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辨別真假3
蘇老爺道:「就許你因女兒歸家欣喜,就不許我在家中多陪陪女兒,你這人,州官思想。」
蘇太太聽他也因女兒歡喜,心裡寬慰,也就不再與他為難,只像蔡醫生道:「不是我不想睡,而是睡不下,等困了的時候,自然會去睡。」
本意還是不要睡下。
蘇太太說這句話的時候,大概犯了傻,忘記蔡醫生是醫生,並且是為名醫。
「這好辦,我給您打一針,很快就會睡過去。」
蘇太太見他裝備都是帶齊的,也就沒什麼好說,只是非得女兒陪在自己身邊,才肯睡下。
小離見蔡醫生打開藥箱,取出針管時,已經察覺出不對。
蘇太太平日也是聰明人,但她因為一連幾日不曾好睡過,而且認女之後,情緒一直處於激動狀態,竟也沒有察覺蔡醫生與丈夫想做什麼。
蔡醫生與孫老爺想做什麼,小離一清二楚。
他們是想檢驗血型!
她在心裡痛罵自己愚蠢,自己萬事準備周全,居然忽略掉這一處。
十一哥經常逼著她讀書讀書,讀了那麼多的書,居然全讀到豬腦袋裡去。
她笨到這種程度,簡直連頭豬都不如。
蘇太太躺在床上打針之前,像個小孩子似的握著她的手,囑咐道:「你可別……別走啊。」
小離心裡裝著驗血的心事,第一次居然沒有聽到,等她被蘇太太晃得清醒過來,才忙點頭答應。
「放心,我當然不會走的,我等你醒過來。」
蘇太太這才放心打針,打了針,閉上眼睛,整個人都昏昏沉沉了,猶然強睜開眼睛看一眼,發現小離真的沒走,才放心睡下。
等她徹底睡熟之後,蘇老爺便給蔡醫生使眼色。
蔡醫生收到信號,向小離道:「太太既睡著了,我也給小姐診治診治吧。近來外頭流行性病毒傳播的厲害,倘若不是普通的感冒發燒,那就一定得重視起來。」
小離知道蔡醫生故意將她的病情說的嚴重,倘若她說「不至於那般嚴重」,他一定會回說「為防萬一,還是診斷明白了好」,無論自己說什麼,橫豎他是要診斷的,未免惹人生出疑心,還不如什麼都不說。
蘇老爺見小離不答話,就在一旁推進。
「你母親睡下了,咱們別吵到他,一起去外面小廳里診斷吧。」
小離不得不說聲是,然後輕輕撥開蘇太太的手,跟著他們去外面小廳里。
蘇太太因為要睡覺,所以房間里拉著厚重的窗帘,格外暗沉,此刻一到外頭,則整個的陽光粲然。
陽光灑在小離的黃綢衣服上,格外鮮亮奪目,小離這才意識到自己穿的是一件窄袖旗袍。
難道因為一件窄袖旗袍,她就能逃過驗血這一劫嗎?
她所發現的事實的,蘇老爺和蔡醫生早就意識到,不過礙著護女心切的蘇太太,方才不便說出。
此刻蘇太太已經睡下,絕不可能再來干擾,蔡醫生就道:「小姐這件衣服的袖子太窄了,一會兒查病,須得抽一管子血,勞煩小姐上去換一件吧。」
小離不能說不好,就非得說好。
房間內小離一面換衣服,一面飛速地轉動腦筋。
眼下她最糾結的問題是到底該去還是該留。
她穿衣服的右手都在發抖,怎麼會這麼快,她什麼都沒來得及做,就要準備好滾蛋。
從蘇家逃走,對她而言並非難事,昨天翻牆而入之後,她就仔細研究過蘇家的地形。
但是她好不容易才獲得蘇太太的信任,就這樣輕言放棄嗎?
可是不放棄,又能如何,那個精明的蘇老爺拿出科學的手段,她腦筋轉的再快,能夠駁倒所謂的科學嗎?
她望著試衣鏡裡面無表情的自己,現在要逃,還有一線生機。
她鏡子里自己的目光看的心虛,轉身欲逃,逃了兩步,卻又重新站回鏡子面前。
她現在不再是從前那個大字不識,沒有讀過書的韓小離了。
是不是親生骨肉,是滴血認親之類的手段能夠查出來的嗎?
簡直是個笑話,能夠查出來的都是故事裡的事。
縱然科學發展到今天,也無法確切地來檢查到底是否是親生骨肉。
謝天謝地,她從前讀書的時候,雖然在生理課上沒有學明白這一段,但是生怕十一哥檢查,她是硬生生地將血型之類的東西背過了。
蔡醫生縱然再厲害,也查不出血型以外的東西。
人的血型種類不多,未必就湊不上一個。
她心裡有了一點依靠,就不再是拔腿就跑的心思。
但是倘若沒那份運氣,偏偏就是湊不上呢?
她內心糾結的要死,到了實在拿不定注意的地步,便又像從前一般,求助於老天了。
她飛速地打開衣櫃,從裡面的一件衣服上撕下一顆圓形的玳瑁衣扣。
賭一把,如果衣扣的花面朝上,她就走人,如果衣扣的光滑面朝上,她就應戰。
從十一哥走後她的運氣就背到極點,山水輪流轉,她昨天都成功進入蘇家,如今也該是她翻個滿堂彩的時候了。
冰涼的衣扣飛起落下,老天告訴她事不宜遲,趕緊走人。
再扔一遍,老天依然告訴她趕緊走人。
小離整張臉都皺了起來,她揮手將衣扣扔到一邊,她憑什麼要聽老天的?
雖然她從小賭博就求助老天,可是老天如果真的對她好,就不該將十一哥從她身邊帶走,今日既然帶走了十一哥,她也不認老天這個老兄弟了。
她一走了之,是可保得安全,但十一哥呢?
十一哥生死未卜,留在蘇家,她可以想辦法籌到一筆錢,打聽到十一哥的下落。有錢能使鬼推磨,也許等她籌到更多的錢之後,她可以令十一哥重回永州,縱然無法重回,也可在暗中幫助十一哥,甚至可能關鍵時刻救十一哥一命。
但是離開蘇家,她所有的設想都會變成空想。
她不是存心做這樣一個騙子,等十一哥恢復自由之後,他們以後自然拿得出錢來償還蘇家,並且加倍償還。
所以為了十一哥,縱然有萬分之一的希望,她也必須闖一闖。
而且這希望不止十分之一。
她一定要賭這一把。
他刺客完全是賭徒的心思,賭輸了,她是個賊,被送進巡捕房,判個十年八載;賭贏了,她就能見到十一哥。
她伸出左手,用力打了右手一下,在心裡罵一句「不許抖」。
那右手受了教訓,也就聽話,格外鎮定起來。
後果是她能過承受的,於是她從容地回到小廳。
蘇太太卧室外的小廳,蘇老爺已經抽完一支煙。
他見小離從從容容過來,心裡反而古怪,再看一眼手中的懷錶,一去一回不到十分鐘。
她如果夠聰明的話,不是應該逃走嗎?
他早年從政,後來經商,這麼多年以來,自己的直覺鮮少出錯,難道這一次他看錯?
還是她在想其它辦法拖延?
事實卻是小離沒有拖延,她坐在蔡醫生對面,捲起衣袖,將一隻纖瘦的手臂擺在蔡醫生早已準備好的針具旁邊。
「讓您久等了。」她說,「我的血管有點細,可能要麻煩您多抽幾次。」
蔡醫生也似蘇老爺一般,沒有想到小離會如此平靜。他上午與蘇老爺相談,看蘇老爺的神色,還以為這位小姐八成是假的。
但她轉念一想,倘若驗血之後,發現是真的,那他也是立功一件。
也就是說,無論這位小姐是真是假,對他而言都是好事。
他一旦想通,也就放了心,在她上臂綁緊橡皮筋,將一隻藍色的小軟包墊在小離的手腕下,再提醒她攥拳。
一切準備工作做好,蔡醫生才去拍打肘中線一下的血管。
尖銳的針頭刺破肌膚,然後上挑一點角度,熟稔地滑入血管之中。
小離靜靜地看著絳紅的血液流入帶著刻度的針管之中,卻明白無論如何,大小已經買定,無法回頭。
她又想起落水那日,從十一哥胸口湧出的血液。
他的血液染紅了大片的海水,她才躍下海時,幾乎不能看清他身在何方,唯有不斷地向著血色深濃處摸索……所以不能回頭就不能回頭,了不起她就去把牢底坐穿。
蘇太太是結果出來之後,才從丈夫口中得知有驗血這宗事情。
蘇太太得知,小離也就從她的一舉一動中得知了,丈夫做做出這樣的事情,蘇太太覺得自己在女兒面前更加負載累累。
天不太冷的時候,小離在湖邊盪鞦韆。
蘇恬的血型是什麼她不知道,自己的血型是什麼,她也不知道,可就是這個樣子,她居然也能輕易過關,她未免覺得太不可思議。
可是她到底是過關了,那麼再過一段時日,等蘇家人對她打消全部的疑慮之後,她就要試著提一提十一哥的事情。
蘇太太午覺醒來不見女兒,便來園中找尋。
見女兒懶懶地坐在鞦韆架上,分明是一副鬱鬱寡歡的模樣。
她想來想去,認定是丈夫驗血那件事情令女兒不開心。
她那麼聰明的一個孩子,怎麼可能不明白蔡醫生那次驗血的目的是為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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