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流落街頭1
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她在臨死之前再替自己解釋,他就會重新相信她。
他相信她,她就是個無辜之人。
一個無辜的她死在十一哥手中,比一個戴罪的她死在十一哥手中,更令十一哥難忘懷。
他永不忘懷她,就等於她與他如影隨形,就等於她永遠陪在他身邊。
她要在他的繭里待著,他就趕她不走。
她死去的歲月,縱然如他所言,他身邊會出現諸多的女人,但卻沒有一個女人願意這樣被他記住。
她個性中的決絕與激烈在程易的刺激下迸發,她既想到辦法,就立刻著手去做。
那虛幻的聲音又從飄渺的九重天落回現實,再度喧嚷清晰。
她換掉身上被他撕破的衣服,對著鏡子,重新將自己裝扮一番,眼下就是無路可退的境地。
她正對鏡戴左耳的耳墜時,聽到敲門聲。
這裡居然還有人懂得敲門,她頭一次見識。
她儘管放著那敲門聲不理,繼續戴耳墜,她就不相信她不說請進,外面的人會作罷。
這裡是瘋子的世界,自大狂的世界,人人都自認是老大的世界,她不開門,了不起就是打進來。
打進來才好,她滿腔的憤懣無處發泄,正預備尋人打一架。
打架就需要武器,她打開梳妝櫃的抽屜,從裡面摸出一把銀色的剪刀,哐當一聲扔在檯面上。
可惜剪刀的尖不夠鋒銳,否則可以一剪封喉。
敲門聲煩人的吵個不停,不知又是哪個喝醉酒的臭男人,她實在是氣急了,起身踢開擋路的凳子,自己去開門。
「敲什麼敲,家裡死了人來報喪么!」
她開門的時候就已經抬起腳,預備攻其不備,在開門的時候冷不防踹那混蛋一個窩心腳。
她開了門,才發現敲門的是人小汶。
她不得不壓下自己的脾氣,問她:「你好端端地敲門做什麼?」
小汶道:「我怕屋子裡有人,不敢往常似的隨便進來。」
小離沒好氣:「人都死了,隨便進。」
「誰……誰死了?」小汶還好奇地往裡面探頭望。
小離回到梳妝鏡前,繼續打扮她自己。
「白公子走了嗎?」
小汶掩了門跟進來:「我不知道,我下午替田姨去裁縫鋪送姑娘們冬季衣服的樣式,這一會兒才回來。」
「那你怎麼不去找田姨,你找我有什麼事情嗎?」
小汶悄聲道:「我方才去田姨那裡,田姨正在和石久說話。」
小離心裡起了好氣。
「他們在談什麼?」
「我隱約聽他們提一句白公子,具體怎樣的事情我就不清楚了,我怕被發現,也沒敢多聽就趕過來。」
「是么。」小離又問,「田姨那裡除了石久還有什麼人?」
「那就沒人了。」
「那你從田姨那裡過來,見到眼生的人或者奇怪的人嗎?」
「這幾日連連下冷雨,哪裡有眼生的人。」
小離聽小汶如此說,就知道程易已經離開。
她摸著手邊冰涼的剪刀,大概她將剪刀遞到他手中,讓他刺死自己,他都會嫌煩。
但這世界不是他一個人的,兩個人的感情,不是他一個人想結束就能結束。
在感情方面,她就是做個無賴又如何,更何況她在他心目中本就是個無賴的形象。
她將剪刀重新收起,將來若非是皆大歡喜的團圓結果,就是裂胸濺血,沒有第三個選擇。
她正出神,又有人敲門。
今日的人全都像她似的被親人拋棄,受了大刺激么。
這一次小汶去開門,進來的人是田姨。
田姨命小汶先退下,獨自一人走到小離身邊。
小離起身,也問田姨:「白公子呢?」
田姨道:「白公子自是回家去了。」
小離道:「我和他的局還沒了,我還以為他會等我。」
田姨面露慍色。
「小離,你太陷我於不義。」
小離怪道:「我做了什麼對不起你的事情嗎?」
田姨道:「我以為你見白公子是還記掛著桂花灣的事情,所以才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不阻攔你與他接近,沒想到你……」
小離反問:「沒想到我怎樣?」
「沒想到你胸無大志,僅僅將白公子弄到房中私相幽會。」
田姨話一出口,小離就知道是程易多管閑事。
他既不要她,憑什麼她的事情還要由他過問。
他半分也休想管到。
小離道:「而且我認為人生在世,真正要做區分的是喜歡與不喜歡。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狀元,但凡是自己喜歡做的事情,即便是做個除草的園丁,那也是大志向。至於田姨您不懼世俗的眼光,撐起如意書寓的一片天,亦是女中豪傑。」
這樣的話,田姨聽來自是歡心。
小離的反擊,田姨竟無言以對。
她馬上疑心小離:「你的意思莫不是你也喜歡做這一行?」
小離一想到特地來欺負她的程易,不管喜歡不喜歡,都一定表示喜歡。
「今日見到我的財神爺,我才意識到自己往日的見識有多淺薄,才知道田姨當初的勸言才是歷經風霜后的真知灼見。男人與女人之間談什麼感情?錢賺到手裡才是實際。古往今來情比金堅的感情,必然是雙方之中一方早逝,或者彼此雙雙早逝。可見還沒有圖窮匕首見的感情是用來懷念的,而真正的感情經過歲月的洗禮,都變成時光里的塵埃,一文不值。」
田姨聽小離所發的感慨,與自己往日的觀點相似,她倒無可挑她。
「你說這一篇話,到底想告訴我什麼?」
小離主動向田姨賠笑:「從今以後我心甘情願地跟著田姨您吃飯,我聽從您的教誨,不僅從眼前這個財神爺身上榨個十萬八萬,也一定刻苦鑽研,從別的財神爺那裡賺個滿缽滿盆。」
田姨審視著小離,話是好話,可她眉眼含怒,哪裡有半分真心。
她慢慢想明白。
「你這些話真正不是說給我聽的,是想藉由我再說給別人聽,是不是?」
小離沒想到被田姨看穿,於是不再說話。
田姨也不與她為難。
「你的話若早幾日對我說,我高興引你進門,但今日為時已晚。」
「為何為時已晚?」
「因為你的財神爺厭倦了你,而我也不能繼續留著你。」田姨從袖中取出一張紙,是小離的賣身契,「有人讓我將這張賣身契還給你,從此你就是自由身。」
小離接過來賣身契,管它是真是假,看過就撕碎。
「是程易讓田姨交給我嗎?」
田姨明哲保身。
「你究竟如何得罪下人我不管,也不想管。既然賣身契已經還給你,你也就走開這裡吧。免得你房中再出現一個兩個,讓我不好交代。」
小離這才明白田姨是來趕她走人的。
她既決心與程易做對到底,就沒預備走人。
她口乾舌燥,走到桌邊倒了杯冷茶自己喝。
田姨指著房間里的東西說:「這些衣服首飾,你若喜歡也隨便挑幾樣帶走,至於你為我做事的賞錢,田姨多了沒有,但也不至於太虧待你。」
小離喝茶的功夫,腦筋已經退熱,快速轉幾轉。
「小汶說四鳳書寓的查老闆常年打壓田姨,留下我我可以助田姨一臂之力。」
田姨看透小離的心思。
「我與查老闆的恩怨不敢勞駕姑娘你,至於賺到兩條街三條街,我有命賺,也得有命花才是。」
田姨見小離這個態度,未免夜長夢多,就喊小汶進來,替小離收拾一個包裹,立刻就要逐她走人。
小汶見田姨鐵青著臉色,只有乖乖收拾的份兒,一句話也不敢多說。
小離哪裡想到田姨雷厲風行,說讓她走就一分鐘也不多留她。
小汶將包裹送到小離面前的時候,小離沒了好氣。
「程易呢,我要見他,究竟怎樣我要和他說個清楚明白。」
他到底想怎樣?
一會兒將她弄進書寓,一會兒來羞辱她,一會兒又將她趕走,他沒來由地花樣百出,她都不知該如何應對。
田姨道:「程先生既不與姑娘計較了,姑娘就該感恩,留著性命哪裡去不得,何苦非待在不歡迎你的地方。」
「憑什麼你們拐我進來,我就出不得大門半步,你們讓我走,我就一刻也不能留?」
臨別之前,田姨又贈她一句真言。
「憑你無權無勢,所以只好任人欺負。」
好一個無權無勢。
小離無言以對。
她怎麼會想到有朝一日,她的十一哥會用他的權勢來對付自己。
她在七里湖摸螃蟹的時候沒有想到,在被他罰站讀書的時候沒有想到,在他拋下一切日夜守候在她病床前的時候沒有想到,在他們一起流落石獅島的時候沒有想到。
小汶瞧著眾人的眼色,將紫色皴染的包裹小心翼翼地放在小離與田姨面前。
小離又喝了一大杯冷茶,手扶著桌面,半晌無言。
小汶悄悄將床頭的玻璃娃娃取來,放在包裹的旁邊,低聲說:「全都收拾好了。」
「這些我不要!」
「那你要什麼?」田姨就怕請神容易送神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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