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0 徐徐圖之
蘇凰歌慢慢安靜下來,蘇荇親親她的額頭,低聲開口,「暖暖,你好好想一想,從鳳陽找到你那一刻開始想,想想其中的不同尋常之處,你說的對,你只是忘記了,不是變傻了,只要好好想,就一定能想出來」。
蘇凰歌閉了閉眼,一滴淚珠迅速滑落,又迅速消失,不用想,其實她早就發覺不對勁了,只是固執的不想相信,未鳳陽,她的鳳陽哥哥,是她來到這個世界第一個遇見的人,是一路溫柔體貼照顧她的人,是一直教導寵溺著她的人,她一腔情願的認為他是她的夫君,是她孩子的父親,在她根本不知道夫君、父親是什麼意思的時候——
將近一年的想當然,卻在她漸漸曉事中慢慢動搖,她不笨,一點一滴細枝末節,她都能發覺不對勁……
小皺皺已經快兩個月大了,五官長開了,不再是剛出生時皺巴巴的模樣,蘇小白因著閱歷欠缺,看不出他像誰,但卻可以肯定小皺皺的眼睛不像她,更不像未朝華——
未朝華忙完匆匆趕回來時已然是月上中天,習慣性的來蘇凰歌的院子查看,見裡面燈火搖曳,猶豫一會終是走了進去。
燭火下,蘇凰歌正看著熟睡的小皺皺發獃,自從小皺皺出世,蘇凰歌便經常會發獃,遠遠看著恍惚就是當年山洞中那個安靜到讓人害怕的太後娘娘,未朝華囑咐了服侍的人多和她說說話,見她發獃務必要打斷她。自己亦是身體力行,可他卻清楚的知道,無論蘇凰歌還想不想的起來,她終究有一天會再次長成武安公主抑或是大鳳太后,而他,只能再次立於遠處,默默看著她……
「安安?」
蘇凰歌轉過頭來,鳳眸中黑沉沉的一片,見不到一絲光彩,一如當初他在山洞中慣常見到的模樣。未朝華心頭一跳。「安安?」
「皺皺不是你的孩子」。
蘇凰歌的語氣淡漠,彷彿她說的不是自己孩子的生父問題,而是路邊的一朵野花、一棵野草,未朝華很熟悉這樣的淡漠。之前她下令誅嚴黨。下令滅舒家。下令處死每一個該死的或不該死的人時,都是這種無謂到極處的淡漠,骨子裡都散發出長期處於高位視人命如草芥的矜貴來——
未朝華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感覺。只喃喃叫了聲暖暖,蘇凰歌忽地一笑,「又是這種表情,鳳陽哥哥,不如你告訴我皺皺的父親到底是什麼人,能讓你痛心到這個程度?」
未朝華慘然一笑,「痛心——是的,痛心,安安,我只痛心皺皺的父親不是我——」
蘇凰歌怔住,「鳳陽哥哥?」
未朝華伸手碰了碰她的臉,「安安,我知道你遲早會離開我,卻不知道這一天來的這麼快——」
蘇凰歌正要說話,未朝華卻已一閃身不見了蹤影,蘇凰歌看看懷中睡的香甜的小人兒,鳳陽哥哥不是,你的爹爹在哪?
小皺皺便宜爹爹的親兒子此時正耐心的陪自己妹妹過招,自未朝華離家,蘇雲湘雖不願辜負未朝華的初衷,依舊讓溫晴習武,但做娘的總是容易心軟,每每被溫晴一撒嬌耍賴就鬧的沒辦法,說是堅持下來了,也不過是三天打魚兩天晒網而已,幾年下來自然不會是未溫朗的對手,偏偏未溫朗小朋友是個喜歡較真的性子,也不讓妹妹,反倒在壓倒性的勝利后,小大人般的皺眉訓道,「妹妹根基不穩,以後要勤加練習」。
溫晴撇嘴,「你好厲害么?你厲害去殺了那個小賤人,讓爹爹回家啊?」
溫朗抿抿唇,不吭聲了,溫晴轉轉眼珠,「哥哥,我們進宮去求皇叔公,讓皇叔公賜死那個小賤人」。
溫朗忍不住了,「妹妹,你不要一直說什麼,小賤人」。
溫晴撇嘴,「我就要說,她本來就是小賤人不要臉,勾的爹爹不回家,我要進宮求皇叔公,你去不去?」
溫朗遲疑,他對溫晴口中的皇叔公很陌生,甚至不記得他的模樣,溫晴拉住他的袖子,「陪我一起去!」
蘇雲湘聞訊趕到皇宮已是傍晚,見自家一雙兒女在御書房外室冰冷的地面跪著,臉色就是一白,小溫晴本還勉強控制著淚水,一見自家娘親哇地一聲哭了起來,「娘——」
蘇雲湘眼底也浮出淚花,勉強冷著臉道,「你做錯事就該挨罰,哭什麼哭?」
小溫晴一聽哭的更厲害了,蘇雲湘一狠心,往內室而去,蘇荇正埋頭批著奏摺,旁邊只站了個方宣,在偌大的房間中便顯出幾分孤寂來,聽見聲響頭也不抬,蘇雲湘心下一突,知道這下蘇荇是真的氣著了,一聲不吭的跪了下去。
半晌,蘇荇抬起頭,略帶疲憊的聲音打破一室壓抑的寂靜,「雲湘,我記得鳳陽跟你說過少跟雲端來往」。
蘇雲湘不知道話頭怎麼扯到雲端身上去了,嗯了一聲,蘇荇揉揉太陽穴,「雲湘,為妻為母之道,我不大懂,你與鳳陽之間,我亦不想置喙,我只問你,溫晴是你的女兒,今日竟衝到御書房口口聲聲要我處死她父親別院的小賤人,你到底是怎麼教女兒的?」
蘇荇說到最後一句,已是聲色俱厲,蘇雲湘從未見過他這般模樣,一愣之後反而慢慢挺直了脊背,「溫晴口不擇言,是雲湘教導失責,只雲湘亦想問一聲三叔明知道那是前大鳳朝的太後娘娘,是朱衣侯的妻子,卻任由國公將她留於別院,是何道理?」
蘇荇面無表情,連眸中的浮光都沒有變幻,蘇雲湘卻無端覺得有些異樣,背後無端粘膩起來,脊背卻下意識的挺的更直,「三叔即便不疼雲湘。太後娘娘卻是三叔疼了二十年的,這樣不明不白留在別院,帶著一個不明不白的孩子,即便有一天國公休了雲湘,太後娘娘也不過是個繼室填房,那個孩子更是奸生子——」
一杯涼茶兜頭而來,灑了雲端滿臉,茶杯重重磕在她額頭又骨碌碌滾上地毯,蘇雲湘也不去擦下巴抬起,眸中雖有淚意。面容卻是一派倔強的冷漠。「請三叔為雲湘解惑」。
「撫國公夫人身子不適,送她回府,任何人不得打擾夫人休養,溫朗送去撫國公別院。溫晴留在宮中。請教養嬤嬤嚴厲教導」。
蘇雲湘一雙鳳眼倏然睜大。他這是要軟禁她,還要帶走溫朗溫晴?
打發走了蘇雲湘母子幾人,蘇荇沒有心思再批奏摺。索性丟了一徑往藏書閣而去。
正是迎春花滿園的季節,粉嫩嫩的隨風招搖,昭示著暖春的到來,楚墨醉腦袋上戴了個迎春花枝纏成的花冠,手中拿著一柄銀色的小剪刀,仔細採摘尚未開放的迎春花苞,晚霞落到他身上,宛如披上了一件七彩炫目的輕紗,蘇荇頓覺煩躁之氣清去大半,打趣道,「墨醉這又在折騰什麼?」
楚墨醉回眸,那一瞬的驚喜迅速點亮他的雙眸,竟比晚霞還絢爛三分,「皇上?」
蘇荇加快步子走到他跟前,低頭打量他身邊的銀盤,銀盤裡薄薄鋪了一層嫩黃的花蕾,「摘這個做什麼?」
「泡茶,葯葯喜歡喝」。
「讓奴婢動手就是」。
楚墨醉搖頭,「這迎春花需得於傍晚時分用銀剪刀剪下,剪時絲毫不能損害花苞,否則會損其甘美,葯葯嘴刁的厲害,味道失了半分,他就不動的,好不容易迎春花開了,我可不敢讓奴婢動手」。
蘇荇有些意外的看了眼不遠處閉目打坐的楚葯,好吧,他實在無法想象那樣的楚葯會是嘴刁的厲害的人。
楚墨醉小心翼翼托起銀盤置於花叢之中,「剪下之後置於銀盤之中,承載一夜花露,第二天陰乾,再密封於瓮中,七天後就能喝了,對了,皇上今天怎的有空到藏書閣來?」
「來尋幾本書看看,墨醉有沒有空陪朕挑書?」
「有空有空!」
眼看楚墨醉恨不得搖搖尾巴的小模樣,蘇荇忍不住伸手扯了扯他頭上的花冠,「走吧」。
蘇荇挑了書滿意而回,楚墨醉目送著他的背影消失在濃蔭后,半晌,幽幽一嘆,楚葯冷聲開口,「你後悔了?」
楚墨醉頓時沒了悲春傷秋的心思,沒好氣的翻個白眼,「皇上來一次,你就要問一次,你煩不煩?」
「你後悔了?」
楚墨醉摸摸頭上花冠,嘴角浮起一抹溫柔的笑意,「我想要的都有了,甚至,我現在有的比我想要的更多——」
「皇帝問的是大鳳的太後娘娘」。
楚墨醉嘴角笑容不變,「那又如何?」
「他想將大鳳的太後娘娘收入後宮!」
「那又如何?」
楚葯瞪大雙眼,「那是他的外甥女!」
「那又如何?」
楚葯噎住,楚墨醉嘴角笑容更加溫柔,「他想要的,我總得想法子叫他得到手,傳令下去,鄧世艾那邊,著緊了」。
楚葯眼睛瞪的更大,「那位太後娘娘進了宮,只怕大易皇帝想都不會再想起你」。
「那是他的事,我總不能叫一個鄧世艾,一個鄧樂兮阻了他的路」。
「不,不是——」
楚墨醉輕輕一笑,「我知道你的意思,皇上會猶豫,不是因為鄧樂兮,更不是因為鄧世艾,而是他自己的心魔,且兼那位太後娘娘一向對朱衣侯情深意重——」
「是,鄧世艾,需徐徐圖之」。
「不錯嘛,都會說徐徐圖之了,」楚墨醉笑了起來,清秀的臉明媚沒有一絲陰霾,「皇上總有一天會明白鄧樂兮會給他帶來的麻煩——」更會明白,這世上沒有人比他對他更好……(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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