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貓兒和鳥
第六十七章貓兒和鳥
尤弼然把手放在陽光下照了又照,鑽戒折射出的光都掩不去她臉上的洋洋喜氣。
健身室內,刑懷栩在瑜伽老師的指導下正在進行孕婦瑜伽練習,康誓庭隔著點距離站在她旁邊,夫妻倆都專心致志,沒有一個人注意到窗邊的尤弼然。
他們從溫泉山莊回來好幾天了,大城市裡的喧鬧比不得山谷里的清凈,但家自有家的好處,歸來也從不只是身體意義上的一種回歸。
瑜伽老師拍拍手,示意今天的練習到此為止,刑懷栩鬆開平衡球,邊擦汗邊向老師道謝。
月嫂在健身室門口探頭探腦,見練習結束,忙說:「太太,等會兒三小姐要過來,晚飯要多準備幾道菜嗎?」
刑懷栩微愣,轉頭去看尤弼然,「你在我這兒吃晚飯嗎?」
尤弼然連忙搖頭,「不用了,我要和我老公一起吃!」
康誓庭噗嗤笑道:「重色輕友,枉我和栩栩在山上陪你們放焰火,吸了那麼多一氧化氮、二氧化硫和二氧化氮。」
尤弼然哈哈大笑,開始和康誓庭你一言我一語的抬杠。
刑懷栩對月嫂說:「既然三小姐要來,把二小姐和段琥一起叫過來吧。」
月嫂答應一聲,轉身走了。
午後刑柚來得挺早,給她開門的是刑嗣枚,刑柚乍見到刑嗣枚,明顯怔了一下,隨即又笑,「二姐也在啊。」
刑嗣枚接過她手裡的購物袋,愕然,「什麼東西這麼重?」
刑柚笑道:「我去市場買的菜,等會兒想給姐姐他們做點吃的。」
「不用,月嫂都做好啦!」刑嗣枚笑道:「你去洗個手就可以開飯了。」
「今天這麼早就做好飯了嗎?平時不都……」刑柚的表情很失望,但還是勉強笑著,「我還以為……」她把後半句吞進肚子,只是笑。
吃晚飯時,刑嗣枚一口一句姐姐姐夫,段琥更開朗,時不時打趣刑懷栩和康誓庭,康誓庭對弟弟妹妹向來沒規矩,刑懷栩偶爾還會阻止他們胡鬧,今晚卻完全放任,於是一頓飯里只聽得段琥和刑嗣枚滿場喊姐夫,喊得歡快又可愛。
相比之下,刑柚整晚安靜許多,不知在想什麼。
晚上,段琥先送刑柚回刑園,再送刑嗣枚回學校宿舍,等三個人前後出了門,家裡頓時冷清許多。月嫂邊收拾廚房邊感慨,「家裡還是要有孩子,孩子越多越熱鬧,不過三小姐今天不太高興啊。」
刑懷栩微微笑,「可能是因為二小姐和段琥都在吧。」
月嫂不明所以,「這和他們有什麼關係?」
刑懷栩笑道:「因為那兩個孩子能讓她看清楚自己的身份,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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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年冬天,北方冷空氣南下,創造南方歷史性低溫,據說崇山峻岭里的雪積的厚厚一層,蔚為壯觀。康誓庭組織了幾批物資往山裡送,浩浩蕩蕩的車隊開進山區,對外卻沒有隻言片語的報道渲染。
刑懷栩的肚子越來越大,平時在家還好,如果出門,分分鐘能凍出個心絞痛。此外,孕晚期的不適感也逐漸強烈,不知道從哪一天開始,她的口頭禪變成了「什麼時候生」,早中晚各問一次,發自肺腑地渴望進產房。
尤弼然自從答應了虞泓川的求婚後,主動把監視刑真櫟動向的工作交託給段琥,段琥跟了一段時間,沒看出好歹,因為要忙自己的事,還向刑懷栩抱怨過,覺得這是在浪費精力。
「等著吧。」刑懷栩寬慰他,「我爸當初看得沒錯,刑真櫟確實給刑家種下了隱患,等不了多久,這火種就會燒起來,等到那時,就看是我爸滅火快,還是我們加柴快。」
段琥儘管對刑家的未來將信將疑,對刑懷栩卻是深信不疑的,他再不多言,老老實實觀察刑家動向,隨時準備擼袖子大幹一場。
早先看起來蒸蒸日上的刑家到了這個寒冬,竟真如刑懷栩所說的開始顯現出頹勢,尤其和k公司的文化差異導致雙方整合的步履維艱,雙邊管理層一起提出的精兵簡政計劃更遭到韓國k公司工會力量和勞資關係的巨大阻礙。韓國工會動輒罷工,要求分享管理層利益的手段也超出刑真櫟的預知。
總而言之,雙方的磨合愈加不順,刑真櫟對k公司的併購隨時面臨失敗。
刑懷栩雖然沒再見到刑真櫟本人,但從照片里看見他,發現這位往昔翩翩少爺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瘦下去。刑懷栩幾個月前說他印堂發黑鞏膜微黃,近日再看,癥狀顯然有增無減。
刑鑒修過去還時常找刑懷栩聊天,刑家出現問題后反倒噤若寒蟬,十天半個月都沒有主動聯繫過刑懷栩,刑懷栩打電話關心他的身體,他唉聲嘆氣愁腸百結,對公司的事仍然絕口不提。
段琥知道這是火起了,把刑真櫟併購k公司的資料翻來覆去地看,還當成反面教材去請教刑懷栩和康誓庭。
「怎麼就快失敗了呢?」段琥問:「之前不是好好的嗎?」
「韓國人的民族自尊心很強的,對被併購一直持消極態度,在研發和技術上戒備心強,他們複雜的企業文化也不是刑真櫟這個年紀能妥善處理的。」康誓庭告訴他,「刑真櫟最大的虧,就吃在經驗不足上。」
刑懷栩替他補充道:「刑家經營這麼多年,經驗豐富的老前輩很多,前期狀態良好,也有這批老人的功勞。如果刑真櫟當初肯低頭聽勸,由有經驗的人負責這件事,這事也不會鬧到現在這個地步。」
段琥問:「說起來,刑家現在被派去韓國救火的人,不就是一批有豐富海外經驗的老人嗎?他們能救得回來嗎?」
「就算能救回來,損失也不會小,況且救火的人工作態度也未必積極。」康誓庭說:「刑真櫟為首的年輕實幹派是這次併購的主力,以k公司為導火索,此後和公司里的老派們矛盾不斷,前後期權利易主這麼明顯。前陣子不還搞裁員嗎?那些人都在氣頭上,或許都巴不得借k公司倒刑真櫟的台。」
聽了他的話,刑懷栩忽然皺眉,腦海里迅速閃過一個念頭,「刑真櫟目前的情況,可能比我想象的還要糟糕。」
段琥問:「怎麼糟糕?」
「我懷疑刑真櫟要被徹底孤立架空。」刑懷栩眉頭緊鎖,嚴肅道:「刑真櫟上位后,他的人就和老派們爭執不斷,兩邊矛盾被激化至今,即使我爸爸保他,老派們看態度也是一定會捨棄他。那麼刑真櫟就只剩下他身邊的那群年輕人,如果最後連這群人都放棄他,他在刑企就真的孤立無援了。」
她遲疑道:「刑真櫟就算剛愎自用急於求成,也不應該在這麼短的時間內淪落至此,這中間必定還發生過什麼事……是什麼事呢?」
見她陷入深思,康誓庭和段琥使了個眼色,段琥立即湊到刑懷栩面前,揉著她的肩膀開始轉移話題,「姐,過完年,你的預產期就快了,你說我送小朋友什麼見面禮好?長命鎖龍鳳鐲什麼的肯定輪不到我買,可我也想買點他能用得上的東西。」
刑懷栩似乎真被轉移了注意力,回頭看他道:「都想著給小朋友買,我呢?」
段琥誇張地笑,「給小朋友買,我只要愁一個月,給你買,那我得愁半輩子啦!況且不是有姐夫在嗎?你想要什麼姐夫都會給你的。」
刑懷栩看向康誓庭,笑問:「真的嗎?」
康誓庭立即舉手,認真道:「上可摘星辰,下可撈海月。」
段琥哈哈大笑,跑過去和康誓庭擊了個掌,刑懷栩看著他們,笑著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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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年冬天的特大寒潮在春節前總算結束,天氣回暖,陽光普照,這讓今年八十大壽的康老爺子分外高興,說是老天爺賞臉。
老爺子的壽宴擺在本城最大的酒店,身穿大紅壽紋團花唐裝的老爺子精神矍鑠,連拐杖都不肯用,挺直腰板站在那兒,就像一桿槍。
刑懷栩挺著大肚子,老爺子心疼她,一直把她摁在位置上休息,天王老子來也不許她起身。康誓庭和康炎一路陪著老爺子應酬接待,只能托尤弼然和刑嗣枚守著刑懷栩。
刑懷栩樂得自在,和刑嗣枚說了幾句話,旁邊尤弼然忽然問:「咦,那是誰?」
她們一起抬頭朝尤弼然所示方向望去,就見刑柚挽著刑鑾平的手裊裊娜娜步入宴會廳,她穿著幾個月前康誓庭送給她的eliesaab鉛銀色高定仙女裙,寶石金線釘珠刺繡集齊一身,富麗卻不堂皇,妖嬈不失明媚,一入場便吸引了所有人視線。
「那是刑柚?」尤弼然驚訝萬分,「看不出來啊。」
刑嗣枚也沒認出自家堂妹,瞪圓了眼睛只傻愣愣地瞧。
尤弼然噗嗤一笑,戳了下刑嗣枚胳膊,「你們倆越長越不像,倒像反過來了,你變成她,她變成你。」
刑嗣枚笑道:「她現在的樣子,可比我過去漂亮多了。」
「不會啊,我覺得如果是你穿那條裙子,應該更好看。」尤弼然直說:「你氣質比她好,刑柚雖然也好看,但總覺得哪裡怪怪的,反正不像她自己。」
刑鑾平帶著刑柚往康老爺子一家過去,刑懷栩坐在人群后,清清楚楚看見刑柚站到康誓庭面前後開始飛揚的神采。
刑懷栩心底無奈,手卻拉著尤弼然,穩穩站了起來,「扶我去休息室吧。」
尤弼然以為她不舒服,忙謹慎扶穩她,刑嗣枚也要來扶,刑懷栩擋住她的手,輕聲道:「嗣枚,你過會兒把刑柚叫過來,我有話和她說。」
刑懷栩坐在休息室的沙發上,尤弼然給她倒了杯水,想說什麼又不好說,憋得一張臉都歪了。
刑嗣枚幾分鐘后就領著刑柚過來了,她不明所以,也想往沙發上坐,被尤弼然拉到門口后又想回宴會廳,尤弼然哭笑不得拉住她,「別走,我們就在門口等著,說不定栩栩有什麼要幫忙的。」
「刑柚不是就在裡面嗎?」刑嗣枚問。
尤弼然賊笑,「就是因為她在裡面,我們才要在這兒等啊。」
休息室的門被關上后,刑懷栩拍拍身旁位置,讓刑柚坐,刑柚卻雙手扭捏,不坐。
刑懷栩嘆氣,「你從什麼時候開始喜歡康誓庭的?」
刑柚的臉倏地發紅,「我……我沒有……」
刑懷栩對這種小女孩的嘴硬其實很沒有耐心,但對方是她看著長大的小妹妹,她更願意好好談談,「沒有錯誤的喜歡,只有喜歡上錯誤的人,你會哭,會心情不好,不都是因為你很明白這一點嗎?」
「我……」刑柚開始掉眼淚,抽抽噎噎地聳動肩膀,她的眼淚越掉越多,整個人哭得梨花帶雨煞是好看。
刑懷栩的人生信條之一就是無謂的哭泣並不能解決問題,但當別人哭的時候,她也能理解並安慰,尤其面對哭得柔弱且好看的女孩,她向來不會心硬,可這次刑柚就站在她眼前哭,哭得幾乎肝腸寸斷,她卻感到煩躁。
冷漠下來的刑懷栩,往往讓人害怕,刑鑒修怕,刑真櫟也怕,二十齣頭的刑柚,更怕。
她見刑懷栩沒什麼反應,捂著嘴斷斷續續停了眼淚,只哀哀戚戚地看著刑懷栩,下意識知道自己騙不過對方。
刑懷栩什麼也不說,只是直勾勾地盯著刑柚,她的眼裡沒有刀,卻有海一樣的漩渦,她看看刑柚漂亮的裙子,又看看她描摹的臉,心裡有塊地方隱隱作痛。「你還記得三嬸以前養過的那隻貓嗎?」
刑柚訥訥點頭。
「那隻貓只生過一胎小貓,一共四隻。」刑懷栩說:「最後一隻出生的小貓先天發育不好,貓媽媽很多時候都不讓它喝奶,獸醫說這是自然界的優勝劣汰,貓媽媽會選擇讓存活率更高的孩子優先喝奶。嗣枚知道后把那隻小貓要走了,精心照顧后小貓變得強壯了,嗣枚就把它送回貓媽媽身邊,結果這隻小貓霸佔了媽媽的懷抱和奶水,想取代它的兄弟姐妹,誰也不許靠近。」
刑柚木頭似的杵在那兒,像是聽懂了,又像是沒聽懂。
「越缺失越渴望,人之常情,更何況是動物。」刑懷栩說:「想要媽媽的懷抱和奶水是天性,無可厚非,但也要看清楚,飲鴆止渴只會得不償失。」她撐著沙發站起身,背對刑柚走到休息室窗前,「讓嗣枚幫你補完妝再回去,刑家只剩下你了,好歹撐出點顏面來。」
刑柚離開后,尤弼然悄悄走到刑懷栩身邊,和她一起透過窗戶往樓下宴會廳里看。
刑懷栩問她,「她怎麼樣?」
「在哭呢,刑嗣枚問她怎麼了,她說做了對不起你的事,哭得很傷心,一直道歉,做了什麼卻隻字不提。」尤弼然小心翼翼問:「她說對不起你的事,是不是我猜的那種事?」
刑懷栩點點頭。
尤弼然拍了下大腿,自豪道:「我就知道!英俊多金溫柔貼心的姐夫和年輕漂亮孤獨寂寞的小姨子,嘖,地攤文學最愛的都市言情啊!」
刑懷栩淡淡瞥了她一眼,尤弼然立馬閉嘴。
可她馬上又按捺不住問:「康誓庭知道嗎?」
刑懷栩反問:「你覺得他知道嗎?」
尤弼然立即撇清,「我哪知道,我說他長得招桃花,可從沒說他水性楊花啊。」
不一會兒,刑嗣枚也進來了,她滿面疑問地走向刑懷栩,「……你和刑柚……怎麼啦?」
刑懷栩不答反問,「你還記得你小時候照顧過的那隻小貓嗎?」
刑嗣枚在刑園裡養過不少小動物,一時想不起來。
「三嬸那隻緬因貓生下的小貓。」刑懷栩提醒她,「醫生說活不長的那隻。」
「哦!它啊!」刑嗣枚想起來了,「我媽媽不喜歡它,我後來不是把它送給刑柚了嗎?我記得她養得挺好的啊,但是後來莫名其妙就丟了,不知道去了哪兒。」
刑懷栩平淡道:「剛剛刑柚告訴我,我以前養的那隻金絲雀,就是被她的貓咬死的。」
「她說對不起你的事就是這?」刑嗣枚懸著的心落了下來,整個人大大鬆口氣,「我還以為發生什麼大事呢!哈哈!」
樓下晚宴馬上要開始了,刑嗣枚透過玻璃窗瞧見段琥在朝她招手,便率先下樓,她一走,尤弼然馬上笑出聲,「你講話一套一套的,康誓庭那個大男人,哪裡像金絲雀了?」
「他當然不是金絲雀。」刑懷栩漠然。
尤弼然扶著刑懷栩走出一段路,才反應過來,驚愕道:「你還養著別的金絲雀?」話一出口她自己也覺得這話有歧義,「呸呸!我不是罵你水性楊花啊!我的意思是,」她壓低聲湊近刑懷栩,神神秘秘道:「你懷疑刑柚還做過別的?」