔥的蛋餅?」
「但是都煎了,難道要浪費?」何況她也不是不吃蔥。
「放著我吃。」何師孟把蘿蔔糕推給她。「先吃這個。」
「我吃了那你吃什麼?」
他指指那盤加了蔥花的蛋餅。「這個。所以你要幫我吃點蘿蔔糕。」
彭璐不再客氣,在盤子邊緣擠了坨醬油膏和辣醬,吃了起來。
「所以除夕你也會回去圍爐吧?」他接續稍早前的話題。
「當然啊,這麼重要的日子一定要回家的。」
「今年你哥說要在家裡辦一桌,請我們過去吃。」
「我哥?」她疑惑地看著他。她嘴裡塞著蘿蔔糕,頰邊鼓成了圓,這稚氣的樣子有別於她白日妝容亮眼的成熟模樣。
「我媽下午打電話給我,提了這件事。之前你哥餐廳開幕,我媽吃過那次的菜色后就念念不忘你哥手藝,前天在你家遇到你哥,跟他說想再去餐廳吃飯,讓他留個包廂,你哥說除夕他要在家裡煮一桌,邀我們過去你家吃,我媽答應了。」
「真難得,我哥在家不下廚的,你今年有口福了。」二哥餐飲科畢業后,在幾家大飯店餐廳工作,去年年中開了一家日式料理餐廳,生意不錯,連她這個妹妹要去用餐也得先電話預約。
他笑一下。「我媽真是厚臉皮,也不想想那是你們家的團圓飯。」
「人多比較熱鬧。再說我大哥結婚後,過年都會出國去玩,我家剩四個人圍爐,感覺沒以前熱鬧。」
工作人員送上她的蛋餅,她將蘿蔔糕推到一旁,拿起一旁辣椒醬瓶。
「不要吃這麼多辣。」他看一眼,皺著眉頭警告。
「還好,他們的辣椒不是太辣。」邊說邊擠辣醬。
他抬手抽走她手上的醬料瓶,閑聊般的口氣:「那除夕那天我去接你下班,再一起回家。」
她吃下一口蛋餅,聲音模模糊糊:「不用了。我隔天要上班,所以不會留下來過夜,我自己騎車回去。」
「我也沒打算在家過夜,我還是要回來這邊。」
彭璐表情疑惑。「為什麼不在家過夜?你又不像我,隔天要上班。」
「我不用上班,但要趕稿,三月底要交,現在才寫完第一章。」
「那天我看到的那個檔案嗎?」
「唔。」他吃光手中油條,剝了免洗筷,夾起一小塊蘿蔔糕,沾了些醬料,送入口中。
「我那天看的是第一章,你這幾天一直沒進度?」她低眼吃蛋餅,餘光覷見他夾著蘿蔔糕去沾她剛才沾過的醬料。
「寫了又刪,所以有寫等於沒寫。」他口氣無奈。他可以寫出豐富的故事,但他的生活卻只剩電腦和寫稿,他用他貧乏的日子換來書中角色精採的歷練。
她看著他將蘿蔔糕吃進嘴裡,臉上莫名竄上熱意。「為什麼寫了又刪?不滿意嗎?」
「的確是不滿意。這幾天都沒什麼新的想法和構思,所以進度等於是零。」他覷她一眼,慢條斯理地說:「本來是有想法的,那件命案已經想好該怎麼進行,但忽然有隻豬來拍我家門板,把我靈感拍飛了,所以稿子卡在那。」
「哪裡有豬啊?」她喝口熱奶茶,看向他。他不說話,只是看著她,唇角有模糊笑意,她瞬間明白他意思。她嚼著蛋餅,不以為忤。「我是豬的話,那你就是豬一樣的隊友。」她哈哈大笑。
她笑聲愉快,眉眼彎彎,他看了心情甚好,不和她計較。
彭璐忽想起什麼似的,瞠圓了眼睛。「既然你寫不出來,不如就由我來試試看吧。」
「你?」他瞪大眼。
「不是說我把你的靈感拍飛了嗎?我來幫你寫。」她笑咪咪的。
「謝謝,並不需要。」
「不然你又要怪我害你沒了靈感。」她咬著筷子,模樣俏皮。
「我寧可沒靈感,也不要你幫我寫,等等毀了我的名聲。」
「啊啊啊,你這人怎麼這麼小氣啊。」她怨怪的眼神。「搞不好我寫出來的會讓你一夕之間爆紅,首刷三天銷售一空,還拍成電影。」
爆紅?「免。你別讓我爆血管就好。」
「什麼啊,過分。」她笑,桌下的腿踢了他一下。
他瞪她一眼,唇角慢慢浮出暖意。
「何師孟,我突然想到一件事,那個命案到底是自殺還是他殺?」
「想知道?」他看她一眼,喝光豆漿。
她用力點頭,一臉企盼。
「我幹嘛告訴你?你不是說你不看我的小說?」
「真的很小氣,好歹我幫你抓出錯字。」桌下的腳又踢他一下。
他這次反應快,及時起身,讓她那一腳落了空;他拿錢包,笑著去結帳。
直到送她到家門口,她還在追問那件命案。「她到底是自殺還他殺?」
他笑著看她,並不說話,彭璐打開大門,回首見他只是靜立在那,她忽得意地說:「我知道,她一定是自殺。」
她翹著下巴,面露篤定之色。他一方面不想讓她太驕傲,一方面也想聽聽她想法。「為什麼是自殺?」
「他殺就太簡單了。」不符合他的風格。
「只是這樣?」他挑眉。
「牆壁上一定有玄機,否則檢察官不會看到牆壁后,提出她可能是自殺的疑問。」她笑咪咪地問:「我猜對了吧?」
「我寫的東西怎麼可能這麼簡單就讓一隻豬破解。」
她想了想,說:「反正到時候書出版就知道我說的對不對了。」
「你不是不看我的書?」
「對呀,我不買你的書,但我可以看盜版確定她是不是自殺啊。」
明知她說笑,何師孟仍是錯愕地瞪著她,她哈哈大笑。
彭璐轉身脫鞋,他看著她的背影問:「剛剛才吃過燒餅油條,明天就不要再買那家給我吃了。」
她轉身看他。「我又不是你老媽子,為什麼要專程幫你準備早餐。」她轉了轉眼珠,喜道:「不然你告訴我那個女生是自殺還他殺。」
「幹嘛這麼執著這個問題?」
她晃了晃頭,才說:「想測試一下我的推理能力好不好啊。」
他嗤了聲,道:「我不可能透露內容給你,這是身為作者該保有的職業道德。」
「不說就不說,我等網路盜版出來。」她套上脫鞋,把機車鑰匙放進抽屜。
「……」這女人真是……不氣死他很難過是吧?
彭璐將鑰匙收進抽屜,想起什麼,問他:「你車什麼時候會好?」
「不知道。修車廠會電話通知,應該就這兩天吧。」
她把機車鑰匙拿了出來,遞過去。「先放你那。我明天晚班,應該會睡到中午才起床,你要出門就騎我的車,我上班前再下樓跟你拿。」
何師孟接過車鑰匙時,不經意間碰了她的手,想起上次她燙傷手指,遂握住她手心,試圖看她那根手指。她抽回手,將門掩了一半。彭璐從門后探出半張臉,下逐客令:「大作家,晚了,不請你進來坐,快回去寫你的稿。」
不給他回應時間,她掩上門;她靠著門板,聽見他腳步遠去的聲音。
她合上眼,想著他吃她吃過的蘿蔔糕、沾了她沾過的醬料,感覺有一點快樂,也有一點憂傷。她只能這樣,從兩人的唇槍舌劍或揶揄調侃中,偷一點相戀的感覺。
「那個南瓜腊味飯真的太好吃了。」喝光碗里的佛跳牆,何母再次讚歎稍早吃過的腊味飯。
彭家二哥從廚房走出來,手裡端著一盤甜點。「上個月剛想出來的,試做后覺得滋味很棒,馬上列入菜單。」
「我沒想過南瓜也可以當容器,一般都是用鳳梨。」何母盯著那個已空的南瓜容器,想著南瓜那麼硬,是怎麼挖空的?
何父拍了下身旁老友的肩。「有個會做菜的兒子就是不一樣。」
「哪裡不一樣?」彭父吹了吹熱湯,喝了一口才說:「他回家才不下廚,不然你自己問他。」
「那有什麼關係?每天在餐廳忙,回家休息這很正常啊。」何父幫忙說話。
「還是何伯伯比較體貼。」彭家二哥將一碗碗甜品放至桌上。「來,這是我自己做的芝麻乳酪,讓四位老師烏髮又補鈣。」
「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會講話?」何母像第一天認識他,她側首看老友。「嘴變這麼甜,交女朋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