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2章 爆紅
什麼叫「窯變」?
傳說宋徽宗趙佶的大觀年間,有人燒青瓷時燒出了巴掌大的一塊硃紅色斑,紅的簡直要滴出血來。以為是妖怪作祟。就搗碎了。
後來陸續又有工匠燒制出來了這種色斑,形狀大小深淺都不一樣。有人就進行了研究,才發現瓷器在燒制過程中,由於窯內的溫度變化,表面的釉會產生化學變化,形成各種色塊。這就叫做窯變。而鈞窯窯變,朱紅的叫做海棠紅。紫紅的叫做紫斑。
一般情況下,窯變越多,東西越值錢。如果窯變多成了氣候,那就是「爆紅」。爆紅的鈞窯是最搶手的收藏品。
而她,白汐,碗內那漫天的海棠紅,本來是她的價值保證。如今成了一道催命符。本來,古玩這個圈子,東西講究:真精新。首要的是真,就是原封不動的狀態。而這民國才加上去的窯變,無疑破壞了東西的原狀態。
至尊行的人把她退了回去,並且通知了在門外等待的董教授:窯變是民國加的。董教授本來和陪同人員喝著茶,聞言幾乎要跳起來:「什麼?!這,這絕不可能!」
「董先生,很抱歉,」鑒定出假貨的高個子美男道:「我們有充足的證據表明,東西有後期加工的痕迹。年代是民國。」
「不可能!鈞窯窯變技術和蚯蚓走泥紋一樣,都是現代不可能仿造的工藝。這東西本身是真的,這窯變怎麼可能會假?!」
「董先生,」這鑒寶師好心提醒他:「東西是程璋的舊藏。」
這話宛如一盆涼水當心潑下來。董教授頹廢地跌坐在沙發上——程璋,民國時期數一數二的古陶瓷專家,研究陶瓷燒制工藝三十多年。寫了幾本關於燒造工藝的書。如果是他,那麼突破了工藝技術,沒什麼奇怪的。
走出至尊行,董教授像是一下子老了十歲。
過了不久,至尊行那邊又來了通知:撤銷拍賣,需要付違約費五十萬。
「想不到,我一生研究古陶瓷,到頭來卻栽在了這鈞窯的身上……」董教授收到欠條,喃喃自語了這麼一句。他是替a市博物館掌眼真偽古董的「老行家」。一生沒有吃過這麼大虧,一生沒有丟過這麼大的臉。本來以為遲早要去北京當故宮博物院的研究員。現在,前程沒了。兒子的生意也毀了,女兒的出國留學費用也沒有了。
本來估價六百萬的鈞窯,現在的價格需要去掉個百了——只值六萬。
還有,他從業二十五年的信譽與權威,土崩瓦解了。
那邊,當至尊春拍落下帷幕的時候。這邊,董教授拉開了自己研究所的窗戶,從七樓跳了下來。最終尋了短見。
當董青花和董明堂接到消息趕到的時候,董教授已經被送去了殯儀館。
「爸!」董青花撕心裂肺哭了一場,直到昏了過去。
董家就這樣落敗了。本來,這樣因為「打眼」而傾家蕩產的買家,在古玩圈子裡也不少見。董教授這樣跳樓的案例,也不止一個。
董家現在全靠董明堂在支撐,清點了下財產。董明堂先把老家的房子給賣了,償還了一部分債務。然後想辦法變賣父親的藏品。但就算把藏品全部賣出去,公司的彌天大坑和父親身前欠下的違約費,也無法全部償還。
更可氣的是,董家的親戚全部都避而不見。唯恐他們兄妹兩個伸手要錢。
於是董明堂找到了妹妹,直接告訴她:「家裡這麼缺錢,送你去英國留學不可能了。你自己打電話給同學說一下。」
董青花沒說話,低著頭回到了卧室。什麼一起留學的同學?那是她在高中談的男朋友沈軻。沈軻是她學校的校草,溫暖如春的笑容。還有那打籃球的英俊姿勢,把好多女生迷得七葷八素。她倒追了沈柯三年,才終於得手。
她能當沈軻的女友,一來夠漂亮,二來家世背景也不錯。三來沈軻是要去英國讀書的,她父親也答應送她出國。所以沈軻才能肆無忌憚地和自己交往。本來說,等雅思考試過了。一起攜手奔向英吉利。現在,她家沒這個經濟實力了。
打電話吧,還能怎麼辦呢:「喂,阿軻?」
「青花?」那邊傳來刺耳的笑聲和ktv的歌聲。沈軻好像喝過了酒:「找我什麼事?」
「我去不了英國了。」
「什麼?!!為什麼?」
「我爸死了,我家沒錢了。」她可憐兮兮的:「我哥說,出不了錢給我去英國。」
以為沈軻會同情自己,起碼也會安慰自己。但是那邊沉默了半晌。沈軻說的是:「哦,那你就一個人呆在國內吃.屎吧。」
她愣住了。這就是沈軻?這就是她心心念念的男友?!她奉他當男神,高中三年來拒絕了多少小男生的求愛。甘願當他的小尾巴,當他的便宜女友。到頭來,他居然這麼對自己?!氣,簡直要氣死了:「喂?!你瞎說什麼?!我爸死了!」
「對,你爸死了。你怎麼不去死?」沈軻的笑容很惡毒:「董青花,你也真夠一廂情願的。當我的馬子,還不肯跟我上床。真當自己清純玉女啊?!當初答應你做我女友,不過看你長得漂亮,到了國外也可以操操。國內比你好的多了去了……」
「哎呀,小沈打電話給什麼人吶。」一個妖里妖氣的女聲傳過來。沈軻舉起話筒,嘲笑般地大喊道:「一個不相干的人!」
「啪嗒!——」董青花掛了電話,她已經氣得渾身顫抖。她錯了,光顧著談戀愛,把高中三年白白浪費了。她真的錯了,因為要陪沈軻去英國,所以求爸爸出錢讓自己留學。眼下,爸爸沒了。男朋友也吹了。她還剩下什麼?
「你怎麼不去死?」沈軻的話不斷迴響在耳邊。
「好,我這就去死。沈軻,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她搖搖晃晃站起來,拉開抽屜,吃了一整瓶的安眠藥。閉上了眼睛。
白汐目睹了整個慘案——她還是安置在董青花的房間里。看到董青花尋短見。她本來想阻止她,拚命地積累一些靈氣,要衝破這個囿住她一千五百多年的蓮花碗。但,曾經的封印和法力損耗,讓這個過程變得異常艱難——
靈魂和容器互相拉扯的感覺,就像是把皮肉一點點分離。忘記疼痛是什麼,白汐努力把自己拉出來。想要附在她的耳邊,告訴她:活下去。
好,好痛呀……完了,董青花的魂魄散……
忽然眼前一黑。接著,整個世界都明亮了起來。白汐感覺自己在漂浮,好像魂兒馬上就要散了。但是下一秒,她進入了董青花的體內。睜眼開,她看到的是五彩斑斕的世界。有手有腳。還有氣味,溫度,和細小的聲音。
這,這……她附身在了人的身上?!
胸膛里的一顆心臟,撲通撲通地撞擊著。錯不了,這就是為人的感覺。
民國那會兒,她有一段時間化成了人形。不過是靠著靈力辦到的。卻沒想到,還可以這樣——直接把靈魂抽出來,附在人身上。
扶著桌子,站了起來。白汐先是走了走,再蹦了蹦,身子輕盈又精力充沛。真是一具鮮活的少女身體。蹦躂完了,又內疚起來,乾脆就躺在床上發起呆。董青花已經死了,她出竅的那一剎那,親眼看到她的魂兒散了。那自己呢?
鈞窯出爐的時候,她就存在了。如今已經一千五百多年了。已然成了傳說中的大妖怪。一個妖怪,佔了別人的身子,這不太好吧?
發獃呆了一會兒,有人過來敲門。她走了過去,鼓搗了半天才打開門。是哥哥董明堂:「何叔叔來了,和我一起去見他。」又抬腳就進來了:「這蓮花碗,也拿給何叔叔看一下。就算是個假貨,好歹也要知道怎麼個假法。」
她斬釘截鐵:「它不是假的爆紅。」
董明堂沒理她:「先拿給何叔叔看看。」
明堂口中的何叔叔是a市博物館的館長何啟民。而董教授是他的研究員。二老交情甚篤。沒想到老友出了這種事。何老館長驚得連夜從美國飛了回來。
「青花,明堂,」
何館長一看到兩個孩子,就老淚縱橫。一手摟著他們,進入了客廳的靈堂當中。董教授的黑白照片懸挂在客廳里。何啟民獻上一炷香,簡直泣不成聲:「老董啊老董!你怎麼想不開呢?!當初我們下鄉插隊的時候,說要看孫子孫女成群,你怎麼先走了一步?!」
董明堂把蓮花碗拿過去:「何叔叔,這就是那隻碗。叔,這窯變真的是民國的時候才加上去的?!」
何啟民看了半晌,才點了頭:「是的。這不是極端老道的鑒寶師,根本看不出一絲端倪……你們看這蓮花碗外層的紫斑,其實和周圍的海棠紅窯變不在一個平面上。所以,這碗就是民國的時候加工的贗品……」
白汐倒不以為然:「不,它出窯的時候發生了點意外,因為燒制的溫度不夠,所以窯變反應沒有出來。到了民國的時候,再被燒了一次,窯變就出來了。」
「想法很好,但這不可能。」何啟民否認了她。
但白汐知道這可能,因為,說白了這是她自己親手造出來的瓷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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