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流落書寓3
「我曉得我沒有按時償還,強哥動怒,可我的確事出有因,還望田姨跟強哥說一聲,讓他好歹放我出去。至少一個月,至多兩個月,我一定將欠他的錢償還乾淨。」
田姨聽得一頭霧水,不耐煩地擺擺手:「我不知道你想耍什麼把戲,我也懶得理。你既然到我這裡,就是我的人,就要聽我吩咐。我瞧你也像個聰明人,我不比外頭那一起書寓里的老闆兇狠,但是我也有我的規矩。守我的規矩,保證你吃到嘴巴里的都是甜頭,不守我的規矩,也一定有苦頭讓你受之不盡。」
小離心裡怪異,田姨怎麼會聽不懂她說什麼?
真不懂還是假裝不懂?
她先應付著田姨的話:「我一向最是識時務,田姨您儘管放心我。」
田姨「哼」了一聲。
「但願你說到做到。」
小離笑著:「既然我是田姨的人了,我能問田姨一個問題嗎?」
田姨還是不打笑臉人的。
「你問。」
「我到底是不是被強哥他們賣進來?我到底是怎麼來到如意書寓,我到現在仍然糊裡糊塗。」
田姨像算命先生似的裝高深。
「遲早你會知道,不用著急。」
死那天才知道自己要死,還有什麼用處?
她如何出現在如意書寓,難道還是秘密?
不知道田姨葫蘆里到底賣什麼葯。
小離再問:「那我什麼時候待客?」
問題問出來,田姨居然驚訝。
小離沒抓住細微地方往深處想,單純地以為田姨從沒遇到過她這般積極主動的姑娘。
「你當我這裡是三等四等的煙花間,得靠著撩衣解扣擺茶圍度日么?」
小離笑著打個比喻:「中秋節的月餅,先下苦功精心包裝,不過遲早還是擺到檯面上出售,不同的是檯面從街邊換至百貨商鋪的櫥窗里。」
田姨也不再藏著:「你倒挺熟悉我們這一行。」
「行行都一樣,或早或晚,我都該有個具體的時間。」
問明具體時間,她好可以做逃跑的準備。
應該不至於是今天明天後天,名聲尚未做出,出手必定蝕本。
田姨拐彎抹角,就是不肯給她準確答案。
「我不著急你倒著急起來了,你放心,你早給人拿金子銀子包下。否則你以為憑你這等姿色,能住得進姑娘們的房,用得起姑娘們的丫鬟姨娘嗎?」
小離睜大眼睛,晴天霹靂啊,什麼都沒做居然就被人包下。
「我被誰包了?誰認得我?」
田姨又裝神弄鬼。
「到時候你就知道。」
小離恨得牙癢。
她來見田雞之前白白思前想後,到頭來一無用處,被個突如其來打得措手不及。
小離拿食指的指甲刮著桌布,心裡打起賬本的主意。
她的手指抵著賬本的一個角。
「其實我並不想待-客。」
田姨的臉色看不出來好看還是難看。
「你再說一遍。」
小離猜測她真正的臉色是難看,趕緊解釋:「我絕沒有瞧不起您這項事業的意思,姑娘們自覺自愿,自力更生,不偷不搶,不騙不拐,誰都沒理由瞧不起。」
田姨第一次跟她笑,雖然笑的並不好看。
「你這論調我倒頭一次聽。」
小離汗都快下來了,她也是頭一次說啊。
田姨道:「既然你沒有瞧不起,那為什麼不多花點功夫,摸幾處竅門,賺筆大數目進賬呢?你的運氣好,日後借勢上位,比別的姑娘更容易做紅。」
小離抓住刺耳點:「我的運氣好?」
她都倒霉倒到大西洋了,還運氣好!那要真倒起霉來,還不得五馬分屍。
田姨得意道:「不怕給你透個底細,包著你的那位是個有權有勢的財神爺。你多花點心思,在他跟前混上幾個月,十年的花費都賺出來。你若再有些本領,能讓財神爺不舍不離你,日後做他個外室也非全無可能。」
小離這次罵的是財神爺的祖宗,做他奶奶的外室!
別說外室,正室送她她也不做。
什麼財神爺不財神貓,她再不濟也不至於混到靠臭男人的份上。
除了十一哥,她誰也不依不靠。
小離心裡罵街,臉上還得堆笑。
「做財神爺的外室,鯉魚躍龍門,飛上枝頭變鳳凰,簡直再快活不過,我心裡也嚮往的很。」
田姨什麼話聽不出來。
「你可沒覺得你真心嚮往。」
小離好話說不下去,就直言:「我早就跟人訂過終身,以後不管他貧窮還是富貴,他是滿手金銀的財神爺還是沿街乞討的乞丐,我都跟定他。」
「我若沒跟人訂過終身,必然樂得在您這裡大展拳腳,不瞞您說,我媽媽從前也是您這一行里的姐妹,我入了行,那是女承母業。但是大家都是道上混的,一諾千金重,我既答應以後嫁給他,就不能失身。」
田姨對臭男人一概不屑。
「那個要你守諾言的男人若因你失身就嫌棄你,你也不必跟他一諾千金重。男人么,全都那麼回事兒,等你把一顆心掏出去,被他踩扁揉碎之後,你就會發現你自己是高居天下首位的蠢材。」
小離瞧她這副憤世嫉男人的模樣,就知道她被薄情寡義的男人淬鍊過。
小離心裡一陣解恨,惡人自有惡人磨,像田雞這種逼良為娼的歹人,下輩子都不會遇到像十一哥這樣的男人。
她以前還一直羨慕別人,現在才發現老天安排她遇到十一哥,已經太夠意思了。
小離的手指在賬本的邊角刮來刮去。
「理想情況下是該這樣說,可實際怎樣誰又知道,我不想到時候被嫌棄才曉得後悔。」
田姨向她臉上吐一口煙霧,慢條斯理地說:「沒關係,那就打,遲早會打到你一諾半兩重,到時你就知道是現在皮疼肉疼要緊,還是將來是否後悔要緊。總歸我這裡有的是手段,要選擇哪一樣,悉聽尊便。」
話音未落已示意小汶出去喊人。
小離忙不迭地拉住小汶。
「等等,等等,誤會了,我不是這個意思。」
田姨白她一眼。
「又想通了嗎?你變臉怎麼比翻書還快?」
小離趕緊毛遂自薦:「我的臉皮雖然也值幾個錢,但我最值錢的還不是臉皮。」
田姨好笑道:「還有別的嗎?」
小離指了指腦袋。
田姨更笑了。
「你若說你腦筋有問題,我十成信。」
「你不相信我,我可以拿證據給你看。」
田姨更奇了。
「真是年紀越大見識的事情就越多,腦筋有問題還能拿出證據。」
小離從撒亂的賬目中抽出一本,點出上面兩處,就說兩個字:「假的。」
田姨漫不經心地看一眼,以為她胡說八道,沒想到一概說中。
她扔開手中的煙蒂,正坐起來,親自挑選一本給小離看。
「這本裡面的東西你若能瞧得出來,我就真服你。」
小離認真地翻閱之後,非常確定地說:「這裡面被撕掉一頁。」
田姨臉都白了,被撕掉的那一頁沒有留下任何痕迹,可她硬是憑藉著數字中的差異給推出來。
她急忙讓小汶退出去。
小汶走人,田姨親自關緊房門,快步走回小離身邊:「我找特別穩妥的人做的賬目,雷哥那麼強的眼力都沒有察覺出問題,你怎會看得出?」
小離心想雷老闆若能看出來,早將田雞的老皮剝掉,她哪裡還有機會嚇唬她。
機不可失失不再來,小離非得一舉拿下田雞不可。
「你敢不敢再讓我看幾本?你的賬目做的再平,我也能全部看明白。」
田姨想反正已經被小離看去兩處,而且小離身後的財神又不是她能得罪的,索性就讓她多看一些。她若真有本領,自己就搬出威逼利誘的法子,將她拉攏到身邊,為己所用。
她再找兩本不太要緊的賬目給她,又將筆墨搬來,一個多鐘頭的功夫小離就將裡面的問題列出七八。
田姨的狀態像枯木復活,撲上來就在小離臉上硬親一口:「你小小年紀,從哪裡學的這頭毒辣本領!」
小離都快哭了,好在不是被財神爺親,不然她得真哭。
她一面往一旁躲,一面忙忙地解釋:「以前做過一點小生意而已。」
田姨激動完了放開小離,小離又道:「其實這些賬目,找個厲害的帳房先生來看,也不難看出。雷老闆看不出,除他不夠厲害外,也因為他目前還信任田姨。」
田姨清楚自己在雷哥面前的信任再過不久就會被磨光。
「那你認為這些賬目怎樣做才能不露任何破綻?」
小離道:「怎樣做都可能有破綻,只是不同的人做帳,被人看出來的程度不同。」
田姨主動伸出橄欖枝。
「你來做呢?」
小離不急不緩地接住。
「我來做,大概需要高手才能看出來。」
她隨蘇家搬至涼州之後,就不再讀書,她在理財方面的一點本領,完全是父親手把手親授。
小離又道:「目下局勢混亂,若要與人競爭,沒有哪個商家能夠不在數字上下功夫。然而僅僅賬面上好看沒有用處,真正有用處的是錢在手裡。比如說有錢,人家就可以捧出一個白珍珠鶴立雞群,沒有錢,就唯有仰望別人,自己焦心的份兒。怎樣經營書寓我沒研究過,但是多如牛毛的苛捐雜稅上省一省,也就等於守住自己的半壁江山。」
田姨搖頭嘆氣:「你一張嘴上下開合容易,開門做生意,最不能省下的就是這一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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