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表哥
定國公府的當家夫人,正是姜鸞的姑母姜霽蘭。
國公爺妻妾不少,庶女更是生了一堆,兒子卻只得了兩個。一個是前國公夫人所生的晏承淮,一個便是姜鸞的表哥晏承江。
貴婦圈裡經常有人感嘆姜霽蘭好運道,卻不曾細想,姜家並非什麼名門顯貴,姜霽蘭若是沒有手段,一個繼室,又怎麼能在這國公府坐穩當家夫人的位置。
姜鸞走出芙蓉街的拐角,遠遠便望見定國公府的紅門前站著幾道人影,她看清姑母也立在其中,就這麼一瞬,心下的恨意便風起雲湧。
沉塘前,自己苦苦哀求要見父親最後一面,姜霽蘭卻充耳不聞,冷眼看著她被族人捆縛起來。
直到那個時候,她才明白自己不過是姑母手中隨時可以丟棄的一枚廢棋。
姜鸞深吸一口氣,將心底翻滾的情緒強制著按捺下來。
直至走到定國公府前,她這才快步上前,換上盈盈笑意,一邊親密的挽住姑母,一邊示意綠棠遞上方氏替她準備的禮,「姑母,您怎麼親自來啦。」
「夫人站這兒有一刻啦,望眼欲穿的,就盼著表小姐過來呢。」姜霽蘭身邊的許嬤嬤接過綠棠遞過來的禮,滿臉含笑的說道。
「看看,我就說吧,這丫頭回回來都跟我客氣。」姜霽蘭微微一笑,伸手拍了拍姜鸞的手背,「走的時候記得把禮拎回去,不然下回我把門關上,看你怎麼進來。」
「別呀姑母。」姜鸞佯裝著撒嬌的語氣,晃著姜霽蘭的手臂,甜甜的道:「娘親讓我帶來的這些雪參,可是百年都難得一見。您回頭自己用也好,給表哥用也成,反正都是養生的,虧不了。」
「就知道惦記你表哥。」姜霽蘭嗔怒著伸手點了點姜鸞的額頭,任憑她挽著自己往府里走去。
姜鸞的性格溫婉恬靜,唯獨在提到晏承江的時候才活躍起來。姜霽蘭沒事就扯上兩句晏承江的近況,然後像是突然想起姜鶯的存在,漫不經心的問道:「對了,你二姐姐今天怎麼沒有一起跟來。」
姜鸞心裡一沉,又是姜鶯!
前世的時候便是這樣,姑母若是和自己談話,絕對三句不離姜鶯。
她實在是弄不明白,姜家那麼多的子侄,為何姑母獨獨偏心姜鶯一個。若是因著和杜姨娘是表姊妹的關係,可也沒見姑母有多高看杜氏生的鶴哥兒。
「二姐姐不小心勾破了裙子,坐馬車回府換去了。」姜鸞垂頭帶著惋惜的聲音說道:「都怪我,二姐姐從馬車上摔下去的時候,我反應太慢,沒拉住她。」
明顯的感到姜霽蘭腳步一滯,覆在自己手背上的手掌也驀地一緊。
「這事兒不怪你,是二丫頭自己不小心。」姜霽蘭勉強笑了笑,復又關心的問道:「她可摔著哪兒了?」
摔著?姜鶯看上去好得很呢。
心裡這麼想,話卻不能這麼說。姜鸞壓下嘴角的嘲諷,正準備開口,卻突然看到牆角有道熟悉的人影彎腰閃過。
是前世在姜鶯身邊為虎作倀的周生媳婦!
姜鸞意識到這點,心思一轉便覺出不妥,面上卻露出驚疑不定的模樣,「姑母!那是誰?鬼鬼祟祟的,在做什麼?」
周生家的本就心虛,此刻被姜鸞發現,手裡的籃子一夾,拔腿就跑,卻被綠棠眼疾手快的攔下。
「綠棠。」姜鸞眉頭微皺,聲音也不如以前那般溫婉柔和,「看看她籃子里揣的是什麼。」
「是。」綠棠會意,徑直從她手裡奪過籃子,定睛一瞧卻是變了臉色,「姑娘……」
綠棠將籃子遞到姜鸞面前,紅芍也湊上前看了一番,結果卻大驚失色,當即捂住了嘴巴。香燭,紙錢,甚至還有辦喪事才用到的白幡,她打聽來的消息,不是假的!
姜鸞看到這些,只覺得胸口憑生一團怒氣。
世子現下還沒有醒來,這些人……這些人就已經在盼著他死了!
她顫抖著伸手將這疊紙錢一把抓起,然後狠狠的捏做一團,劈頭蓋臉的砸在周生家的臉上,聲音隱含著一絲怒氣:「是誰給你的膽子,在國公府裡帶這些東西!」
站在一旁的姜霽蘭臉色有些不佳,周生家的是她的陪房。雖說這行徑確實不對,可姜鸞這會兒沖著她發怒,傷的分明就是自己的臉面。
周生媳婦跟著姜霽蘭這麼多年,對於姜霽蘭的心理,不說掌握了十分,三分也是有的。她眼睛一轉,立馬撲通一聲跪了下來,磕頭求饒,「奴婢母親剛去,這紙錢是買來燒給她的。奴婢有罪,不該把這晦氣東西帶進國公府來!求夫人開恩!表小姐開恩!」
姜鸞冷眼瞧著,周生媳婦磕頭的時候不停的悄悄抬眼去瞄姜霽蘭,半點驚慌都無,那樣子分明就不是真正的緊張。
也是,她為何要緊張。
國公爺向來不問后宅瑣事,更不知道這深宅大院里的彎彎道道。大公子雖是嫡長子,卻在七歲那年被山匪綁票,打斷了腿。
一個瘸子能繼承定國公府?以後這偌大的家事不還是二公子的。
大宅院里的下人最會看人眼色見風使舵,再加上姜霽蘭暗地裡的推波助瀾,他們越發的有恃無恐,根本不把晏承淮當回事兒。
姜鸞眼睛閉了又閉,強忍著胸口的鈍痛,緩緩睜開,看向站立在自己身前的姜霽蘭。
姑母似乎已經拿定了主意,她微微嘆息,看著周生媳婦的眼神帶著哀憫,「念你一片孝心,就饒了你這遭吧,還不退下。」
周生媳婦忙不迭的爬起來,眼神掃過姜鸞,面上帶著說不出來的竊喜。
姜鸞猛地拔高聲音,「慢著!」
姜霽蘭眉頭瞬間一挑,這丫頭今天怎麼回事兒?怎麼好像存心和自己作對。
「姑母可知外面有人在傳,說是世子身弱,這府里有人盼著他死呢。」姜鸞提及世子,心口便痛徹難當,她強行忍下,抬首展顏笑了笑,笑容里卻帶著些憂慮,「如今流言四起,這些不懂事的下人不知道為姑母分憂也就罷了,卻還要干這種混事兒!這不是存心落人口舌,丟國公府的名聲嗎?」
姜霽蘭聞言,微微一怔。
她看著姜鸞長大,這丫頭性子溫婉,並非挑事好爭之人,此刻語氣鄭重,一本正經,看上去真的像是誠心在為定國公府考慮。
姜霽蘭眉目舒展開來,覺著先前是自己多想了。
「江兒出事兒,我心思都在他的身上,真沒想到這些。來人,將周生家的拖下去領十個板子。」姜霽蘭抬手示意兩個下人上前,將周生媳婦捂著嘴拖下去領罰,「多虧了鸞丫頭,不然抹黑了定國公府的名聲,姑母這疏忽可就大了。」
她看向姜鸞,復又長嘆一聲,「我怎麼就沒你這麼個貼心的閨女?罷了,也是二嫂把你教得好,要是個不省事的,我怕是整天被氣得半死。」
「姑母。」姜鸞展顏笑了笑,一副小女兒天真依賴的模樣,再次挽住姜霽蘭的胳膊撒嬌道,「我不就等於您半個閨女嘛。」
「是是是!以後嫁過來還要喚我聲母親呢。」姜霽蘭俯身在姜鸞耳邊低聲笑道,然後不等她說話,便拉著姜鸞去了晏承江的院子,「仔細看看,以後這裡可是要由你來當家做主。」
「姑母!」姜鸞連忙裝作害羞的樣子,拉著姜霽蘭的袖子不讓她多說。可惜她沒法子讓自己耳根通紅,否則那才是前世自己的真實反應。
幸而晏承江院子里的侍女熬好了葯,正端著過來,朝著姑母彎腰行禮,引去了姜霽蘭的視線。
「你先端進去吧。」姜霽蘭還有事兒要叮囑姜鸞,揮手讓端葯的侍女先行進去,哪想還沒開口,就猛地聽到屋內晏承江暴躁的聲音:「這葯怎麼這麼苦!誰熬的?」
然後便是「啪—」的一聲,有什麼東西碎裂了開來。
姜霽蘭猛地皺眉,抬手撫了撫額,像是被氣著了,「這混小子,怎的這麼不懂事兒。」隨即快步走了進去,身後的姜鸞也連忙跟上。
晏承江揮手將葯碗打落在地,看著一地的碎片和濺在自己衣袍上的葯汁,正惱怒著,突然看到舅家的三妹妹扶著母親走了進來。
那面容清婉的少女一撞入視線,他便呆了又呆,甚至忘記了發火。
姜鸞捕捉到晏承江看著自己痴痴的表情,心裡一陣嘲諷。她猶記得那年洞房花燭夜,表哥剛剛掀起她的蓋頭,眼裡的歡喜是真,驚艷也是真。
可是下一刻呢?
姑母站在喜房門口,沒有半句恭喜,面上也沒有半分喜色,就這樣沉著臉將表哥喊了出去。
只可惜,重活一世,她仍不知道那一夜姑母究竟和晏承江說了什麼,才會氣得他大發雷霆,砸碎了新房裡所有的擺設,然後奪門而出,從此視她為無物。
姜鸞清楚地記得,那一夜,她就那樣孤零一人坐在榻邊,看著燭淚潑灑在地上,凝固成形。像是鮮血一般,和榻上純白無暇的元帕,形成了鮮明而諷刺的對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